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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甲不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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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都提不起手来拉门闩绳。两条胳膊沉得像灌了铅,前臂的各块小肌肉都疲劳得开始颤抖跳动。他试了两下,后来也只能用两个中指笨拙地夹住了绳子,大拇指怎么都没法子合拢。

  布丽安娜一定听到了他摸索的声音,门突然开了,他的手疲软地从门闩上掉落下来。一蓬乱发和一张脏兮兮的笑脸在他眼前一闪而过,他已经被她一把抱住,她的嘴唇立刻吻了上来。于是他到家了。

  “你回来了!”她说着放开了手。

  “是的。”他回来了,为此他颇感庆幸。小木屋里充满了热腾腾的食物和碱水皂的味道,刺柏的清香夹杂在芦苇烛烟里,还有那种人类栖居之处所特有的麝香气息。他对着她微微一笑,突然就不那么累了。

  “爸爸,爸爸!”杰米兴奋得活蹦乱跳起来,扶紧了小板凳以保持平衡,“爸——爸!”

  “你好啊!你好啊!”罗杰说着,伸手想拍拍小家伙一头蓬松的头发,“今儿谁是乖孩子呀?”可他的手却拍错了地方,擦到个软软的脸蛋,而杰米倒是满不在乎。

  “我是!我是!”他嚷道,咧着嘴露出大片粉红色的牙床,炫耀起他所有那些小小的白牙来。布丽安娜露出同样的笑容,明显多了好些珐琅质,其中的喜悦却一点不少。

  “我们有个惊喜给你。你瞧这个!”她快步走向桌子,在离杰米一步远的地方单膝跪下,伸出双臂,双手离他才不到几寸,“到妈妈这儿来,亲爱的。过来,宝贝儿,到妈妈这儿来。”

  杰米摇摇欲坠地晃了晃身子,松开一只手伸向母亲,然后放胆迈出了醉醺醺的一步,接着又是一步,随后尖叫着倒进母亲的臂膀。布丽紧抓住他,高兴地咯咯笑起来,将他一转身面朝罗杰。

  “去爸爸那儿,”布丽安娜鼓励道,“去,去爸爸那儿!”

  杰米疑虑地拧结起脸上的五官,活像个降落伞兵第一次坐着盘旋的飞机走上开启的舱门,危险地来回摆动着身体。

  罗杰蹲下来,伸出双手,此刻完全忘记了疲倦:“来吧,伙计,来,你行的!”

  杰米犹疑了一小会儿,身子前倾着,又再前倾了些,这才放开母亲的手,向罗杰摇摆而去,越来越快地走了三步之后,最终一头扎进了罗杰安全的掌握之中。

  他紧紧抱住杰米,小家伙扭动着身子得意地哼哼起来。

  “好孩子!这下你哪儿都能去了,对吧?”

  “他可早就哪儿都去过了!”布丽安娜无奈地翻翻眼睛。这时候,杰米挣脱了罗杰,趴到地上,仿佛就为了给母亲的话做个示范表演,向他的那篮子玩具全速地爬了过去。

  “你今天还干了些啥呀?”罗杰在桌边坐下来,问道。

  “还干了些啥?”她瞪大了眼珠子,随后又眯起眼,“你觉得学走路还不够忙乎一天的?”

  “当然不是!学走路太好了,好极了!”他连忙安慰她说,“我只是想找个话题而已。”

  她满意地松了口气。

  “好吧。我们刷了地板——不过刷没刷过也看不出什么差别——”她瞥了一眼脚下粗糙而褪了色的地板,露出几分厌恶的神色,“还有嘛,我们做了面包,把面放在那儿发酵,可啥都没发起来,所以,晚饭你就只能吃扁面包了。”

  看出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尖锐光芒,罗杰连忙安慰道:“我就爱吃扁面包!”

  “那是当然,”她说着,一侧的红色眉毛高挑起来,“至少你能看出哪一边涂过黄油。”

  他笑了。坐在温暖的屋里,寒意已消,尽管他的双手又开始抽动,但他感觉很好。尽管他累得都能从凳子上摔下来,但他感觉很好。很好,也很饿。他的肚子期待地咕咕叫了起来。

  “扁面包加黄油是个很好的开始,”他说,“还有什么?闻着好香。”他看着那沸腾的大锅,满怀希望地嗅了嗅,“炖肉?”

  “不,是脏衣服。”布丽愤愤地瞪了一眼烧水壶,“今天该死的第三锅了!那小壶里实在装不了多少,但因为需要刷地板和织布,我也不能把衣服拿去大房子的大水壶里洗。真要拿去外面洗,你得一直待在那儿,照看着火,还要搅动着水,所以就不能同时干什么别的了。”她闭上了嘴唇抿了抿,“效率好低。”

  “可惜啊。”罗杰轻描淡写地带过了对洗衣流程的讨论,想讨论些更迫切的问题。

  他抬起下巴指指壁炉:“我确实闻到肉味儿了。不会是老鼠掉进锅里了?”

  听见这个,杰米扔下手里的布球,急切地向炉火方向爬去:“老鼠,看老鼠。”

  布丽安娜一把抓住杰米的罩衫衣领,瞪了罗杰一眼。

  “当然不是。没有,宝贝,没有老鼠!爸爸在犯傻呢。这边,杰米,来吃饭。”她松开了那衣领,拦腰把小家伙举了起来,任他踢腿挣扎,硬是塞进了他的高脚椅,“吃,我说!坐着别动。”杰米拱起他的背脊,又是嘀咕又是尖叫着表示抗议,然后突然间一撒手,从椅子上滑了下来,消失在他母亲裙子的褶皱里面。

  布丽安娜折腾着把杰米拉出来,涨红着脸,又好气又好笑。

  “行啊,”她把他拎直了,说,“那就不吃了。你看我在不在乎。”她把手伸向散落在篮子外面的那摊玩具,取出一个破烂的玉米壳娃娃,“瞧这儿,娃娃,多乖的娃娃!”

  杰米将娃娃紧抱过来,一屁股坐下,对着娃娃认真地说开了,时不时还摇摇它以强调重点。

  “吃!”他戳戳它的肚皮严肃地说道。接着他把娃娃放在地板上,拿起篮子,小心地把它翻过来罩住了娃娃,“坐着别动!”

  布丽安娜揉揉脸颊,叹了口气,看了罗杰一眼说:“而你却想知道我一整天都在干啥。”

  她这才开始正视罗杰,她的眼光变得有些犀利起来。

  “你又做了些什么呢,麦肯锡先生?活像打完仗回来似的。”她轻轻摸了摸他的脸,他的额头皱起来,他感觉到那里的皮肤开始绷紧,还有当她触到的时候那些微的刺痛。

  “差不多吧。詹米在教我一些基础剑法。”

  她扬起眉毛,他不太自在地笑了,双手放在膝头没有动。

  “用的是木剑吧?”

  用了好几把木剑。他们已经练断三把了,虽然这简易的武器只是一截粗钝的木头,但也绝对不是什么细嫩的枝条。

  “他刺伤了你的脑袋?”布丽安娜的声音略带棱角,尽管罗杰不知道那是针对他的还是针对她父亲。

  “啊……没有。不完全是。”

  记忆里侠客电影和大学击剑比赛的印象都已模糊,对于剑斗中牵涉纯蛮力的徒手对抗他毫无准备。詹米一上手就把罗杰的剑给打飞了,而后的交手中又劈断了那木头,弹起一大块碎片从他耳际一擦而过。

  “什么叫‘不完全是’?”

  “嗯,他在向我示范一种法语里叫‘身对身’的对抗,意思好像是‘让对手与你两锋对刃,然后用膝盖攻击他的裤裆,再趁他试图逃脱的时候一拳打向他的脑袋’。”

  布丽安娜惊异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声:“你是说他——”

  “没有,但也差不了多少,”他回忆着,龇了龇牙,“我大腿上落下了个巴掌大的乌青。”

  “你别处还有伤吗?”布丽安娜皱起眉头,有点担心。

  “没有。”他抬头对她笑笑,手放在膝盖上没动,“只是有点累,有点酸,有点饿。”

  她舒展开眉头,脸上又闪现了笑容,虽然有一道细纹还留在眉心。她一伸手从餐具柜上拿起个木盘子,转过身在火炉旁蹲了下来。

  “是鹌鹑,”她有点得意,用火棍从炉灰里拨出好几团焦黑的东西,“爹早上拿过来的。他说别拔毛,只要裹在泥里烤就是了。我希望他不是瞎说的。”她冲着那沸腾着的大锅抬抬下巴,“泥是杰米帮我搞的,所以就不得不再洗上一锅了。哎哟!”她一下子抽回了手,吮吮烫痛了的手指,把盘子端到桌上。

  “让它们凉一会儿。”她嘱咐他,“我去拿点你喜欢的腌黄瓜。”

  那些鹌鹑看起来不过是焦炭包裹的石头,但有几个黑团裂开了缝,里面飘出诱人的热气来。罗杰好想拿起一个当场连泥巴带肉地吃个精光,但他没有,而只是翻了翻桌上罩着布的餐盘,从底下找到了那备受诟病的扁面包。尽管手指很僵硬,他还是从面包上扯下了好大一块,安静地塞进嘴里。

  杰米早已放弃了床底下的布球,过来看他父亲在做什么。他拉着桌子腿站直了身子,瞅见面包便举起手来,发出迫不及待想吃的声音。罗杰小心地撕下又一块面包递给了他儿子,差点没弄丢了。他的双手都伤痕累累,右手指关节擦伤了,浮肿着,还透着黑色的新鲜瘀血。拇指上一半的指甲都打掉了,伤处的指甲床红红的,还在渗血。

  “痛!”杰米拿着面包,看看罗杰的手,再看看他的脸,“爸爸痛吗?”

  “爸爸没事,”罗杰安慰他,“就是有点儿累。”

  杰米盯着那受伤的大拇指,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手抬到嘴边,将拇指插了进去,大声地嘬了起来。

  事实上,这看着倒像是个不坏的主意。他拇指上被掀了指甲盖的地方疼得钻心,别的手指一个个都冻僵了。他迅速地扫了一眼布丽安娜的后背,抬起手也把大拇指塞进了嘴巴。

  含在嘴里的拇指感觉有些异样,粗粗硬硬的,他能尝出带金属味的鲜血和冷冷的污垢。但突然间一切都妥帖地就了位,舌头与上腭用一种温暖而舒缓的压力裹住了那受伤的手指头。

  杰米捅了捅罗杰的大腿,这是他通常示意要“上去”的信号,罗杰于是用空着的手拎起小家伙衣服后背,一把把他举到自己的膝盖上。杰米毫不客气地躺舒服了,四处找奶吃似的扭动起身子,转眼一下子安静了,浑身松弛下来,一手捏着瘪了的面包,无声地嘬着另一手的拇指。

  罗杰一个胳膊肘撑着桌子,另一边手臂环抱着儿子,也慢慢放松了。杰米温暖的重量倚着他的肋骨,呼吸沉重,伴随着布丽安娜准备晚餐的各种家常的响声,让他感到很安慰。他吃惊地发现拇指不疼了,但他没去挪动它,太累了,累得不想去质疑这奇异的慰藉。

  他的肌肉也逐渐放松,摆脱了他坚持了几个小时的紧张备战状态。

  他的内耳仍然回响着各种犀利的指令:“前臂用力,伙计——用手腕,用手腕!别老那样伸手,手要保持在身体周围。你拿的是把剑嘛!又不是棒子。利用你的剑尖!”

  他也曾把詹米狠狠地掀翻在一棵树上。弗雷泽也一度绊到石头,摔倒在罗杰剑下。可要说真正用剑造成的实际伤害,他简直就像在跟一朵云搏斗。

  “所有的搏斗都是肮脏的,不肮脏的搏斗都不过是表演而已。”弗雷泽气喘吁吁地对他这么说。当时他们跪在溪水里,汗流满面地对泼着冷水。

  他猛地一抬脖子,眨了眨眼,瞬间从木剑的回忆中回到了昏暗而温暖的小屋。桌上的木盘不见了,布丽安娜在橱柜边小声地骂骂咧咧,正用他的短剑剑柄敲打着那几团黑黑的黏土烤鹌鹑,想把它们砸开。

  “看着点儿脚下!退,退——对了,好,这就回击我!不是那样,手别伸那么远……保持警惕!”

  那轻快而弹性十足的“剑刃”嗖嗖地划过他的双臂、双腿与双肩,螫得生疼,只听腾的一声实沉的声响,在他肋骨之间造成明确的伤害后,猝不及防地插入他腹部。若那是尖锋白刃,他早已被划成肉丝,活不过三五分钟了。

  “别那么架着对方的剑,把它挡开!狠一点,狠点儿把它挡开!向我进攻,刺过来!保持近距离,继续保持……对了,好……哈哈!”

  胳膊肘一滑,他的手掉了下来。他挺直了,眨眨眼,差点没抱住熟睡的孩子,火光中视野有些恍惚。

  布丽安娜吓了一跳,面带愧色,合上了她的笔记本。她站起身,把本子藏到橱柜后侧,推到一面锡质大盘子背后立着。

  “都准备好了,”她匆忙说道,“我刚刚——我去拿牛奶。”裙子一阵窸窣,她钻进了储物间。

  罗杰把杰米挪了一下,抓牢他实墩墩的小身体,举到了肩头,尽管自己的双臂绵软无力。小家伙睡得很香,大拇指倒还是紧紧塞在嘴里。

  罗杰自己的大拇指也沾着湿漉漉的口水,他觉得一阵尴尬。天啊,她刚刚会不会在画他那个样子?无疑正是。她一定看见自己吮着手指而觉得那很“可爱”,她把他丢脸的样子画下来也不是第一次了。要不,难道她又在写自己做的梦了?

  他把杰米轻放进摇篮,扫了一下被子上湿湿的面包屑,站着用手指揉着受伤的指关节。储物间里传来咕嘟咕嘟倒水的声音,他悄悄地走到橱柜边,抽出了藏在后面的本子。是速写,不是梦的记录。

  只是寥寥几笔,速写的精粹莫过于此了。画中的男人精疲力尽却充满警觉,一手托着脑袋,脖子疲惫地歪着,另一边胳膊死死地搂着一件珍贵而柔弱无助的东西。

  她给画题了字:甲不离身。斜斜的字迹棱角分明。

  他合上本子,把它放回了盘子后面。她站在储物间门口,手里提着牛奶壶。

  “快来吃饭了,”她看着他的双眼轻声说,“你需要补充能量。” 异乡人10:烈火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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