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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楚小埙喃喃地说道。

　　夏沉云气若游丝，没有说话。

　　“你明明可以走的！他根本没有怀疑到你！抛开那些计划，你也可以独自逃走的！”楚小埙的声音带着哭腔，“你知道我绝对不想你死！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逃了，差点就再也想不起你了！你为什么……”

　　“阿埙，你快走……”夏沉云的眼神已经涣散，终于挣扎地发出了声音，“他就要追来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夏沉云却在幻觉之中看到了盛大的阳光。柳絮飞舞青草离离，少年和少女迎着那灿烂的光芒逃亡，这世上再也没有能够束缚他们的东西。他们如同风一般自由。

　　夏沉云停止了呼吸。楚小埙抱着他，觉得心里像是空缺了一大块。她呆呆地坐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自己的衣服。柳煜走到她的面前，她也没有反应。

　　“果然是这样。他豁出性命拦住我，是为了给你拖延时间。”柳煜冷冷地说，“楚小埙，你为什么背叛我？”

　　“我没有背叛你，因为我从来就没有爱过你。”楚小埙低着头，看着夏沉云的面庞，像是要把他如今这宁静仿若入睡的模样深深地刻入自己心中，“我爱的是他，忘记的是他，本已逃脱却又回来，仍然是因为他……”

　　楚小埙话没有说完，便立刻被柳煜扼住了咽喉。柳煜表情狰狞，可楚小埙却放弃了抵抗。喉咙像是被锁上了铁箍，她的意识渐渐模糊，却在恍惚之中，一幕幕往事不断在眼前飞过。

　　她想起刚加入“落英”后不久，第一次见到夏沉云的场景。他混在一群男孩中间，虽然同样经历了严苛的训练，却仍旧神情淡然目光纯澈。那个时候楚小埙就觉得，这个男孩子那么漂亮，即便处于污泥之中，也有掩盖不住的光芒。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出任务时的场景——那时候他们是搭档，却双双被敌人包围。楚小埙身受重伤，而夏沉云一手拥她入怀，一手紧握长剑，宛如来自阴曹地府的恶魔，浑身浴血杀出血路。

　　他们逃出包围，在温柔的月光之下私定终身，畅想未来。可那之后，他们双双被送进了听风阁，带着各自的使命，在不同的地方奋斗——一个从最底层摸爬滚打，一个以婢女的身份伺机接近柳煜。他们见面的机会愈发稀少，甚至是即便在听风阁偶遇，也只是四目相对便立刻避开，而那片刻的对视仿佛都隐藏着千言万语。

　　直到两人分别称为了柳煜最信任的人之后，才终于有了机会暗中见面，互吐衷肠，谋划未来。敌人环伺，暗流涌动，但她觉得，只要还能看到他，仿佛一切的危险都会烟消云散。

　　她是对的。即便是在她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里，他仍然不遗余力地守护着她。她看似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各个势力之间、绷紧神经跨过了险峻的山路，事实上，她没有看到，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把自己留在了她身后的黑暗之中，伸出手默默地扶持着她。

　　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悄然安排好了一切。

　　她险些背弃了他，可是无所谓了……她马上就会死在柳煜的手中，她马上就会去陪他了。

　　柳煜一直在等，等着楚小埙求饶。可是楚小埙濒临昏迷，却一言不发。柳煜终于松开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楚小埙趴在地上，不断咳嗽。

　　“你走吧。”柳煜颓然说。

　　“你不杀我？”

　　“你们都说我有仇必报，可面对你，我总是下不了手……即使知道你爱上别人，我首先想到的竟也不是杀你，而只是想要用毒药洗去你的记忆、从头再来。”柳煜低声说，声音里充满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疲惫，“你就像是一味毒药，而我竟然甘之若饴……”

　　明知眼前的温情是虚假、却舍不得放开，宁可饮鸩止渴，去得到一时的欢愉，直到彻底失去。

　　他恨不得再次给她喂下“忘情”，可它对同一个人的药效只有一次。他再也没有办法从楚小埙的记忆中，抹去夏沉云的痕迹。

　　“你走吧。既然你喜欢这个男人，就带着他给我远远地走开。留在我面前，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可我，终有一天会为他报仇。”楚小埙沉默良久，终于冷冷地说道。

　　她抱起夏沉云的尸体，跌跌撞撞，朝外面走去。

　　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自由，却失去了平生最爱的那个人。以后无数午夜梦回，她都会回想起这个一脸隐忍、不动声色的少年。

　　她的心，或许再也无法自由。

　　她时常会想，如果自己当初不回头——

　　若她不曾见到夏沉云死去，若“忘情”之毒不解除，若她如他所愿用这一段记忆为代价换取海阔天空，若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个问题或许终究不会有答案。

　　她的“忘情”已解，可她的余生，却将在夏沉云赐予她的毒药的折磨中度过。

　　这副毒药，名叫“相思”——

　　她的耳边，仿佛听到一首古老的歌谣。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云，心如飞絮，气若游丝，空一缕余香在此，盼千金游子何之。证候来时，正是何时？灯半昏时，月半明时。

　　【知慕少艾】

　　1

　　在别人看来，震威镖局的少镖头高望月绝对是一个幸运的人。

　　震威镖局总镖头高其明，在江湖上曾是赫赫有名的一位大侠。不仅武功高强，而且为人行侠仗义，广交好友，在30岁的时候已经是名震一方的大侠。高望月的母亲晓晨曾是六扇门第一女捕头，单人匹马千里追凶抓住当时名噪一时的大盗楚风的事迹至今让人津津乐道。两人新婚后不久便双双退隐，在洛阳城创建了震威镖局。很短的时间内，震威镖局便声名鹊起，一时间风头无两。

　　俗话说得好，虎父无犬子。高望月作为高其名的独生爱子，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之中，自然也应该如其父母，风度翩翩，意气风发，年纪轻轻就应该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小小的名声，将来也能子承父业，光宗耀祖。

　　可事实上，江山代有才人出，当老一辈的武林高手尚未退隐、少年一辈的武林新人逐渐开始声名鹊起之时，震威镖局的少镖头高望月依旧之时洛阳城里的一个普通少年。

　　而一个曾经流传很广但已经被渐渐遗忘的笑话是，几年前，十三岁的高望月在洛阳街头与一群小混混发生冲突。原本以为出身名门的高望月会狠狠教训他们一顿，谁知道一番争斗下来的结果，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震威镖局少镖头被打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强忍着眼泪回到家里去找父母诉苦。

　　这个故事传得沸沸扬扬之时，震威镖局出乎意料地保持了沉默，高其明和晓晨既没有辟谣也没有严正声明。那些小混混们也没有想到高望月如此没有骨气竟然回家去告状，心里鄙夷之余也提心吊胆过了好几天，不过也没见到震威镖局来找他们麻烦。后来再看到高望月路过，虽然不敢再去找他的麻烦，但总用着鄙视的眼光目送他走过去。

　　而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明白，高望月实在是一个在练武上毫无天赋的人。一套最基本的刀法，他从8岁练到16岁，依然舞得笨拙而不得要领。更要命的是，修炼内功时他总是调整不好呼吸吐纳——这对于真气的修炼可是致命的。高其明的金凌真气威震江湖，高望月16岁了却连半成也没学到。

　　高其明和晓晨为了这个孩子习武之事，也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心血，依旧成效不大。与此相比，高望月的表妹慕晓槿则成为了另一个极端。身为著名杀手组织“海棠”首领慕焰霜的爱女，她自小就被看做是练武天才，小小年纪已经是“海棠”内排名前十的杀手了。

　　身边围绕着这么多的武林高手，高望月的练武之路依旧毫无进展。事实上他对练武并没有多大的兴趣，顶多喜欢对武学一道稍作了解浅尝辄止。他爱出去骑马兜风，遛鸟散步，或是静静地呆在屋里读一读柳永之辈的“淫词艳曲”，如同一个平庸的纨绔子弟。然而在不断的亲朋好友来往走动和外面世界风言风语之下，他也知道自己作为“少镖头”练好武功的重要性，无论是家族门面还是子承父业，练武都是他作为武林名门子弟不可以绕过去的宿命。

　　所以，尽管父母并没有怎么逼迫他，很长时间内他依旧咬着牙齿一招一式地苦练武功。然而“天赋”这东西实在是上天注定，尤其是要每天面对自己并不太感兴趣又没有天赋的东西，终于无法坚持。

　　在他放弃了练武之后，高其明和晓晨也没多说什么，采取了听之任之的态度。有人比高其明还要忧虑高家的传承，高其明只是淡淡地说：“富贵在天，人各有志，望月的路，还是得让他自己来走。逼迫他去做他不愿意去做的事，也绝非我和晓晨所愿意的。”

　　高望月于是过上了心安理得的纨绔生活，直到他来到了长安。

　　2

　　高其明由于一些镖局上的事务，在高望月15岁那一年，带着他来到了长安的分镖局。这一住，就是一年的时间。

　　离开了熟悉的环境，离开了熟悉的朋友，高望月难免感到寂寞。在这里，他所能够结交的，是另外一群也能够称为“纨绔”子弟。

　　长安城历史悠久，当地武林世家林立。新一辈的子弟们常常结伴一起，在长安城的周边呼啸往来。而这一群人中的头，则是年龄最大的，来自长安“盘龙虎踞”潘家的大少爷潘如星。

　　他们是在潘家对高其明的一次宴请上相遇的。

　　高望月在洛阳里差点成为笑柄，但这“名声”倒还没有传到长安。不过在潘如星看来，震威镖局如此大名鼎鼎，连自己的父亲面对高其明也是礼数有加。可高望月这个瘦瘦小小、面对陌生人有点躲闪、跟在高其明身后亦步亦趋、脚步却显得虚浮无力的家伙，怎么都不像是名门子弟。

　　暗地里在心里存了一点不屑，不过出于礼貌，不能表现出来。在几天后，他也邀请了高望月一起出来相聚。

　　说是相聚，其实这一天，是子弟们相互切磋的日子。

　　毕竟是都来自武林世家的，排除家庭背景，要在少年们中间占有地位，武功绝对是不可忽视的重要因素。也正因为如此，这群子弟们也就自然有了定期进行切磋的规矩。

　　而高望月作为新来者，依着礼貌，自然要请他第一个上台。

　　高望月犹犹豫豫，踟蹰不前。河水在一旁静静地流淌，映出了他略带窘迫的脸。

　　他的对手，那个名叫霍炜的少年，不耐烦地甩了甩手里的刀，说道：“害怕了就直说。”

　　“高公子。”潘如星看着他，似笑非笑，“是我面子不够，还是你觉得我们武功太低，根本不屑出手？”

　　“不是不是。”高望月连连摆手，“你们都很厉害，只是我……”

　　“莫非是，高家的少爷，一点武功都不会，所以不敢来吧？”

　　“不是。”高望月咬咬牙，仿佛是受到刺激了，“我来。”

　　“那就好。”潘如星向一旁退开，嘴角浮起一丝笑容，“高公子你用什么兵刃？”

　　“我……”高望月愣了愣。他以为这只是普通的聚会，并没有带什么兵器出来。但是要让他空手去接对面的剑招，也是万万不能的。

　　他想了想，决定借来潘如星腰间的佩剑。潘如星大方地把佩剑交给了高望月。其实他心里也是有一些疑惑的。或许这家伙深藏不露——这也是他并没有选择亲自上阵的原因。

　　毕竟，很长时间以来，他是这群少年中间的老大，可不能一失足翻了船。

　　高望月接过剑，走上前去，低头行礼：“请多指教。”

　　“出招吧。”霍炜摆了一个架势。

　　高望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了看。周围的少年们的眼里，有一点兴奋和跃跃欲试，也有一些疑惑。他抬起头来，柳絮在天空纷纷扬扬，眼前有一点迷糊。待到他转过头来，忽然看到一个美丽的身影。

　　“明华，你来了？”

　　少女带着一丝笑，凝脂一般的肌肤似乎比柳絮还要雪白。她身着短打，背负长剑，年龄虽小，可稚气之下也有一股江湖儿女的英气。

　　“今天又要切磋啊。”她爽快地一笑，“潘大哥，你上场了吗？”

　　“还没呢。”潘如星笑道，指着站在旁边有些发呆的高望月说，“今天有个新客人。这是震威镖局的少镖头高望月。高公子，这位是长安叶家堡的千金。”

　　“高公子。”叶明华抱拳行礼。

　　“叶……明华……”高望月喃喃地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不由一红，急忙转过头来看着霍炜。霍炜的眼神里有些嘲弄，冷笑着说：“看够了？看够了就出招吧？”

　　高望月皱着眉头，仔细地回想着母亲曾经教过了一些细节。他的身体不动，脚微微曲起，长剑斜指前方的地面，眼帘微微垂下，竟是看都不看对方一眼。

　　霍炜被高望月这样的态度激怒了。他哼了一声，说道：“刀剑无眼，虽说点到为止，也难免伤人。我要到时候伤到了你，可不要回去哭哭啼啼地告状。”

　　高望月心里微微一惊，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仙风侠骨英雄泪（卷一）（共14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