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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岁那年的七月柳七被几个金人逮住割了舌头，然后扔进狼群之中，打赌看柳七是否能喊出救命来，后来被人救下侥幸不死，但却留下了不能讲话的残疾。

　　“你可识字？”

　　柳七摇了摇头。

　　岳飞若有所感地点了点头，然后对众将道：“先押他下去好生看管，随大军回朝后交与大理寺查办。”

　　牛皋提步上前正欲押了柳七下去，突然一个激灵，茫然地问岳飞道：“回朝？”

　　岳飞沉声道：“圣上连下十二道金牌命我班师回朝，如若不是此人从中阻拦，我大军此刻已在临安。”

　　柳七一听此话挣脱了牛皋扑向岳飞，牛皋以为他欲对岳飞不利，抬起脚正踩在柳七头上。

　　柳七的头被牛皋踩得结实，却依旧挣扎着在他脚下摇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怪声。

　　岳飞柳七举动蹊跷，忙对牛皋道：“扶他起来。”

　　牛皋只得将柳七拉了起来。

　　柳七刚才在地上挣扎着摇了半天头，加之牛皋力气又大，再抬头的时候半边脸已经模糊，脸上是混着鲜血的泥土，喉咙里发着呜呜的怪声，却死命地摇着头。

　　“你可是让我不要回朝？”

　　柳七拼命点头。

　　岳飞一笑，笑得淡然，笑得无奈，笑得沧桑。

　　柳七的心随着岳飞的笑沉了下去。

　　他跪在地上，用力地对着岳飞磕头。

　　数十名将领也全都跪了下去，低着头。

　　没有人出声，只有柳七不停地磕着头，咚咚作响。

　　这响声仿佛凿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头，凿得他们隐隐作痛。

　　岳飞低下头缓声道：“传我军令，大军整备，不日班师回朝！”

　　柳七被牛皋夹在腋下拖出军帐已到了辕门，柳七远远看见，岳飞依旧低着头。

　　声声哀号，似人非人，似哭非哭，似叫非叫，在岳家军的军营中响起，彻夜不绝！

　　（三）

　　皇朝大殿，金銮不动。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寂静无声。皇帝静静地坐在龙椅之上，气喘不止。

　　岳飞看见自己跪在殿前。

　　“岳飞别人都说你是忠良，但你罪犯欺君可是事实？”

　　跪着的岳飞并不答话，却满面愧色。

　　岳飞想喊，可嘴张开了却发不出声音，越是发不出声他便越想喊。

　　“不是！”

　　一声怒吼，岳飞猛然翻身而起。

　　帐外的张宪与岳云听见岳飞大叫忙闪身而进，齐声道：“父帅。”

　　岳飞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对二人摆了摆手，张宪与岳云退出大帐。

　　岳飞披了外衣负着手来到帐中悬挂着的一幅地图前，地图很大，偌大的地图上，大宋的版图却显得格外渺小。

　　西夏、金，还有金后面比金人更加凶悍的草原铁骑，无一不是威胁着大宋的强敌外患。

　　岳飞自信只要自己在，只要岳家军在，就算有再多的强敌也不足为惧，但大宋这片已经弱小、贫困的土地是否能支撑得住呢？

　　自进了朱仙镇之后已与金人相持了半月有余，后方的粮草却迟迟未到，岳飞心中知道并不是征集粮草的将士无能，而是这附近实在已经无粮可觅，现在圣上又命班师回朝，看来大宋真的支撑不下去了，这仗也打不下去了。

　　岳飞长长地吐了口气，之后缓步走出帐去。

　　哀号又起。岳云大骂：“这个贼杀的哑巴又开始鬼叫了。”

　　岳飞低声道：“我去看看。”

　　岳云与张宪正要跟上，却见岳飞摆了摆手。二人只好退了回来。

　　张宪轻声对岳云道：“父帅在阵前何等的神威，却不知为何每夜都会从梦中惊醒？”

　　岳云白了他一眼，道：“这你都不知道？”

　　张宪茫然地摇了摇头。

　　岳云看了看他，见四下无人，便附在张宪耳边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张宪当胸给了岳云一拳，岳云抬手握住了张宪的拳头，四目相对，忧愁之色淡淡而出。

　　岳飞来到囚禁柳七的地方，听得里面哀号甚悲，心头不由得微微一颤。

　　柳七乍见岳飞进帐，哀号骤停，滚倒在地拼命磕头。

　　岳飞道：“起来。”

　　柳七恍若未闻，依旧不停地磕着头。

　　岳飞道：“你为何不惜杀害钦差也要阻止我回朝？”

　　柳七看了看岳飞，然后用手在脖子处作了杀头的动作。

　　岳飞心中一惊，道：“你是说朝中有人要杀我？”

　　柳七点点头。

　　岳飞苦笑，道：“我是大宋的元帅，我带的是大宋的兵，怎能说不回朝便不回朝。”

　　柳七看看岳飞，指了指外面，又指了指岳飞，然后双手假装拿了面大旗挥动起来。

　　岳飞恍然大悟，心中一怒，探身抬手，掐着柳七的脖子将他拽出帐外，指着忙碌的三军将士道：“岳家军的数万儿郎拼了鲜血打到这里，现在要他们回去，他们哪一个不比你伤心？”

　　四周的将士们看着岳飞，默然无声，神色凄然。

　　岳飞高声喊道：“你们跟着我岳飞是为了什么？”

　　将士们齐声回答：“杀金狗，保大宋。”

　　岳飞问柳七：“你可都听见了？”

　　柳七点点头。

　　岳飞又道：“我岳家军保的是大宋，不是我岳飞。”

　　岳飞转过头又对四周的将士们道：“圣上下旨命我回朝也是为了大宋，但岳飞保证，总有一天我会带着你们再打回来，打到黄龙府去，你们信不信我？”

　　将士们道：“愿随元帅直捣黄龙！”

　　柳七从身边的士兵手上夺过一柄长枪，对着岳飞单膝跪倒，双手把枪高高举过头顶。

　　岳飞问道：“你要入我岳家军？”

　　柳七抬头看着岳飞，目光恳切。

　　岳飞一笑，道：“前日见你搏杀钦差之时，不顾生死只是向前，如若在沙场之上到也是员难得的猛将，只是你心术不正。我不能用你。”

　　岳飞话音刚落，见岳云快步赶来，走至近前，俯身道：“父帅，有金狗攻城。”

　　岳飞暗道，连日来我讨敌骂阵金人拒不迎战，如今大军拔营在即，人员调配不便，他们竟然趁机连夜攻城，难道金人知道我欲班师之事？

　　“速调人马，你与宪儿守城，再点齐伍千精兵，随我直奔开封府。”

　　“是。”岳云领命飞身而去。

　　岳飞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柳七，道：“你随我去，我让你见见岳家枪法。”

　　柳七大喜，顾不得还带着铁镣，快步随岳飞而去。

　　天未明。月犹冷。

　　月光映着铁衣，寒气森然。

　　开封城外五里处，伍千岳家军截住了上万金兵。

　　岳飞铁枪一指，伍千儿郎长缨在手，海啸般卷入敌阵。

　　柳七手中仍是那把钢刀，砍到第四个人的时候，刀锋已被鲜血腻住，他连劈了三刀也未破开铁甲，却被刺了一枪，划破了肋下，情急之下，柳七甩了钢刀，扑上去死死掐住对方的脖子，无奈金人力大，却反将柳七压在身下。

　　柳七正死命地挣扎着，一名刚刚刺倒对手的岳家军大枪一甩，正打在金人鼻梁之上，那金人掩面大叫，柳七正欲抱拳答谢刚刚的岳家军士，那军士却未理他，窜上前去，一枪结果了正倒地呼叫的金人，扭头又去寻找下一个对手了。

　　这就是战场，多杀死一个敌人，自己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机会。

　　柳七捡了那金人的长枪，却见前方一个赤膊的金人，挥着大斧，双目赤红，浑身浴血，见人便砍，不管是岳家军还是金人，只要斧头够得到的人，无一逃生。

　　柳七正欲挺枪上前，却见一人连人带枪直直地刺向大斧金人。

　　那人正是岳飞，岳飞战马已死，索性便也弃了斗篷，杀个痛快。

　　大斧金人自持蛮力甚大，见铁枪刺来也不避闪，挥斧一磕，却不知岳飞天生神力，一刺之下力逾千斤，铁枪被大斧一磕之下毫无影响，依旧直取咽喉。

　　大斧金人慌忙避闪，却仍被铁枪刺穿了肩头，铁枪去势未减，岳飞跟着铁枪一同向前，那大斧金人也算厉害，迎着岳飞大步冲了上去，任铁枪在自己的臂膀之中摩擦着血肉。

　　大斧金人来至近前挥斧劈下，岳飞抬手抓住他挥斧的手腕，用带着铁盔的头迎面砸向大斧金人的面门，大斧金人仰天一声惨叫，岳飞狠狠一脚又踢在了他的裆部，正是当日柳七与牛皋争斗时所用的无赖招式，大斧金人连遭重创，心胆俱破，岳飞趁机抽出铁枪，刺入了他的心窝。

　　金兀术远远见得岳飞如此神勇，掉头向城中奔去，岳飞提枪便追。

　　金人见主将回头，也纷纷掉头溃散。

　　岳飞率兵追至城下，却见城墙之上乱箭齐下。

　　岳飞单臂一振，铁枪破风而去，直直地钉在百丈外的城门之上。

　　岳飞大吼：“金兀术，出来与飞一战！”

　　岳家军的儿郎也齐声高呼。

　　一时间，声彻九霄，月倾星斜，风云失色。

　　岳飞得胜回到营中，却见岳云、张宪、牛皋等将围了过来，众人也不说话只是齐齐地跪了下去。

　　岳飞一皱眉头，道：“你们这是作何？”

　　牛皋性子最直，高声道：“大哥，金狗此次攻城，分明是提前知道了我们要班师回朝的消息，若不是朝廷中有人与金狗勾结，他们如何会来得这般凑巧。”

　　岳飞沉声道：“即便如此，与我岳飞何干。”

　　牛皋一急，也忘了礼数，对着岳飞大吼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全天下的人都看得出来有人要害你，你怎么还蒙在鼓中。”

　　岳飞道：“害我？我岳飞之心天地可鉴，何人能害我？”

　　牛皋道：“这早瞎了眼的天地，你纵是掏出心来，它也分不清黑红。倒不如你带弟兄们反了，死也死个痛……”

　　牛皋话未说完，被岳飞一个耳光打了回去。

　　“如若有人再提此事，军法处置。”

　　牛皋怔怔地看着岳飞，闷声道：“好，好，好。岳元帅，你做你的忠良，俺老牛不拦你，老牛回山上接着作俺的土匪，你也别拦俺。”说完，起身便走。

　　走出三步，突然转身跪倒，对着岳飞放声大哭：“大哥！”

　　岳飞只觉双目一热，怒声道：“还不快滚。”

　　牛皋对着岳飞拜了三拜，流着泪道：“老牛就算当土匪也一样记得岳家军的军规，一样杀金狗。”

　　岳飞高高地昂头向天，大喝道：“滚！”

　　天边，月已圆。满月如盘。

　　但山河依旧。

　　岳家军这一走，山河何日能圆？

　　柳七随岳家军走了，大军所过之处，百姓无不痛哭相送，千里之内，悲恸天地。

　　三日之后，金兀术方才叫人开了城门，取下岳飞的铁枪。

　　后来，这杆铁枪几经辗转流落到民间，百姓为了纪念岳飞的神勇，建了庙宇供奉此枪，便是日后常被骚人墨客提及的铁枪庙了。

　　据史书载：南宋绍兴十年夏，金人撕毁和约南侵，岳飞率岳家军大破金兵于蔡州、陈州、颍州，郑州、西京、蒿州、许州、孟州、卫州、怀州、郾城等地，进占朱仙镇，距开封仅四十五里。敌将金兀术叹呼“撼山易、撼岳家军难！”

　　同年七月十七，宋高宗连下十二道金牌强命岳飞班师回朝。

　　（四）

　　四月。风雨大作。

　　破碎的山河亦在风雨中飘摇。

　　柳七抱着油伞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口，直到看见岳飞等人出来，这才飞也似的跑了过去，还未到近前，却见岳云满脸怒气地感伤起来，对着柳七当胸便是一脚。

　　柳七被这一脚踢出丈远，重重地摔在雨水中，怀里还紧紧抱着油伞。

　　岳云正欲上前再踢几脚，却听岳飞在背后喊道：“岳云！”

　　岳云本来抬起的脚僵在空中，随后愤愤地踢在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

　　柳七见岳飞正急步赶上前来，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跑到岳飞身前，将手中的油伞撑开，替岳飞挡住雨水。

　　岳飞道：“可曾伤到？”

　　柳七摇摇头，用没拿伞的手在自己胸口用力捶了两下，咚咚作响。

　　岳飞拍了拍柳七的肩膀，低头向府中走去。

　　一路上岳飞、岳云与张宪三人具是神情凝重，柳七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何平日一直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岳云会对自己如此？而这三人又为何面带忧愁之色？可惜他是个哑巴，又不识字，所有的事情都只能等人来告诉他，他自己却不知如何去问。

　　柳七一直举着伞将岳飞送进客厅，然后才匆匆出去，刚拐出客厅的正路，鲜血喷口而出。岳云刚才那一脚踢得很重，他是为了让岳飞宽心才一路忍到现在。

　　忽听背后有脚步声响起，柳七以为是岳飞，回头一看，却是岳云。

　　岳云知道柳七忠于父亲，无奈今日没压住怒火，失手伤了他，心中也甚是过意不去，他拽过柳七的手向自己胸口猛捶。

　　柳七却将手抽了回来，只是在岳云胸口轻轻打了一拳，微笑着。

　　岳云低着头道：“你可知我为何打你？”

　　柳七摇摇头。

　　岳云道：“万俟莴今天上奏皇上，诬蔑父帅。说父帅当日抗旨不遵，圣上半个月内下了一十二道金牌，他竟然说自己是在一天之内同时接到的十二道金牌，分明是居心叵测，意图举兵谋反。若不是你阻杀钦差，父帅又怎么会落下这个把柄。我知道你是好人，可你真的害了父帅。”

　　柳七闻言撇下岳云奔入客厅，对着岳飞长跪而叩。

　　岳飞不知所以，慌忙去扶，柳七却死也不起，岳飞抬头看见跟进来的岳云方才明白。

　　岳飞道：“起来。我有话问你。”

　　柳七慢慢站起身来，低着头不敢看岳飞，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岳飞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杀钦差、夺金牌，但我看得出来，你是为了阻止我班师回朝。”

　　柳七点了点头。

　　岳飞又道：“可你字都不识一个，怎么知道皇帝要下圣旨宣我回朝？然后提前埋伏在路上阻击钦差？”

　　柳七挠着头想了很久，却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为难地看着岳飞。

　　岳飞道：“当日在你身上翻出了一张地图，还有一块木刻的牌子，与金牌一般无二，这些都是别人给你的？”

　　柳七点头。

　　岳飞道：“你可还能找到这个人？”

　　柳七点头，然后转身向外跑去，跑到一半又扭头回来，拉住岳云的手，指了指岳云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外面。

　　岳云知道柳七是让自己跟他一同去找，岳云看了看岳飞，岳飞轻轻点了点头。

　　柳七与岳云在大雨中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宅子前。

　　残墙断垣。

　　昔日的亭台水榭已然变了模样。

　　柳七静静地站在雨中，望着破败的庭院欲哭无泪。

　　岳云知道柳七不会骗他，惟一的解释就是有人设下了阴谋欲加害岳飞。

　　当晚，岳飞等府上的人全都睡熟，才将柳七叫进自己房内。

　　岳飞待柳七坐下，拍开了一坛酒，他一边倒酒一边说：“我曾经在金銮殿上发过誓，不破黄龙终生不再饮酒，但是今天我想喝酒，想找个人陪我喝酒。找来找去就你合适。”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