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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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如许,晚来风凉,檐上的冰锥开化了,滴滴答答,陋夜不静。
薄如蝉翼的纱窗,摇曳着如豆灯火,伏案的人影婆娑,像极了当年的扫羽轩。
祝孟桢自从甩手了东安堂,就将全部心力放在了命策的整理和编写上,因因果果,千头万绪,执笔官果然不是个美差。
隔三差五就有东家来请字,西家来求告,她头疼不已,索性将自己锁在阁楼,谁也不见,执笔官不好做,显山露水的执笔官更不好做,当年太草率了,早知道天机宫是那样的意思,也不必她苦心筹谋,大张旗鼓逼上龙首峰。
叹息之后,她继续伏案而作,丝毫不像后天就要成婚的准新娘,已为人母,少了少女的悸动,还算平静,就算是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扰她整理命策,但茶已半凉,唤着芙若,却不见人近前,无奈之下她开门出去,只远远瞧见楼下乱作一团。
有女子的哭声,惊了春夜孤寂,芙若挡在那里,不让那女子上楼,可听声音,似乎很熟悉。
“兰茵?”
她倚在栏杆上,望着来人。
兰茵双膝跪地,泣不成声,抬头望向她的时候,满眼委屈:“圣姑,快去瞧瞧我家姑娘吧,怕是不行了。”
仿佛一记锣鼓落在她头顶,回身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前些日子我开的药……”
“姑娘一直在服用,可未见效。”
“怎么会呢,上元节那日我登门拜访,她还好好的。”
“姑娘不想让圣姑费心,那日不过强撑着一口气,经年不用的胭脂都翻了出来,其实早已没有活人的气色了。”兰茵哭道。
上元节那天,她去过了蛇王岭之后,为了验证神龛之言的真假,特意去了趟段家,直到见到段世清眉尾丢了那颗转生痣,她才像吃了颗定心丸,当问及她的来意,不免要借段临湘的病情遮挡,这才去见了段临湘一面,瞧她精神尚可,只当先前的药稳着呢,不曾想……
她下了楼,绕过兰茵就往段家奔去,祝家在东,段家在西,穿了大半个城,这才赶到了段家的春棠苑。
干枯的落叶在脚底嚓嚓作响,声音有多密集,她步子就有多快,等见到了人时已满头大汗。
段临湘躺在厚重的寑被下,寑被竟连丝毫的起伏都没有,面如死灰,形销骨立,深陷的眼窝满是疲惫和憔悴,整个房间除了摇曳的火光,再没有任何生气了。
她扒拉着眼皮瞧了瞧,又搭了脉,神情越来越不好。
“圣姑,我家姑娘怎么样了?”
她没有回答,眨巴着眼睛从怀中取出了一方药剂:“我带了缓息散过来,终于还是派上用场了,可缓息散只能强心振脉,帮她争得眼下这口气,没有办法根除病症,若想活命,靠缓息散不行。”
“那怎么办?我家姑娘岂不是要……”
“还有一个法子。”她握着段临湘的手,忐忑道,“我得先去趟祝家。”
那手在她掌心不安分,段临湘醒了,其实刚刚都已经醒了,可却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
“蒹蒹……”
祝孟桢附耳过去,只听她气若游丝,艰难道:“我的病我知道,不必麻烦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上元节竟还在我面前演戏,打量着我眼神不好,瞧不出来你涂脂抹粉,骗谁呢!”虽是嗔怪,可不免心疼。
她眼角的泪顺着耳廓淌入枕芯,湿了比翼双飞的雁子:“我想开了,死并非结束,而是解脱,你见惯了生老病死,亲手送我走吧,这辈子都被病魔缠着,得不了痛快,临了,给我个痛快。”
话才说完,祝孟桢就把缓息散按进了她嘴里。
她猛咳了着,心肺一阵灼热,可嘴巴被祝孟桢堵着,憋得她满脸通红,眼泪直流。
“可仔细些吧三姐,缓息散难得,一服之价可抵千金,如此轻易就咳出来了,岂不辜负我一片苦心?”
祝孟桢伸出左手,芙若会意,连忙找了茶水递过去,她这就给段临湘灌下了,这才恢复了平静。
段临湘终于缓了口气,清着热辣的嗓子,沙哑道:“何必浪费呢。”
“在你身上,我什么宝贝的药剂没用过?现在觉得浪费,晚了!你的命我定要跟阎王爷争一争的,等我。”说罢就出了门,不顾段临湘拉着她的那双枯瘦的手,是如何紧实,难以挣脱。
又是辛苦辗转,她才来到祝家,从门外看,逐鸢庭的火光点亮了半边天,看来今夜不成眠的,并非她一人。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惊了夜里守门的人,那人不情不愿地问了来人,听到是圣姑,倾时没了睡意,转身就要去通报四爷,却在中庭,遇见了预姑娘。
预姑娘妆容完好,衣衫整齐,好像知道今夜有人要来。
紫蔻吊着眼皮跟在后面,说话间不免埋怨:“姑娘,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就是在等她?”
“我之前看过段临湘的命策,知道她大限已至,命不久矣,什么药都挽救不了,医术再高也不行,若想活命,只有改了命策这一条路,她与段家三姑娘情谊深厚,不会坐视不理,陋夜前来也在情理之中。”
“可圣姑就是执笔官啊,她随时可以更改命策,为什么要来找咱们?”
“前任执笔官定下的命格,继任执笔官不能更改,除非用前任执笔官的朱笔,这是规矩,眼前百年如过眼云烟,身后千年何尝不是浮云之于望眼?她是执笔官,可却不能定眼前生死,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了吧。”
紫蔻笑道:“说的好像姑娘有前任执笔官的朱笔一样,虽然我们与那个执笔官有过一面之缘,但她来找我们也没用啊。”
雪岁阑立于中庭,任月光倾泻而下,像泉水那般洗涤着俗世的尘垢,逆光远观,她却如仙,如神,如佛一般。
良久默然,她从袖中拿出了那支笔:“我还真有,你说巧不巧。”
紫蔻目瞪口呆,看了笔,又看了她人,目光来回逡巡,惊道:“姑娘,你从何处得来的?圣姑又怎么会知道你有这支笔?”
“只有手握这支笔,她才算真正掌管东都,否则只能等在世之人身死以后才能打算起自己的一方天下。”
“那咱们可不能给她,要不我去回了她吧,就说姑娘你睡下了。”
雪岁阑嘴角满是耐人寻味的笑意,双目敛藏锋芒:“这支笔对我来说已经没用了,我为何不给她呢?是非因果都是她自己造的,将来可怨不得谁。”
“为什么?”姑娘的心思她越来越摸不透了,但她知道,跟着姑娘准没有错。
……
祝孟桢止步于影墙,隔着山石花草望着庭中那人,那样的风姿,那样的神容,不似先前任人摆布的棋子了。
她以为只要打败月未央,就没人在意之前的阴差阳错,没人翻起前尘浪花,至于雪岁阑,不过是个卑怯服软的丫头,大难当前,只会妥协让步,从前是,现在也是,可不曾想,如今,那个只会服软的丫头倒成了她最棘手的麻烦。
“段家下聘那日,我赶来道喜,没见到你。”她缓步而来,看似气定神闲,可一呼一吸都极不自然。
雪岁阑应和而笑,七分虚假三分礼遇:“都是一家人了,四嫂何必巴巴跑来道喜,两日之后,喜帖自会送到府上,成婚那日再来道喜不迟。”
她皱眉:“段家把日子定在了二月初八,也就是两日之后,而我和四爷的婚期也在二月初八,那日我身着嫁衣,恐怕抽不出空来给你道喜。”
“说的是。”雪岁阑笑道,“忘了圣姑是个忙人,时时刻刻要惦念着东都百姓生死存亡,连自己婚嫁的日期都不能算清楚了再决定,可惜呀,如今更改也迟了。”
“我为什么要更改?段家不是也瞧上了二月初八的日子才定下的嘛。”
“啧啧啧啧啧…”雪岁阑道,“明日过后,圣姑会想改日子的,只是,不能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也没时间跟你打哑谜,我连夜赶来是想问你借个东西。”
“何物?”
“月未央的朱笔!”
雪岁阑笑道:“圣姑不愧是圣姑,居然猜到她的朱笔在我这里。”
“少来,段世清心思转变如此之快,段家聘礼如山如海,又有何难猜!我只问你,给不给吧?”
“我总要知道借了这支朱笔,你究竟要做什么吧。”她指尖转着笔杆子,对问题的答案似乎并不那么在意。
“你要朱笔,无非就是为了段世清的转生痣,如今目的达到了,这只朱笔对你来说也没用了,不如给我,我是东都执笔官,即便用了前任的朱笔,也是为了做行善积德的好事,总不会害了谁,如何?”
“有道理,有道理,可人之福祸是因果冥冥之中早有定论,你若真改了谁的寿限,就不怕逆天而为吗?”
看来雪岁阑猜到了她的来意,祝孟桢苦笑:“我没有办法,哪怕逆天而为也只能如此了。”
“圣姑果然有胆魄,可惜府里没有备酒,否则肯定要拉着圣姑对饮到天明才罢休呢。”
话还没说完,雪岁阑就把笔交给了她,没有为难,没有使诈,竟让她摸不着是什么意思了。
“就算有酒,我也不能作陪,人命关天,片刻耽误不得。”言罢,将笔收好,转身就走。
“姑娘就这样给她了?”紫蔻不忿。
她抬头,望了望天色,鸡鸣欲晓,天要大白了。
“明日成婚,东都却要变天。”
“姑娘在说什么?”
“梦觉寺,得到了前任执笔官的朱笔,她也就没有必要再供养狐仙儿了,为防夜长梦多,想必会在今夜从大悲坛撤下那尊邪神,抓个现行,应该不难。”
“什么意思?谁在供养狐仙儿,圣姑吗?姑娘别吓我。”
“狐仙作祟,危害东都,裴、段、姬、祝四家深受其害,无辜百姓人心惶惶,为除此害筹款捐钱,不遗余力,如果听说今夜能抓到背后的始作俑者,你猜他们会怎样?”
“自然是万众一心,合力除害。”
“不错,去传信儿吧。”
“啊?”紫蔻听得云里雾里,是不是圣姑豢养的狐仙儿也不知道,姑娘没有回答她,她不敢乱传话,只说按照姑娘的说法儿给送了消息。
她要去通知玞四爷,雪岁阑并没有拦。
满心惦记着交代崖望君的事,他有没有办妥。
来到祠堂,她恭恭敬敬上了炷香:“娘,女儿不孝,可能要委屈您了。”
崖望君上了回云山,手里提着个麻布袋子,肩上还扛着锄头,今日穿着不是很讲究,毕竟是来干力气活儿的。
他左转右转,终于在一块郁郁葱葱的风水宝地找到了姬夫人的墓碑。
新得很,看来姬家几位爷极重孝道,逢年过节都时常来祭奠,只是今日可能要得罪他们了。
崖望君双手合十于胸前,口中喃喃自语:“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来挖人祖坟,如此丧尽天良,大逆不道之事并非我主观意愿,而是受人胁迫,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蹭了顿年夜饭总要付出点代价,只怪我贪图口腹之欲才答应了她,姬夫人若在天有灵,千万不要怪我,也不要找我的麻烦,是你女儿要我这么做的,雷劈的话也先劈她,好吗?”
祷告完成之后,他左右手各呸了口吐沫,麻溜地干起活儿来了。
姬夫人是我墓穴是姬玄玞当年找高人修建的,上面看起来与普通人的坟墓没有什么区别,但下面藏着墓室,虽然不大,可极为讲究,崖望君确实要费点功夫,好不容易到了门前,他却并没有要进去的打算,而是解开了麻布袋子,从里面蹿出两条穿山甲来。
穿山甲好似没有目的,只在原地打转,直到崖望君一声口哨,它们才开始挖洞,而它们刨开的那堵墙,支撑着整个墓室。
就这样,姬夫人的墓穴塌了,从外看成了个大坑,棺椁已经可以晒到太阳了。
看着自己的杰作,他终于松了口气:“姬夫人,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阳光了吧,别谢我,要谢也谢你女儿。”
回云山到处是祖坟,每日都有不少人上山祭奠。
想不发现这个大坑都难,终于,有人带着这个消息敲响了姬家的大门。
锦爷,四爷听到之后都极为震怒。
“没打雷,没下雨,好好的墓,怎么会塌呢?”四爷疑惑。
“对呀,我年前上去祭奠的时候还好好的。”锦爷道,“还能找来当年修建墓穴的先生吗?”
“这倒是不难,当年就是我找的人,他就住在南城。”
“你明日大婚,母亲的墓穴坍塌怕是不吉利,必须马上修缮,可我担心旁人未必熟悉其内构造,还是找先前那位先生去看看吧,至于紫蔻刚刚来通报的事……”
“大哥说狐仙儿?”
“对,此事我责无旁贷,毕竟那邪神害我不浅,毁了我的大婚,这笔账总要算。”
“那就麻烦大哥了,我现在就带人上回云山。”
他刚跨上晨凫,又被锦爷拉住了:“别忘了你明日大婚,时辰耽搁不得,你走后我就遣人去通报老三,他能在明天赶回来替你监工最好,如若不能,你一定要注意时间,尽量早些回来。”
“我知道了,喜服我都带着呢,明早下山就不回来了,换了衣服直接去接亲,必不会误了时辰,告诉府里的人,也不必等我回来,锣鼓照样,宴席照摆。”
“我会安排的,你自己千万当心。”
姬玄玞点了点头,扬起鞭子催马离开了。
待他走后,姬元锦才隐隐察觉不对,大婚在即,祖坟坍塌,又要连夜捉拿狐仙,为民除害,怎么事赶事都赶一起了,这也太巧了吧?
紫蔻通报的事情没影,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既然是预儿的主意,还是要走一趟的。
雪岁阑也不傻,给段家,祝家兄弟和裴家送去的口信,都是以锦爷的名义,另外三家虽然不明就里,但对锦爷的人品信得过,再加上对狐仙儿憎恶到了极点,也必然会如约上山。
不出半日,东都街头巷尾就传得沸沸扬扬,像阴了多日的天气终于转了晴,人们也看到了希望。
“这消息是真的吗?”
“听闻好像是姬家锦爷的主意,真的假的不知道,反正各家都准备出动了。”
“要说也是,锦爷大婚被那邪神毁了,这口气能咽的下嘛,必然一直都在暗中探查,这才有了蛛丝马迹。”
酒肆一壮汉,撇下酒碗道,“哎呀,管他是真是假,今夜也要上趟山不可,如果能逮到狐仙儿,可算赚大发了,如果没有,凑凑热闹也不错。”
“说得对,咱们今夜就一道上去,任他是什么牛鬼蛇神都要乖乖俯首称臣!”
话音落地,惹来哄堂大笑:“你口气倒是不小,听说那狐仙儿凶悍得很,别再把你连着骨头给吞了。”
“怂货,害怕就别上去呀。”
将将吵吵个没完,一个老者咳了两声,笑道:“狐仙儿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请狐仙儿的人,那人必然居心叵测,实乃我东都的祸害。”
一语惊醒梦中人。
“没错,没错,听说狐仙儿显灵是要以人血喂养的,这得是多狠的心呀,才会用自己的血供养那么个玩意儿。”
“这种人呀,怕是要断子绝孙的。”
“害人不浅,断子绝孙都是轻的,咱们得让她死无全尸,看往后谁还敢兴风作浪。”
……
东都风云骤变,成败在此一举。
雪岁阑掌心捻着佛珠,双眸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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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未央:杀个人何其容易,为什么要大费周折?
雪岁阑:你当年是怎样被推上风口浪尖的,我也想让她尝尝那个滋味。
月未央:早知道,当年就不该拉你进佛殿,信佛的,心都狠。
雪岁阑:此言差矣,我从不信佛,只信你,可不巧,你是佛。 那*******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