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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5章 首席锦衣卫(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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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窗前看着满天阴霾,姚鼎照突然生出浓浓的恐惧和不安,感觉重重乌云笼罩了整个紫禁城,当中透出无边的惊栗杀机,以及山雨欲来的血腥气。

  在此风口浪尖,姚鼎照、费约这些敏感人物的一举一动分外引人注目,或许正因为此,天黑前孙贵妃便从内宫秘密给姚鼎照传话,内容只有四个字:

  二更秘访。

  只是姚鼎照有两点没料到。一是孙贵妃居然把年仅六岁的太子也带上了;二是看似绝密的行动,居然招来锦衣卫。

  “没事,东厂高手会截住他。”

  孙贵妃蛮有把握地说,拉着太子进了书房,姚鼎照在最后反锁上门。

  “卟嗵!”

  孙贵妃和太子跪倒在地,她仰面看着他,两眼蕴泪道:“我们母子俩的性命全系于姚首辅之手!”

  姚鼎照万万没想到她来这一手,惊恐之下也跪倒垂泪道:“折杀微臣了,太子殿下和贵妃快快请起,有话坐下来慢慢说。”

  好容易让两人落座,奉上香茶,孙贵妃没开口眼泪便扑簇簇直落,一副梨花带雨的楚楚可怜模样。

  姚鼎照在官场沉浸已久,自然懂得万言不如一默的道理,人家一个妇道人家深更半夜到你家,总不好直截了当问“太子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宫女小娟不是灭口了吗,还有什么问题”之类。

  “本宫知道这些日子外面风言风语,矛头直指太子殿下……实质四五年前内宫早有人质疑过,本宫拿出太子出生前后的证据在皇上面前说得很清楚,不该再枝外生节,然则此事愈演愈烈,大有蔓延之势,风传的内容也荒诞不经,令人发指,本宫担心……若任由发展将殃及我们母子性命!因此今夜唐突拜访,务请姚首辅出手相助。”

  姚鼎照在屋内踱了一圈,道:“东厂侍卫如何肯助你和太子殿下出宫?”

  众所周知东厂首领陈公公是胡皇后一手提携的,而胡皇后因膝儿无子与孙贵妃素有心结,今夜的行动岂不是不打自招吗?

  “胡皇后与本宫亲如姐妹,不愿看到有人歪曲事实、颠倒是非,妄念以一己之力图谋不轨,”孙贵妃自信道,“胡皇后对本宫的所为完全支持。”

  女人心,海底针,哪有你想得那么简单?姚鼎照暗道,不过一时半刻也推断不出胡皇后的真实用意,遂道:“据微臣了解,明日早朝四部七位尚书将联名上书,要求调查禁卫军营私舞弊之行径,这段日子微臣已将皇上批红一压再压,明日恐怕无力回天……”

  孙贵妃泣不成声:“如此说来今夜将是姚首辅与我们母子最后一面……”

  姚鼎照沉吟片刻:“贵妃娘娘担心什么?”

  “这……”孙贵妃欲说还休。

  姚鼎照沉声道:“事急矣,若贵妃娘娘不让微臣弄清由来,怎能从中周旋?”

  孙贵妃怔怔看着火苗,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道:“那个叫小娟的宫女,入宫前确有情郎……”她见姚鼎照大惊失色的模样,又急急补充道,“但太子千真万确是皇上的亲儿子,本宫敢以性命担保!”

  此事一旦坐实,不知有多少人头落地,你区区一条性命算什么?姚鼎照心里苦笑,脸上却毫无表情:“有多少人知道此事?”

  “嗯……六年前的事,查起来应该不难……”

  那就是很多了。姚鼎照的心越来越往下沉,又问:“贵妃娘娘想如何处置?”

  “赶紧找到那个人,然后……”说到这里她略一迟疑,“皇后的意思是带到宫里审讯,将供词呈交皇上以辩清白,本宫却想……”

  杀人灭口。

  说明太子的来历着实有点可疑,姚鼎照心事重重低头沉思,大约一盏茶的工夫才说:“此人叫什么?身在何处?”

  “只知是京城人,名叫……”孙贵妃目光闪动朝窗外一瞥,手指蘸茶在桌上写了三个字,随即用衣袖擦去,“看明白了?”

  姚鼎照点点头:“娘娘放心,微臣知道怎么做。”

  将两人送出书房时,东厂侍卫只剩下三个,孙贵妃眉毛一扬,问:“追到了吗?”

  “启禀娘娘,那人跑了,我们还折了一位弟兄。”

  孙贵妃脸色惨白地与姚鼎照对视一眼,仓惶登轿而去。

  【三】

  嫔妃不得擅出内宫半步是自汉朝起历代君王严谕的铁律,孙贵妃怎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深更半夜跑到朝廷重臣私宅?

  她想与姚鼎照商量什么?

  东厂侍卫为何不阻止,反而配合掩护?

  费约是否早知道今夜的行动,派自己前来刺探?

  逃过追杀,来不及考虑这些堵在心头的疑问,王秋脚不打停直奔南城石榴巷的家。虽然不清楚事情真相,但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早在费约下达指令一刻起,就打算将自己作为牺牲品。按锦卫衣的一贯作风,绝对要一网打尽,斩草除根!

  他很怀疑自己前门出门,费约后脚就安排手下去抓捕自己年迈的父母!王秋从前就多次执行过类似任务,见惯妇人的哀号和孩童的啼哭乃至于麻木不仁,然而轮到自己才真正感受到撕心裂肺的痛苦。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

  王秋心里闪过这个字,额前冷汗涔涔而下,脚底像灌了铅似的迈不开来,然则侥幸之心使他要回家看看。

  或许费约事先不知道,或许自己想得太多了……

  转过观前街前几棵高大茂盛的松树,立即看到几里外火光冲天,分明就是自己家的位置!他脑子“轰”一声,两眼一黑,全身仿佛被抽了筋似的没了力气,踉跄几步单膝跪地,大口大口地呕吐,直吐到只有苦水。

  不,我必须过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王秋勉强挣扎起身,从一条隐蔽狭窄的巷子穿过去。快到石榴巷边时,见巷子前后人影幢幢,锦衣卫缇骑把守着交通要道,家家门户紧闭,没人敢出来救火。

  他退后十几步,伏到离自家院子四五十尺的邻家屋顶。果然,熊熊大火笼罩着他的家,火“劈里叭啦”烧着,旁边还有人往院里扔油包、油料。院子对面屋檐下立着一匹高头大马,不消说,正是堂堂锦衣卫指挥使费约,居然亲自到现场督阵。

  毕竟王秋在锦衣卫内部威望极高,待人也很和善,是公认的副指挥使人选,也许担心威胁到自己,也许怕其掌握的秘密太多,费约才假公济私将他作为今晚的牺牲品。为防止手下阳奉阴违,徇私情放走王秋父母,不惜露面也在情理之中。

  大火一直烧到五更天,王秋由始至终伏在屋顶,看着火势一点点弱下去,直到自家院落变成一片焦黑,很快又被大雪覆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除了这场十分蹊跷的大火引得街坊邻居议论了两三天,一切照旧。

  第三天傍晚。

  费约在锦衣卫总部密室阴沉沉听完所有千总的报告,非常恼火,声色俱厉将他们痛骂一顿,说再给三天,还抓不到人的话统统降职,让有能耐的人继续找。千总们垂头丧气出去再分头召集手下开会,依样画葫芦把费约的训斥再重复一遍。

  看到缇骑们骑上高头大马呼啸而去,费约满意地点点头,吩咐侍卫换自己的衣服乘轿回家,侍卫一愣,踌躇着不敢,费约骂道:“叫你做就做,发什么呆?”

  半盏茶工夫后费约的锦绸大轿出了衙门,像往常一样遁回家的路线一直向东。捱到太阳落山,费约才一袭黑色劲装,悄悄从后院小门出去,蹩着墙根走了百余尺,拐弯处早准备好一匹骏马,骑上去直奔京城最繁华的水芳亭。

  一掷万金美人醉,销魂只在水芳亭。

  只要在京城生活过,无人不知水芳亭;只要是男人,无人不想逛水芳亭。它名声之响,据说连身拥三宫六院的皇帝心有所动,民间不时有皇帝微服私行,暗地到水芳亭寻芳买醉的传说。

  轻车熟路从侧门进去,拴好马,费约在香粉软脂间穿行,很快来到一处偏僻角落的木楼,上有三个大字:迟香阁。与水芳亭其它楼阁相比,它寒酸而冷清,既没有红灯笼、彩绸缎、万花钱,也没有涂脂抹粉的姑娘招揽生意,冷冷的,透着幽深沉静。

  推开门,一个青衣小僮迎上来,施了个礼,轻声道:“人在锦团厢。”

  费约点点头,径直来到二楼最西侧厢房,轻敲了两下,门悄然开启,里面坐着一位脸面白皙,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右手指有枚晶莹剔透的宝石戒指。

  “找到了吗?”中年人问。

  平时眼高于顶的费约深深一躬,道:“禀王爷,属下无能,至今没发现踪迹。”

  他竟是太湖王朱瞻永!

  “事隔六年,寻找一位藉藉无名之徒,确实要辛苦费大人的手下,”他温和地说,“倘若连费大人都找不到,其它人掘地三尺也没用。”

  “但他是非常关键的棋子,抓到手里有莫大好处,”费约神色不安道,“属下最担心的是他或许远走他乡或暴病身亡……”

  太湖王长长叹了口气:“是很关键……除此之外,费大人没有其它招数吗?”

  费约听出弦外之音,惶恐道:“恕属下愚钝。”

  “人,当然要继续找,但实在找不到的话,说明不可能有人找到,对不对?”太湖王循循善诱道。

  费约抹了把额头的汗,在这位精明聪颖的王爷面前,他好像失去思维能力,一迭声道:“是,是,锦衣卫耳目布遍街头巷尾,应该……应该……”

  太湖王遗憾地叹了口气,为没有旗鼓相当的谈话对手而叹,但依然保持微笑:“大家都找不到,又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你说该怎么办?”

  说到这一步费约如醍醐灌顶,瞒天过海、无中生有本来就是锦衣卫的拿手绝招,连忙说:“弄个人出来顶,叫他说什么就说什么,直到把所有人拉下水为止!”

  太湖王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了十几下,思绪已飘到另一个问题:“嗯,就按你的想法办……有件事很奇怪,东厂为何暗中帮那个贱女人?姓李的死太监明明是皇后的人,难道不知主子与贱女人面和心不和?”

  费约赔着笑道:“属下也很不解,前天还找了个借口到东厂试探,顺便看看我派的刺探有没有落到他手里,谁知死太监尽打哈哈,绝口不谈那天晚上的事。”

  “刺探……”

  “叫王秋,一个不听话的主儿,本想把他作为一步暗棋,留待日后指证贱女人擅违宫规与朝廷重臣深夜幽会,谁想到他倒精明,被东厂侍卫发现后干脆跑得没影了,至今下落不明。”

  太湖王手指悬在空中半晌没落,沉着脸道:“这岂非枝外生节?须知此事环环相扣,容不得半点闪失,多个敌人就多份麻烦,给整个计划平添变数,明白吗?”

  “他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子……”见太湖王面色不善,费约急忙改口道,“我这就派人去安抚。”心里却想,王秋家都被我一把火烧了,还安抚个屁!

  “嗯,事关重大,一切小心为妙,”太湖王道,“马上送些珠宝给徐贤茂,让他纠集些人再添把火,本王不信朱瞻基甘愿戴绿帽子……”

  “谁?!”

  费约大吼一声,身体如离弦之箭冲破木窗,右手在屋檐上一吊,反身跃上楼顶,却见十多尺外有个黑影一闪,随即隐入迷宫般的巷道里。费约急赶几步,见巷子里人流如织,到处充斥着甜笑荡语,挑灯时分正是水芳亭客人盈门之际,人多眼杂,此时跳下去追希望渺茫不说,不啻于宣扬锦衣卫首领到此一游。

  悻悻回楼,太湖王已转移到另一间,问:“有人偷听?”

  “没……没看清,或许属下多心了。”

  “那就好,刚才说的事抓紧办,本王也要拜访几位重量级人物,以便关键时刻起推波助澜的作用。”

  “是,王爷。”

  离开水芳亭的路上,费约心事重重。

  刚才他撒了谎。他知道那个黑影是谁,无论身形、跳跃的动作还是逃跑的方向,都指向一个人,一个令他头皮发麻又无法回避的人:

  王秋。

  他居然知道自己与太湖王见面的秘密地点!

  费约隐隐有些后悔,太湖王说得不错,做大事不该纠缠于繁枝末节,有的人怎么欺负都没事,有的人,惹了他会后悔一辈子。

  王秋,会成为太湖王所担忧的“变数”吗?费约阴郁着目视前方,脸颊上的肌肉绷得比铁还硬。

  【四】

  第四天清晨。

  姚鼎照像往常一样早早乘轿出门,准备赶在早朝前与其它几位内阁碰一下头,把需要皇帝定夺的问题筛选出来,并就制止徐贤茂等人反复上奏统一意见。时值五更天,雪后严寒,绝少有人出门,偌大的街道空荡荡的。

  行至洗马桥中央,突地一群野狗冲过来,饿疯了似的逮人就咬,慌得八抬大轿的轿夫们不约而同停轿子落下,挥动随身皮鞭或短刀驱赶。混乱之际,王秋神不知鬼不觉从桥下翻身上来,闪身进了轿内。

  “你……”

  姚鼎照刚瞠目叫出一个字,即被寒光闪闪的匕首逼住。

  “四天前的夜里,我去过姚相府,看到太子和贵妃娘娘……”王秋凑在他耳边说。

  饶是姚鼎照久历宦海,早已修炼出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还是吃了一惊,两眼一动不动盯着王秋,心里不知想些什么。

  “她为什么找你?”

  “你们商量什么?”

  “东厂为何参与此事?”

  面对连珠炮的发问,姚鼎照只说了三个字:“你走吧。”

  王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恨声道:“那个夜里我差点没命,父母亲都死于火灾,你却叫我一声不吭地滚开?”

  “喔,你叫王秋,锦衣卫首席。”姚鼎照眼中掠过一丝不屑。

  锦衣卫和东厂在朝野声誉极差,几乎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没指着鼻子骂已经很给面子了。王秋暗忖跟姚鼎照沟通、讲大道理、以情动人都不现实,唯一的手段就是威胁。

  “姚首辅,如果我跑到衙门认罪,指证孙贵妃深夜偷偷出宫跑到相府,想必感兴趣的人会很多。”

  姚鼎照闭上眼:“那你等着凌迟处死。”

  “无所谓,反正我家破人亡,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没意思,可首辅大人呢?夜会贵妃,绝非满门抄斩那么简单,将是臭名昭世的丑闻,子孙万代都要被世人唾骂!”

  读书人最在乎死后留名,这句话击中姚鼎照的软肋,干瘪枯瘦的脸颊抽搐两下,正待开口,轿身一抬,外面有人说:

  “相爷受惊了,野狗都打跑了,我等加快脚程赶过去。”

  “天冻路滑,慢走无妨。”姚鼎照说。

  王秋松了口气,轻声道:“谢姚首辅。”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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