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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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孟桢于烟水朦胧之中遥望梦觉寺,星河黯然,月上中天,走过的脚印深深浅浅。
也不是年年都来,但凡日子遇到些沟了坎了,心里难受的时候,或者瞧着天气晴好,无风无雨的时候,她会上山走走,带上些糕点和碎银过来拜拜,可却从未见过自己的孩子,她跪在佛前祭拜的时候,偶尔会听到孩子的笑声,有此足矣,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无须开口问,心下已了然。
可她此次上山,纯属临时起意,什么都没带,也不知佛祖可会怪罪。
月未央去寺里借白面的时候,天幕四垂,星河浩瀚,已经过了子夜了,净淮师兄还在佛前守着,身前的木鱼敲得安稳。
“主儿,寺里可还有白面?借来些。”
净淮回头,笑得温煦:“就知道你会来借,已经给你备好了,偏殿放着呢,这次可仔细着,别再糟蹋粮食了。”
月未央不服气:“我什么时候糟蹋过粮食?”
净淮仰天长叹:“遥想去年,中秋前夕扫羽轩锅碗瓢盆动荡不安,扰了梦觉寺的清净不说,最后出炉的月饼竟还‘血迹斑驳’。”
“说得那么吓人,不过就是皮破了,红豆馅外溢而已。”
净淮摇头:“那可不是皮破了,那是馅包着面,贫僧历劫人间许久,不曾见过此等里外里正正反的糕点,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主儿,不是我嫌你事儿,你看看人家小泗就不挑剔,无论我把月饼做成什么样,他都照吃不误。”
“净泗师弟还小不懂事,以为月饼就长那样,你活活把他都带歪了,还好意思提。”
“什么跟什么,今年你就瞧好吧,保证给你做得体体面面。”
月未央去偏殿取白面的时候,小泗已经安稳睡下了,她没有惊动,悄悄提了面粉出去,临走前,主儿问道:“不把人也带走?”
“这次不带了。”
净淮会意,听到山寺门外的脚步声时,轻轻叫了小泗起床,只说自己乏了,偏逢有香客要来进香,要他起来守着。
许是在佛寺长大的缘故,小泗的性情算是顶好的,没有这个年纪的孩童该有的顽劣,但凡是大师兄和月月娘开口,他都言听计从,此刻听说有人要进香,虽然觉得反常,但也没有异议,小手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大师兄你快歇息吧,我去照顾着。”
提着青灯进佛堂的时候他没有想那么多,佛座莲花下三千盏灯火摇曳,将那人的影子照成了千道万道。
她虔诚地跪在佛前,两手合十,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小泗看到她衣裙鞋袜上全是污泥,应该走了很远的山路,也不知为何一个弱女子非要趁雨夜上山拜佛。
他上香台取了香火过来:“施主,请上香。”
祝孟桢回头的瞬间愣住了,眸子里似有星光闪烁,她努力地在眼前的小和尚脸上寻找她熟悉的痕迹,鼻眼眉目无不仔细打量,确实看出几分相像来,圆圆的鼻头,小巧的嘴巴,还有笑起来两个浅浅的酒窝,乖巧又害羞。
“施主,请上香,只有上了香,佛祖才能听到你的所言所求。”见施主迟迟不接,他又重复道。
祝孟桢哽咽半晌,道:“佛祖…已经听到了。”说罢眼泪决堤而出。
段世清恨她,辱她,背弃她,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但此刻看到小泗纯真的脸,忽然忍不住了,心里的委屈,执念,不甘仿佛都有了偿还,她的眼泪非是憎恨,而是感恩。
“你叫什么名字?”她本想拉过小泗到怀里,可却忍住了,拘谨的手脚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害怕吓到小和尚。
“贫僧法号净泗。”
“你可知你父母是谁?”
小泗摇摇头:“一入佛门,四大皆空,万念红尘尽断,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祝孟桢欣慰地点了点头,隐藏着心如刀绞的痛楚,这份亲缘来的太过沉重,她一人背负就好了,不能连累孩子,见他安然无恙地站在面前,便是最大的福报,还奢求什么呢?寺中修行是他最好的归宿,正如那日她在佛前所言,愿我远遁红尘,平安顺遂。
“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去睡觉?”
小泗笑道:“师兄们白日守着已经很累了,晚上听说施主要来,我就替师兄过来守着,不会妨碍施主进香吧?”
“不会,有小师父陪着自然最好。”祝孟桢的眼眶又湿润了,小和尚也太懂事了,她有些心疼,跟他父亲的性情简直天差地别。
“你的师兄们平日里待你好吗?”
一说起这个,小泗顿时来了神采:“好的不能再好了,大师兄从来不让我干重活,挑水砍柴更是不让我碰,二师兄也疼我,每次下山化缘或采办,回来都会给我带我爱吃的冰糖葫芦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糕点,铃铛大小的模样,金灿灿的,上面还撒着白芝麻,可香了,吃起来甜滋滋的,像蜜一样……”这小孩不简单,能把自己说出哈喇子。
祝孟桢忍俊不禁:“我大概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蜜三刀属陈记桂香坊做的最好吃,不过我也能做,滋味可能差点。”
“施主也会做那个糕点?”
“当然,蜜三刀,牡丹酥,荷花糕,蓼花糖,还有糖油饼我都会,你喜欢吃什么我下次给你带过来。”
小泗眼中满是殷切的期盼,可还是忍了又忍:“施主的好意贫僧心领了,师兄说我不能吃太多甜的,牙齿会坏,冰糖葫芦一个月只能吃一次,蜜三刀两三个月才能吃一次。”
听他如此说,祝孟桢的心被揪得疼,寻常孩子闹一闹就能吃到嘴的东西,他却要克制着来:“这个简单,我少放糖,多放蜂蜜就是了,吃蜂蜜不会坏牙齿的,你师兄应该也不会反对。”
小泗低着头,不停地转着指尖:“蜂蜜很贵的,施主还是不要破费了,我没有铜板子可以给你。”
祝孟桢忽地笑了,双眼似乎还闪着泪花:“世间最臭的东西莫过于铜钱了,就算你有的给我,我还不要呢。”
小泗忽然有种莫名的感动:“施主,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话把她问住了,尴尬良久道:“许是你我有缘吧。”
小泗这才又咧开了嘴,笑道:“施主,贫僧在此谢过,不过最近无须为我奔忙了,眼看快到中秋了,每年中秋月月娘都会做月饼,红豆沙和着白面再上炉子上烤,出来红白相间好吃又好看。”
“月月娘是谁?”
“她的全名我不记得,我就叫她月月娘,不过山下的人有时候见了她会直呼山鬼娘娘,施主也是从山下来的吧?”
“不错,确实听人说过这山有龙脉,又有山神护着。”原来自己的孩子也得了神明的庇佑,不论这个山鬼是虚是实,她总归很欣慰,“不过听小师父方才所言,这个月月娘也就是山鬼娘娘……厨艺应该不怎么样吧?月饼酥皮应该是金黄的才对,豆沙和成馅儿掺在里面烤出来怎么会红白相间呢?”
小泗抓耳挠腮想不明白,他吃到的月饼明明就是那样的呀。
佛寺瓦檐上,明月清风盘绕着月未央三千如水青丝,又来回摇着她的袖子,仿佛在请她息怒,可她不吃这套,正欲跳下去理论一番,被崖望君拦住了:“可安生些吧,人家说的也没错,你做的月饼确实与传统意义上的月饼相去甚远。”
“该不会连你都觉得我厨艺很差吧?”她满眼写着不服气,可偏偏遇到了崖望君这个不怕死的。
“央央,咱先不说你做饭的口感如何,单说那架势……知道的你是在做饭,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砸锅卖铁呢,保不齐你上辈子真的是条鱼,这辈子就跟锅子过不去了。”
月未央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你既然嫌弃我做的饭,还吃了这么久!”
“央央,别冲动,你该不会忘了每日清晨都是我早起烧的粥吧,咱那破锅真的经不起你如此折腾了。”
月未央忍无可忍,蓄满了洪荒之力准备放大招,崖望君赶紧抱头捂脸:“别、别、别闹了,祝孟桢和小泗母子相认不容易,可别搅了他们的局,不道德,再说,你真的闹出了大动静,人家谈及月月娘,可就不止是厨艺不好了,顺带得饶上句旱魃易怒,何必呢?”
月未央这才扯下来拳头:“这笔账先给你记下,别让我逮到跟你清算的时候。”
“好嘞。”崖望君抹了下额上的冷汗问道:“说起算账,祝孟桢的命途为何如此坎坷,都说红颜薄命,她也非倾国倾城的女子,为何不能安然度日?先是被家教规束得服服帖帖,从没有抛头露面,后又被段世清退婚,还威胁其不能破坏两家关系,就连跟自己儿子见面都不能坦然相告,这也太惨了吧。”
“惨吗?”
“惨呀。”
“‘青灯熏泪三千盏,可怜佛祖夜无寐。’如此说来,佛祖岂不更惨?”
崖望君不解:“你为何对祝孟桢如此残忍,连判命诗都题得不留余地,我想知道她前世可造了什么孽?得你如此‘照顾’。”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月未央刚开腔,檐上瓦砾就咯吱咯吱地响,回头一看,大师兄也上来了,还端了盘花生。
大师兄在他们惊奇的目光中落座,把花生盘子挨个递到他们面前:“讲吧,我也听听。”
月未央和崖望君受宠若惊地各自抓了把,面面相觑时他们笑得心领神会。
咳了两声之后,月未央讲到:“从前,有位老者,他呢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将近分辨不清案牍上的字迹,所以向女神求助,想要借双眼睛,女神给了他一只狐狸,从此狐狸就成了他的眼睛,给他读文拟墨,有人前来登临卜问也由狐狸推盘演算,传达命盘因果之数。
后来,来了位公子,腰间别着支金笔,是个新上任不久的御使,他来此只为求一枚能够左右王朝兴衰的棋子,天机命盘给他推了生辰八字,地域方位,狐狸核算之下发现命盘所指竟然是自己,她不想再涉千丈红尘,所以改了命盘推演的结果,致使这位公子拿着错误的神谕闯进了南竺香至国,不等长王子功德圆满,就从他身边劫走了提灯侍者。
从此,提灯侍者经逢十八世红尘干戈……你说那只狐狸该不该罚?”
崖望君思考了下:“我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懂,不过那狐狸确实该罚。”
“不错,逆天而为,必遭反噬,她斗胆欺瞒金笔御使,又转嫁劫难于提灯侍者,所以在那二人历劫世间之时,她也不得不弃了仙籍堕入轮回,可她生前有些功德在簿子上,无法一笔勾销,所以转世轮回后赐她救死扶伤的医术法门,一来成她名望,二来消她罪业。临行之前,老者念及旧情,准她许个心愿,不曾想她却说……”
“别说,别说,我猜下!”崖望君兴致勃勃地打断,“她该不会说……想要长生不死吧?或者广纳后宫美男三千?再或者广纳美男三千之后求得长生不死,容颜不老?”这家伙说话间眉飞色舞的样子真的好讨厌。
月未央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她说,她不要倾国倾城之容,也不要扶风摆柳之姿。老者感念她堪破红尘机缘,开悟红颜白骨之真相,所以并未予她转生痣,只在无相簿上给她留了一笔,故而出生之后,她没有惊世骇俗的容貌,却独有两湾浅浅的梨涡,算是祝福吧。”
“原来如此,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好受些了,原来都是因果报应,没有委屈谁,也没有便宜谁。”
谁知大师兄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这个故事反复听了好几遍,有没有新鲜的?别辜负了我的花生。”
“主儿,你就别难为我了,有什么是我知道而你却不知道的?”
大师兄想了想:“比如,在香至国长王子修行期间,他身边的提灯侍者和添香侍者究竟如何结下了海誓山盟的情缘,一人被劫去了天机宫,另一人不惜挣断玄铁锁链,自废双足也要救她于水火?”
月未央笑得狡黠,颇有些有恃无恐的味道:“主儿确定要听?不怕扰了佛祖清净?”
“我敢听,就怕你不敢讲。”
“我敢讲,就怕你听了之后要颂上八百来遍金刚经才能清除魔障,罢了,何必呢。”
崖望君懵懵然已经好一会儿了:“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谁,谁自废了双足?”
月未央起身,掸了掸衣裙:“夜深风凉,该散了。”说罢转身离去。
净淮大师兄望着高高在上的明月,怅然而道:“万事不怕燎原之火盛起,唯恐死灰之下,余烬复燃。”
月未央偏过头去,笑得嫣然无方,却隐隐藏着些无端的绝望:“主儿放心,我已非少年,也不再轻狂了。”
此刻,姬罗预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止也止不住,她揉了揉鼻头:“夜深风凉的,该不会谁梦见我了吧?”
紫蔻本来睡的就浅,几声喷嚏过后她彻底惊醒了:“姑娘,熄灯的时候不是睡着了嘛,怎么这会儿又起来了?大晚上不要太瘆人。”
姬罗预手中把玩着那盏莲花灯,房间内漆黑一片,唯有几缕月光绕过朱红的窗棂透射进来,勾勒着她绝美的侧颜,良久她幽然而道:“紫蔻,好奇怪,这盏灯怎么也点不着,蜡油,火石,松香我都试了,连火星子都没有。”
紫蔻掀开被子,打了个冷颤,伏在她的双膝上:“你也不说从谁那里买来的这盏灯,八成是被人家骗了,兴许就是个坏家伙呢。姑娘,咱先睡吧,明日我陪你去找那人算账,定不让姑娘吃亏。”
姬罗预可怜巴巴地抱着莲花灯,这么美的东西,才不是坏家伙呢,明日她要一个人去找月未央,总要在中秋之前把这灯点亮才行。
次日清晨,她出门的时候为紫蔻掖了掖被角,昨晚害她没睡好,鸡鸣三声了也没醒过来。
山道上的风像刀子一样割得人脸颊生疼,可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办法把衣服穿齐整,冻得肩头已有了淤青。
这个时节,山上几乎没有什么人,她却迎面碰上了位女子,白衣飘然若仙,可鞋袜却沾着已经结痂的淤泥,甚为煞风景,想必是在昨夜风雨交加的时候上的山,又在山上过了夜,天明才下山的,更别提她身上香灰刺鼻,定是宿在寺中无疑了。
祝孟桢竟不知东都城还有这样的人物,如此容貌不是随意得见的吧,还未等姬罗预说话,她就挡在了面前:“敢问这位姑娘从何处来,要到何处去?”
姬罗预见她亲和,也无防备,笑道:“我从北巷过来,要到山寺中去,姑娘你趁夜雨上山拜佛,倒是少见。”
“东巷?莫非你是姬老爷子的独女姬罗预?”
“不错,姑娘听说过我?”
祝孟桢望着她滑下臂弯的绣襦,冷笑:“知道是早就知道的,可听说是近来才听说的,姑娘你难道……”话到这里戛然而止,她原本想说你难道就是这样勾引别人夫婿的?可这话未免太伤人,她不会说狠话,也没有说过狠话。
所以再开口却成了:“姑娘,你难道……不冷吗?”毕竟医者仁心,见不得有人糟践自己的身体,她上前替姬罗预扯了扯衣衫,随后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独留姬罗预在风中凌乱,尴尬,又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感激这个萍水相逢的姑娘,毕竟不是人人都知道落衣痣的厉害。 那*******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