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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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没有比此处的落日更完整的了。
土屋低矮,挡不住倾城的日光,仅仅在客栈二楼,就可听着市井喧嚣,也观赏着如血残阳。
天光隐退之际,扶栏尚有余温,姬罗预一袭红衣背倚着矮墙,侧首遥望香至国王城下渐渐聚集的人群。
崖望君磨磨蹭蹭过来,看到她时,脸上堆着灿烂的笑意:“绝了,今夜过去,你肯定艳压全城!”
姬罗预笑道:“这听起来可不像好词。”
“不过,好像从来没见你穿过这么红的颜色。”
她颔首,低声道:“之前也穿过,后来大婚,上了妄尘台,以后再不敢穿红衣了。”
崖望君好似触了她的伤心事,无奈笑道:“你穿红衣,甚美。”
“谢谢。”
日暮黄昏,仿佛有道无形的阴阳线,这边的天余光未尽,那边的天却已经暮色沉沉。
遥望王城,灯火通明,鼓乐掺杂着沸腾的人语而来,像是争吵,又像是高歌,带着激昂的调子。
“真想不通,为什么要在夜晚举行,连人脸都看不清楚,怎么能分出个美丑来。”
姬罗预笑了:“不在晚上你也看不清,女孩子都是要遮面的。”
说罢,她抖开了手中半透的纱巾,也是石榴花红的颜色,还绣着金边。
“真矫情。”崖望君明显有些失落,说话都发酸了。
姬罗预笑了:“你呀,前几日不还说这里民风奔放嘛。”
两人说着笑着出了客栈,随人流向王城方向走去。
沿途堆了好些的帐篷,叫卖之声不绝于耳,新鲜的吃食看花了眼,置之不理吧,那香味实在勾人,崖望君没忍住,几次回头,还没到王城呢肚子就鼓了。
“出息。”姬罗预一边取笑他,一边拈了块鲜花饼,麦香混着玫瑰花的清甜在口中溢漾开来,隐隐约约还尝到些酒的味道,心思可谓别致独到了。
王城各个殿府之间高低不等,错落排开,长长的石坡一直延伸至城下,可供万民驻足,城墙上每隔三丈就有一束火把,孜孜不倦地烧着,将沙色的墙都烤成了焦黑。
国之盛事,民之幸事,原以为丝弦鼓乐都是从王城深处飘来,可不知这里人人都会歌舞,人人都会弹唱,根本没有什么乐师,皆民众自发而为。
有羌笛,口弦,盘铃,音色虽有别于中原的丝竹管弦,少了几分风雅,但无一不荡气回肠,是了,只有这样的音律才衬得起长河落日,浩浩黄沙。
“我越来越喜欢这个地方了,我们不走了好不好?”姬罗预笑道。
崖望君忒看不起她乐不思蜀的模样:“究竟是我没出息还是你没出息,不过吃了……”话说到一半,他戛然而止。
那两只眼睛虎愣愣地盯着前面一个姑娘,姑娘穿的一水孔雀绿,两耳挂着玛瑙珠子,柳叶眉,桃花眼,身段婀娜,眼神灵动,在笛声中翩翩起舞的样子吸引了不少人,当然也有崖望君。
他登时改了口:“要说这个地方嘛,还真挺不错的,留下来也未尝不可。”
姬罗预哪能看不穿他的小心思:“去吧,别吓到人家就行。”
他这才颠颠地跑过去,那姑娘虽然蒙着面,看不出个全貌,但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似会说话一般,见崖望君上前,她微微笑了下,低下泛红的双颊,依旧载歌载舞。
崖望君想打招呼,可话到嘴边才想起语言障碍,只好有样学样地跳起舞来,就贴着姑娘的身子。
姑娘退一步,他进一步,如此往复,那姑娘都不好意思了,红着脸跟他对起歌来。
崖望君这才傻眼,连当地语言都不会讲又怎么能对上来歌呢?
姑娘见他不语,又唱了一遍,眼瞅着周围看热闹的人都跃跃欲试,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所幸有人替他解了围,可传过来的却是女声。
人群中自然而然让开了条道,姬罗预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那姑娘唱一句,她这边回一句,有问有答,此起彼伏,一为花儿,一为少年。
旋律优美,音色清亮,周围的歌舞都停了,目光聚焦在她们两位身上,这歌素来是为男女相和,可不知两个女孩子唱起来倒别有一番滋味。
干净,柔美,纯粹。
歌罢,那姑娘的眼神仍停留在她身上不肯离去,歪着头,笑意盈盈地赞了句:“合身。”
没头没尾的,姬罗预以为自己听错了,凑上前问道:“什么?”
那姑娘在她耳畔道:“衣服,这件红裙是阿娘为我准备的喜服,你穿上正合身。”
姬罗预这才缓过来神,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当时只觉得这件衣服……”
姑娘摇了摇手,示意她不用解释,自己并不在意,姬罗预也只好咽下,为了缓解尴尬,随意找着话题:“如此说来,姑娘你将要成婚了是吗?恭喜恭喜。”
那姑娘又摇摇头:“并没有,只是阿娘催嫁,才早早赶制了我的婚服。”
如此,她才放下心:“那就好,我还怕耽误了你的婚期。”
“没关系,看样子你不像本地人。”
“不错,我从中原来的,且走且玩一年多的时间才到这里。”
“中原,听说那里很美。”
姬罗预笑道:“这里也很美。”
说完之后她翻开了袖领,里边用金线绣着个名字:“丹木金素,是你的名字吗?我回去之后才发现的。”
那姑娘点了点头,姬罗预笑道:“白云下的金色羊角花,很美。”
姑娘眉眼弯弯:“不用麻烦,可以叫我金金。”
两人正自说话间,忽然乐声又起,这次的动静震耳欲聋,人们纷纷停下了歌舞还有手中的乐器,朝圣般望着王城两丈来高的甲门。
“出什么事了?”
金金把她拉到一旁,人们也立马退散至两边,随即,可供五辆马车并驾齐驱的大石桥瞬间腾出条道来。
“今夜是花儿会第一天,王子要明灯出巡。”
“王子?”
“嗯,香至国长王子。”
崖望君也挨着她们站定,肩头不老实地晃着姬罗预,暗暗发问:“你们刚刚说了那么多话都什么意思?告诉告诉我呗。”
姬罗预翻了个白眼:“说我身上这件衣服原本是她的婚服,人家都要出嫁了,你可别动什么歪心思了。”
“啊!”他惊诧之余只剩失望,“好不同意遇见了个能看上眼的,唉,我是不是也要做件新郎喜服招招桃花?”
“别闹,等下王子要出巡了。”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甲门内鱼贯而出,为首一名红衣女侍不知提了个什么东西,黑乎乎的,后面并排两人各执一杖,再往后三排六位乐师起领,紧着着一匹白马昂首而来,其上坐着的那人身披银甲,头顶红缨,极尽众星拱月之势,好不威风,想来应该是长王子了,明灯出巡本是极庄肃的活动,他却全程面带微笑,眼神视下时也没有贵族的狂傲,满目亲善。
他身后坠着一趟车驾,车上无篷,马后无卒,只有一位玄袍道人正襟危坐其上,隔这么老远还是能看出来他细长的双眼微微眯起,似是在闭目养神,无论车马如何颠簸,他都岿然不动,看起来像泥塑的。
金金察觉到她的目光,解释道:“前面穿银甲骑白马的是长王子,后面坐车驾穿黑袍的是国师。”
“国师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金金笑道:“其实,不食人间烟火的是长王子。”
“怎么说?”
“别看他穿了身铠甲,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长王子常年醉心佛法,少涉政务,也只有像花儿会这种重大集会时才能看到他的影子,其余时间都躲在河湟大通明寺里参禅悟道,别说普通百姓,就算是老国王平时想见他一面都难上加难。”
“佛?”
金金看她愣了神,忽而笑了:“往前数四十九代,我们香至国还真出了一位活佛,成佛时也是长王子的身份,如今河湟大通明寺里还供奉着他的金身呢。”
“谁?”
“月净尊者!”
听到这四个字,姬罗预如同雷击,好像浑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一时间昏昏涨涨,此刻,随便而来的一阵风都能将她扑倒。
仿佛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的感觉,为何行了万里路,回头仍没有走出她的手掌心呢?
“明灯——”
长腔已起,歌舞声止,王子居前,万民朝拜。
所有人都跪下了,金金拉着失神的姬罗预:“姐姐,快跪下,要点灯了。”
姬罗预这才忙不迭地跪下,可浑身仍止不住地发抖,似乎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谓明灯,就是点亮王子仪仗队前提灯女侍手里的琉璃灯,如此方能出巡,意在驱逐黑暗,引领光明。
之前香至国没有这样的规矩,规矩是月净尊者身为长王子时立下的,一直沿袭至今。
后来月净尊者成佛归去之后,那盏灯也没有了,后世再举行这样的仪式时,不得不仿照那盏灯,再造了一盏。
之前天光晦暗,看得不是很清楚,待到明灯点亮之后,姬罗预才发现,那盏琉璃灯,跟月未央送给她的好像好像。
只是没有她的那盏精美华丽。
“王子出巡——”
声落,浩浩荡荡的队伍走下长阶,王子身骑白马游走在万民之间,双手合十念诵着经文,天地间除了九环杖空灵的声响,再无其他声音。
万籁俱寂,不闻凡音。
所有人跪在地上,俯首闭目,都在等王子巡视离去,可来自川北的风活像个顽劣的孩子,摘了姬罗预的红色纱巾,送到了长王子手中。
天意。
当姬罗预察觉时已然晚了,抬头和长王子四目相对时,她慌乱得紧。
可长王子也好似不对劲,望着她迟迟未语,也勒住了身下的白马,无限放大的眸子里尽是不可思议。
崖望君也奇怪,目光在长王子和姬罗预之间逡巡不定,这俩人不可能认识吧?一个醉心佛法,一个不近男色,他们也不可能是一见钟情,那这是为何?
直到金金察觉出了异样,侧首看了眼身旁的姬罗预,忽然尖声惊叫出来。
也惊醒了在场众人。
寂静的气氛被打破,四下议论纷纷。
长王子看着掌心赤红的纱巾又看了看姬罗预,忽而翻身下马,在她面前双手合十道:“弟子参见提灯侍者。”
姬罗预后退两步,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求救的眼神看向金金,金金竟也满脸错愕,她双膝跪地,原本朝着王子的方向,此刻却转向姬罗预,道:“参见提灯侍者。”
声音打着颤,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激动。
紧接着,在场所有人,看清的没看清的,知道的不知道的,全都向着姬罗预的方向,俯首而道:“参见提灯侍者。”
车驾上的国师此刻也醒了神,眉头皱成了个川字。
姬罗预退无可退,拉着崖望君的袖子,战战兢兢问道:“怎么回事?”
崖望君摊手,低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刺激,原来被万民朝拜是这种感觉,早知道我就随主儿去了。”
她怯怯的眼神扫过众人,最后定在长王子低敛的眉宇间,道:“我并非什么提灯侍者,长王子怕认错人了吧,你我素不相识,不必行如此大礼。”
长王子抬头,讶异地望着她:“不可能,本王不可能认错,你就是月净尊者座前的提灯侍者,金身尚在河湟大通明寺,我日日焚香,虔诚跪拜,不可能认错。”
姬罗预摇头:“我不知道什么提灯侍者,王子肯定认错了。”说罢转头就走。
崖望君听不懂他们的对话,但瞧见要开溜的姬罗预,还是一把给抓回来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跑什么跑。”
姬罗预挣不开他的手,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快,放开我。”
长王子回身,拍了拍马背,那白马登时也跪下了,前蹄屈着,似在等人上来。
王子道又虔诚地行了礼,毕恭毕敬道:“侍者随我去大通明寺,我指给你看。”
姬罗预正不知如何作答,后面国师就开始不耐烦了,终于开口:“王子殿下,明灯出巡,路线已定,王子临时更改,怕是于礼不合,更何况,要与平民之女同乘白马,有亵渎王权之疑。”
“平民之女?”王子听罢,顿时不见了慈善的笑意,含着冷冷的怒气而道,“国师老了,两眼昏花竟看不出她的真身,我不怪你,可你怎可张口就言亵渎王权,难道就不怕亵渎佛法吗?”
说罢打开手臂,摆了个“请”的手势,崖望君虽然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但这意思他看得明明白白,推着姬罗预:“走啊,上马。”
“上什么马。”
“看看人家王子多好客,你也别不给面子了,快走快走。”
就这样,姬罗预被生拉硬拽上了马,马儿当即起身,王子并没有坐,只是牵着白马走在旁边。
他回头对国师言道:“明灯已过,花儿会出巡还请国师代劳。”
话毕,也不等答复,拉着马儿就消失于茫茫灯火之中。
提灯侍者的转世出现在香至国,此事非同小可,相比起来,花儿会出巡算什么,每年都是一样的规制,烦也烦死了。
路上,王子欣喜到不能自持,眉眼之间都是欢畅,认定了是自己的礼佛的诚心感动了月净尊者,所以才让提灯侍者显圣,指引他,指引香至国万千黎民。
可给姬罗预吓坏了,听他念叨个没完,心下一点主意也没有。
崖望君紧随其后,也听不懂他们说话,可却不知为何离人们越来越远了。
直到长王子指着西南方向的那处峰峦,他才明白要去何处,看得见那峰峦上的寺庙,于星河之下熠熠生辉。
大通明寺,没有熄灯的时候。
三人走了整整一晚,姬罗预索性在马背上睡着了,崖望君也哈欠连天,只有长王子目光坚定,精神抖擞。
天色渐渐通透,星子也若隐若现,月亮消失了半边还有半边。
越到山上的路越崎岖,马儿走得不平稳,险些将姬罗预摔下来,若非崖望君反应快,又把人扶正了。
她这才懵懵懂懂醒来,却发现已经到了山顶,还有几步就到了寺门口。
昨夜在山下瞧着,寺庙也并没有多大,可上来之后发现,大通明寺果然恢弘大气,目之所及不能览尽全部。
梦觉寺好歹也是千年古刹,竟无法于此相提并论。
她拍着马脖子,道:“可以了。”长王子这才勒住了缰绳。
翻身下马,她腿脚发懒,拉着崖望君,步子极其缓慢。
这个寺庙,她好像也在梦中见过,没那么肯定罢了。
崖望君倒觉得,她亦步亦趋的动作有些抗拒,其实他心里也在打鼓,不知道这寺庙里究竟藏着什么。
长王子将马拴在寺外,请他们二位进去。
恰逢此时,天际大白,寺里晨钟暮鼓,余音悠长。
随着第一声钟鸣,她迈进了左脚,却在此刻定住不动,长王子疑惑,回头看时,她脸上赫然挂着两行清泪。
连崖望君都察觉出了异常,止步不前。
踏入大通明寺时,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暗香,与月未央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那曾是她多少个日夜,魂牵梦萦的感觉。
“王子殿下,敢问寺里焚的什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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