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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构心里当然清楚，如果真的让岳飞打到黄龙府迎回父兄的话，那自己的皇位恐怕就真的坐不稳了，所以他才听了秦桧的怂恿，连下十二道金牌班岳飞回朝。金人说要议和先杀岳飞，赵构也知道岳飞必须杀，但是，他不想背这个骂名，所以他哭，他装软弱，他知道秦桧一定会帮自己杀了岳飞，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秦桧若想坐稳宰相这个位子，一定会尽力帮他保住自己的皇位。

　　赵构依旧一面抹眼泪，一面拉着秦桧的手道：“但总得有个恰当的罪名啊。”

　　秦桧拍着赵构的手道：“罪名臣已经想好了，只要圣上下旨捉拿岳飞，臣保证让他死得心服口服。”

　　赵构一听顿时来了精神，竟也忘了哭了，盯着秦桧道：“真的？”

　　秦桧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笑容中似乎隐藏着什么，但赵构却看不懂。

　　赵构又开始哭了，一面抹眼泪，一面拉着秦桧的手道：“多亏有你，多亏有你。”

　　秦桧拿了圣旨，出了宫，一路上都在不停地擦手，家将们很奇怪，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秦桧从宫里出来都要不停地擦手。

　　岳飞正在后院练剑，突然听得前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岳飞忙赶了出去。

　　来到正门前，却见岳云和张宪正堵在门口与一队官兵打斗，门外有人扯着沙哑的嗓子不停高喊：“岳帅。岳帅。岳帅。”

　　岳飞听到这人的声音，心中一动，沉声喝道：“退下。”

　　岳云与张宪无奈，只得弃了兵刃。

　　门外的人又道：“这二人拒捕，先给我绑了。”

　　岳云与张宪大怒，又欲动手，却见岳飞冷冷地看着他们，只能强压怒火，任由官兵将他们绑了个结实。

　　门外的人道：“可给我绑牢些，我进来了。”

　　说着门外缓步走进一人，正是秦桧。

　　秦桧进得门来，对岳飞一抱拳，微笑着道：“岳帅。”

　　岳飞抱拳回了礼，冷冷地道：“秦相是来抓岳飞的？”

　　秦桧慌忙摆手，笑着道：“岂敢，岂敢，桧只是想找岳帅叙叙旧。”

　　岳飞道：“你我有何旧可叙？”

　　秦桧又是一笑，道：“桧欲与岳帅叙叙精忠报国的旧事。”

　　秦桧有意将精忠报国四个字咬得很重。

　　岳飞心头一颤，脊背不由升起一丝凉意，他稳定了心绪，道：“随我来。”

　　秦桧来到岳飞的书房，大马金刀地坐在了岳飞平日写字的椅子上，看着岳飞，嘴角挂着一丝冷笑。

　　岳飞直直地盯着秦桧道：“好手段。”

　　秦桧撤了嘴角上的冷笑，换成一副得意，道：“过奖。”

　　岳飞道：“如此说来，那哑巴定会写字了。”

　　秦桧道：“他叫柳七，非但会写字，而且写得一手好秦体。”

　　岳飞冷哼了一声，道：“秦体？大宋除了秦相还有人愿写这种字体？”

　　秦桧撇了撇嘴，道：“这我不知道，但柳七的字是我一手教会的。”

　　岳飞道：“他从小在便是你府上的？”

　　秦桧道：“不是。他十七岁那年被我从几个金人手里救下，虽然没了舌头，但还认得几个字。”

　　岳飞道：“为何使他害我？”

　　秦桧惨然一笑，道：“为何害你？自古奸臣害忠良，天经地义。”

　　岳飞道：“你是靖康末年的状元，本应是个栋梁之材，却为何要做奸臣？”

　　秦桧掐了掐额头，道：“因为我喜欢做奸臣。”

　　岳飞大笑，笑声苍然。

　　秦桧也笑了，笑得有些无奈：“岳飞啊岳飞，你是帅才，可你不懂帝王之术。”

　　岳飞道：“何谓帝王之术？”

　　秦桧道：“用人。用奸臣杀忠良，用秦桧，杀岳飞。”

　　岳飞冷笑，道：“杀我？罪名呢？”

　　秦桧道：“我千方百计将柳七安插在你身边，就是为了让他诬陷你谋反，不过，那日柳七突然跑了回来，我便找到了一条更合适的罪状。”

　　岳飞道：“告我欺君？”

　　秦桧点头道：“这是条好罪，只是毁了你的英名。”

　　岳飞苦笑，道：“人都死了，还留着这名声有何用。”

　　“不错，人都死了，还留些虚名干什么。”

　　这是秦桧与岳飞说的最后一句话。

　　一滴浓墨，滴在雪白的纸上，笔却良久未下。

　　秦桧扔了笔，重重地坐下，用手掐着额头。

　　站在他身边的正是消失了数月的柳七。

　　柳七提起秦桧扔下的笔，写道：恩公心中有事？

　　秦桧呆呆地看着柳七写的字，字体方正，运笔刚直，而字间流动出来的却是轻灵飘逸。正是秦桧所创的秦体。

　　秦桧惨然一笑，道：“你说字可有罪？”

　　柳七摇头。

　　秦桧道：“既然字无罪，为何天下读书之人以写秦体字为耻？”

　　柳七不答。

　　秦桧道：“我帮你说，因为我秦桧是个大奸臣，我卖国求和。可惜啊，可惜天下人不知其中奥妙啊。”

　　柳七犹豫了一下，提笔写道：岳帅懂。

　　秦桧看看字，再看看柳七，又看看字，然后放声大笑。

　　这笑一如当日岳飞下令班师回朝时一样，笑得淡然，笑得无奈，笑得沧桑。

　　笑罢，秦桧才道：“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竟然处心积虑要杀一个知己。”

　　柳七一听，忙在纸上写道：岳帅不能杀。

　　秦桧道：“为何不能杀？”

　　柳七写道：他是好人。

　　秦桧噗嗤乐了，道：“好人，好人不能杀。”

　　柳七点头。

　　秦桧道：“可还记得我让你去截住圣旨，陷害岳飞之前曾对你说过什么？”

　　柳七点头，提笔写道：官场如战场。

　　秦桧道：“没错，战场上争的是个生字，官场上争的是个宠字。我不杀岳飞，我便会失宠，在官场上失了宠的人，就等于是死，更何况，我是个奸臣，人人欲诛我而后快，我若想活，漫说一个好人，就是千百个好人，也杀得。”

　　柳七抬笔欲写，手却僵住了，或者是脑中僵住了。

　　秦桧看了看柳七僵住的手，又看了看柳七手中的笔，缓缓地自柳七手中拿过笔来，自言自语道：“字无罪啊，字能有何罪，只不过是我秦桧所创，它便有罪。字是好字，可这罪，莫名其妙啊。”

　　言罢，挥笔写了三字：莫须有。

　　柳七不解地望着秦桧。

　　秦桧笑道：“我是奸臣，已然如磐石难转，岳飞是忠良，我害他一命，还他一个忠义之名，也算两不相欠。”说罢将笔一扔，独自走出屋去。

　　屋外风雪飘摇。

　　岳飞入狱当晚，秦桧连夜入宫去见赵构。

　　赵构一面抹眼泪一面拉着秦桧的手道：“爱卿，多亏有你，多亏有你。现在只要除了岳飞，金人便可同意议和了。只是，找不到一条能让天下人信服的罪名。”

　　秦桧道：“臣这里有个罪名，倒是再合适不过了。”

　　赵构大喜，忙问：“快快说来。”

　　秦桧说了三个字：莫须有。

　　赵构不解地望着秦桧。

　　秦桧道：“因为岳飞好战，不体谅圣上愿天下太平的王道之心，无需任何罪名，他就是该死。”

　　赵构皱了皱眉头，道：“这……”

　　秦桧道：“圣上，除此之外，再无他罪了。还请圣上定夺。”

　　赵构道：“我只怕天下人不服啊。”

　　秦桧道：“那不如就放了岳飞，倾全国之力打到黄龙府，迎回二圣。只是那个时候，这皇位……”

　　赵构心中一寒，看着秦桧。

　　秦桧在笑，笑得很卑贱，但目光阴寒，他知道，赵构比自己更想杀岳飞，只是不愿背这千古骂名而已，那秦桧来背，反正我秦桧已经是个奸臣，索性就一奸到底，管他什么千古骂名，人死之后归为尘土，哪里还听得见骂声，只要现在活得风光足够了。

　　赵构狠了狠心，道：“就依爱卿所言。”

　　秦桧忙跪倒叩拜，口中朗声道：“圣上英明。”

　　自那以后，赵构每次召见秦桧之前，都会在靴子里偷偷藏把匕首。

　　（七）

　　夜。长街，有雪。

　　柳七和秦桧走在雪中，秦桧的步子很重，但抬脚的时候却不曾带起一片残雪。

　　柳七跟了他十年，却始终不知道秦桧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因为他把自己掩藏得太深，深的只有他自己才能认清自己。

　　秦桧低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事，你想救岳飞。”

　　柳七点头。

　　秦桧道：“我救你一命，养你十年，却不及你在岳飞身边呆了数月。”

　　柳七面色微红，当日他为报恩害了岳飞，但被岳飞留在身边的日子中，他被岳飞这个人所征服，直到岳飞当日酒醉说出了那番话，他才略有所感，回到了秦桧身边，但现在，秦桧要杀岳飞，他不忍见一代忠良含冤而死，却又不能背叛救命恩人，一个是恩人，一个是自己心中的神明，他也不知该如何取舍。

　　身在边缘中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人。

　　秦桧道：“我还知道你寻得了一名异士，却不知你有何打算？”

　　柳七一阵惶恐，呆呆地站住，低着头。

　　秦桧也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天。

　　天上无月。只有白雪。

　　纷纷扬扬，从黑黑的天幕中飘落而下。

　　可再大的雪也掩不住这世间所有的丑与恶、善与美。

　　秦桧道：“人，只活一世，一世过后全作烟消云散。所以我做事只求对得起自己，别人怎么说，后人怎么说，与我无关。”

　　柳七点了点头。

　　秦桧道：“我只希望我活的这一世，从现在莫要再见到岳飞这个人，莫要再听到这个人还活着。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柳七点头。

　　秦桧道：“你走吧，做你想做的事去，从今以后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或是知道你还活着。”

　　柳七跪倒，对着秦桧磕了九个头，然后起身消失在雪中。

　　秦桧一直立在雪中，直到柳七消失在雪中，他依旧立在雪中。在他眼里人和雪并没有什么不同，他既然可以看着柳七消失，当然也可以看着大雪消失。

　　雪依旧下着，不知何时才停。

　　如果雪永远这样下，是不是就能掩盖了那破碎的山河？

　　秦桧不知道，因为在他心中早已没有了这片山河旧日的模样，一个为了自己而忘却了家园的人，是不是很可悲？

　　天穹寂寥，大地无声，何人能答。

　　夜渐深，无雪无月。

　　明日便是除夕，正是人们一年中最盼望的日子。

　　两个披着斗篷的人来到大理寺天牢前，其中一人对着狱卒亮出了一块金牌，另一人道：“夜审岳飞。”

　　狱卒哼了一声，显然对这二人甚是轻蔑，但还是将他们带到岳飞牢前。

　　其中一人道：“提审岳飞，闲杂人等全部退下。”

　　狱卒只好开了牢门，然后退出天牢。

　　岳飞以为来的又是万俟莴诸辈，也未作理睬。

　　其中一人掀去了头上的斗篷，竟是柳七。

　　岳飞一愣，柳七已然赶到近前，扑通跪倒，岳飞抬手去扶柳七，柳七猛地反手扣住了岳飞的脉门，岳飞一怔，站在柳七背后的人趁机吹出一阵淡淡的青烟，待岳飞有所反应时，已经吸进了几丝青烟，岳飞只感到一阵晕眩，身子一软倒在了柳七怀中。

　　柳七背后的人取出斗篷中暗藏的刀具，蹲下身子，在岳飞脸上慢慢划出一条浅浅的血痕，一刀紧跟一刀……

　　据史书载：南宋绍兴十一年四月二十四，秦桧为剪除和谈障碍，指使万俟莴上章诬蔑岳飞“谋反”，并收买王俊作假证。同年十月，岳飞与长子岳云、义子张宪被收押大理寺。

　　南宋绍兴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秦桧以“莫须有”的谋反罪名，杀岳飞父子于风波亭，岳飞临刑前挥笔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八个大字。寿年三十九岁。

　　尾声

　　南宋绍兴十二年，岭南出现了一伙击杀金兵的义军，为首的是一个戴着面具的无名男子，长枪过处，挡者披靡，据从他枪下逃生的金人说，那人的枪法与气概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曾经令金人胆寒的英雄。

　　史书上终究还是写对了一件事：南宋绍兴二十五年，秦桧病故，其所创字体流传至今，后人称之为宋体。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