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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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寺院后门,孤道直通灵泉。
灵泉所在,千年来没有遇见过如此寒冷的冬天。
雪落了一层又一层,沿着边缘青石渐堆渐厚,唯有中央方寸之地看得出来已经结了坚实的岩冰。
所有花果此时只留枯藤,深深浅浅,黑黑白白一片荒芜。
幸好,她曾见识过此处的风景,否则,该有多遗憾。
“神仙姐姐?”小泗探头探脑过来,手里捧着肉糜羹。
“见你没有过堂用饭,我特地做了碗汤羹,姐姐趁热吃了吧。”
她随手接过,闻了闻,鲜香入味,热气腾腾,上面还撒着些葱花,算是这个冬日里最大的安慰了。
“姐姐,不必伤怀,这些花果明年春来还会再长的。”
她打眼瞧了下小泗,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她笑道:“想你月月娘吗?”
小泗愣住了,眨巴着眼睛道:“想,月月娘为什么不回来看我?”
“她忙,不如我们去看看她吧。 ”
“好啊,好啊!”小泗高兴得快要跳起来。
“月月娘她在什么地方?”
“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只有夜晚,没有白昼,所以姐姐要送你一盏灯,这盏灯你要替姐姐保管着,可能要保管很久很久。”
小泗偎在她袖子上:“姐姐说什么我都答应,只要能让我去见月月娘。”
这恐怕是小泗走过最可怕的夜路了。
就算是夜里做噩梦也没有梦到过这样的场景。
那些鬼哭狼嚎仿佛就在他耳畔,呢喃着他听不懂的话,时而将鬼手搭在他的肩上,时而又横空拦住他的去路,有的青面獠牙,有的张牙舞爪,连戏文里的脸谱都不敢这么画。
他吓得战战兢兢,直到接过雪岁阑手里的琉璃莲花灯,眼前才有一条干净的路。
光芒所照之处,恶鬼退散,百邪尽消,可如血的长空依旧积着厚厚的阴云,那道寒冷的长河依旧深不见底,尸腐气息冲得他头昏脑涨。
“姐姐,月月娘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她为何没有随着大师兄一道成佛?大师兄为何不带她走?听二师兄说,月月娘之前可是东都城的执笔官啊,那么显赫的身份为什么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雪岁阑笑得苦涩:“世间有人成佛,就有人入地狱。”她摸着小泗光光的脑袋,交代道,“手别抖,提着灯笼往前走。”
小泗哽咽,用袖子擦了鼻涕,鼓足勇气饶开脚边的骷髅,往前一步步挪着。
直到他看见河边的那道人影,衣衫褴褛,身上不知是淤泥还是血迹,肮脏不堪。
但从身形能看得出来,这是月月娘,没错,是她。
“月月娘?”他试探地叫了声,清脆干净。
月未央发青的双手兜着河中白骨,佝偻着背缓缓回头,瞧见万丈华彩中的这个小和尚,一抹喜色溢在眼角,片刻之后却又转喜为忧,笑容逐渐僵住了。
她奋力冲到岸上,俯身拉住小泗的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太想月月娘了,一晚上要梦到好几回,所以我就过来了。”说罢他放下灯笼,手臂勾上了月未央的脖子。
“你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让小泗好找。”
月未央推开他,道:“我身上脏,你站远些。”
小泗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扯着她的袖子死活不松:“不脏,不脏,月月娘最干净的。”
他不知道为何,就是委屈想哭,当初月月娘多爱干净的一个人,多孤傲,多高冷的一个人,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月未央本来还想问谁带他来堕天堰的,但看他手里提的灯笼不用问也知道了,简直胡闹。
小泗发现了她脚踝上的伤,擦了把眼泪颤颤地问道:“你疼吗?”
“已经结痂了,不疼。”
“你骗人,伤口分明还在流血,这链子是谁给你绑的?告诉我,我去找他给你解开。”
月未央笑了,帮他抹着眼泪:“你让他解开他就解开?我们家小泗这么大的面子?你有这份心思就成了,我还真能指望你做什么。”
“月月娘不要再哄我了,我已经不是四五岁的孩子了,他不解我就跪求他,贿赂他,直到他肯解开为止。”
“贿赂?”月未央哭笑不得,“你拿什么贿赂?”
小泗目光坚定,解下了背上的小包袱,在月未央面前摊开,里面放了几块月饼:“这是我亲手做的月饼,豆沙馅的,虽然没有月月娘做的可口,但卖相好看,原本我带来是想给你吃的,但既然如此,我只好给他拿过去,让他放了月月娘。”
月未央笑得泪花儿都出来了,看着那些奇形怪状的小月饼,又感动又辛酸。
哪里比她做的卖相好嘛,分明都差不多。
“还是我自己吃的,好歹是小泗自己做的,不能便宜了别人。”她说罢捏起一块就往嘴里送。
那口感……已经不能说什么味道好不好了,这一口下来差点没把牙给崩掉,硬得跟石头一样。
月未央捂着脸,笑意略显尴尬,正想开口说话,却听到身后传来雪岁阑的声音。
“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的月饼,保存到现在还能吃嘛,一个敢给,一个还真敢往嘴里送。”
她回头,雾障之下,一身红装的雪岁阑款步而来,满面春风,妆容姣好,要多体面有多体面,可无论怎么看,她阳春白雪的姿容与落魄荒芜的堕天堰都是那么格格不入。
“你不该回来,更不该带他到这里,你明知此处是什么地方,他不过一个孩子,怎么受得了?”
雪岁阑席地而坐,皱起的眉头有些烦躁,反驳道:“你总是以为这个受不了,那个受不了,有些事情他命里该有,受不了也要受着!轮到你时时处处遮掩权衡,自作主张,最后不过一句为了他好便可了清,是吗?”
月未央叹了口气,知道她自上次离开之后的余怒未消,也不和她计较,只提点道:“我这里遍地腐尸,处处烟瘴,没有待客的地方,往后你也少来。”
看她梅花正红的披风不小心搭在了自己脚上,月未央不自觉地往后挪了一步,随口道:“少见你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她悄然往后挪的那半步,彻底惹恼了雪岁阑:“不是你说的嘛,我衬得起这颜色,现在又觉得鲜艳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挺好的。”她不知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雪岁阑在恼什么。
雪岁阑恼她的小心翼翼,当初那么孤傲那么清高的一个人,何至于变成如今这般卑怯的样子,竟然害怕弄脏她的披风而往后退了半步。
记得那时候在卧鸾池里可不是这么个情形,月未央从大街上捡回的她,明知她浑身脏乱,还是将她拽进了卧鸾池。
“莫非你那时候也在嫌弃我?所以才觉得我会嫌弃你?既然如此,何必帮我宽衣解带,多为难呀。”
“你在说什么?没有啊,我从来没有嫌……”
“那你为何站那么远?”
月未央目测了下,两人不过两三步的距离,也不算远吧。
雪岁阑不等她的回应,径直拍了拍身下的青石:“坐过来。”
“……”
气氛极其尴尬,良久无人说话。
“月月娘,你再吃一块吧。”小泗将月饼递过去,却被雪岁阑拦下。
“你月月娘牙口不好,你自己吃。”又把他的小包袱丢到了一旁,“去,蹲那边吃,我跟你月月娘有要事相商。”
小泗愣了下,乖乖地抱着月饼过去了。
他刚转过头,月未央就掐住了她的手腕,质问道:“堕天堰有三千捍河戍族把守,你们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我的手段你不清楚嘛,这还用问?”她整理着自己的袖子,该掖的掖,该扯的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不过如此。”
“你不会,你不是那种人。”
雪岁阑冷笑:“哪种人?你自负有多了解我,恐怕就会有多失望。当初你朱笔在手,仍做不到杀伐果决,留下一堆祸患还不是要我清理。”
“你做什么了? ”月未央凝眉。
“你应该问我准备做什么。你知道东都的水有多深,可不知那水有多浑。”
月未央不掩紧张神色,拉着她的手道:“你若想做什么,我不拦着你,但你大可不必搅进乱局。如果我猜得不错,我的朱笔应该被天机宫收了,你要回来便是,即使祝孟桢也有朱笔在手,她能改的命数也有限,不敌我的朱笔有用,再不济,你找时方旭帮忙也可以,千万不可以身试水,别忘了,东都盘乱的命轨中,也有你的一道。”
“所以,我才不得不回去。”她从袖中抽出一支朱笔,上面俨然刻着月未央三个字,“我早已从时方旭那里拿回了这个东西,但寻常用不到。”
月未央有种不好的预感:“既然用不到,你为何要拿回来?”
她顾左右而言他,又将朱笔收回了袖中:“我来找你,是想向你讨一个方子。”
没头没尾的,她到底在说什么?月未央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聊:“什么方子?”
“迷魂香。”
“迷魂香又不是什么稀罕的东西,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如何调制,何必来问我?”
“不不不,我想要的是那种能够更改记忆的迷魂香,我知道你可以。”说罢笔墨纸砚都给摆上了。
月未央看她戏谑的神情,知道她多半不会解释,也不再自讨没趣儿地问下去,只默然提笔,在纸上艰难地写下了方子,素来都是这样,只要雪岁阑张口,从来没有不满足的时候,纵然知道她在胡闹,但也只好听之任之。
可月未央的手已然冻得发青皲裂,写下的字迹也模糊难辨,雪岁阑挑眉,轻然问道:“想回去吗?”
她手下的动作有略微的停顿,可依旧没有抬头,只淡然道:“知道我与天机宫的梁子有多深,这个问题不该来问我。”
“如果天机宫肯罢休,你会回去吗?”
她轻笑:“我又不傻,若天机宫不予追究,我当然愿意回去。”
“好。”
这个好字似乎下了很大决心。
月未央疑惑,抬眉凝视之际,她已抽掉了方子,妥善叠起塞回了袖子里:“说定了,可不要反悔。”
“什么意思?”
雪岁阑起身,走过去拉着小泗的手道:“该走了。”
小泗不情不愿道:“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跟月月娘说呢,我不走。”
“你要是不听话,下次就不带你过来了。”
小泗委屈,撅着小嘴:“不嘛,我听话就是了,下次还要带我过来。”
“下次,说不定你月月娘就回去了。”
“啊?真的吗!”小泗兴高采烈,可月未央却摸不着头脑。
“看到了吗?好多人都巴望着你回去呢,灵泉没了灵脉,花果全都烂在了泥里,梦觉寺的冬天太冷,扫羽轩也没有半点生气,你苦心经营的世外桃源,如今成了一片荒芜,我懒得打理,还是你自己回去收拾吧。”
月未央凝眉,想要再问什么,雪岁阑却拉着小泗的手离开了,头也不回,果真像是做足了还要相见的准备。
云里雾里让她摸不着头脑,回身收拾起小泗留下来的石头月饼后,又拖着粗重的锁链,回阴河拣骨去了。
可当冷水没过脚踝的刹那,脱离麻木的痛觉之后再次来临的刺激,倒让她霎时清醒过来。
朱笔,既然她用不上朱笔,为何又要回去?
想来只有一个用处:
段世清的转生痣!
她蓦然惊醒,回头望时烟瘴雾霾之下早已没有了人影,追出去也无用了。
雪岁阑拿着方子,回去直接丢给了崖望君。
崖望君不明所以,打开来看时不得不埋怨道:“跟鬼画符似的,什么东西?”
“方子。”她坐在斋堂上,急不可待地灌了口茶,“按照上面所述调配出来,我有用处。”
“给谁用,裴梦蔷还是旭奴?”
她点了下口边的水渍,道:“旭奴还需要吗?心术不正的人三两句话便可点拨,用不上这个东西。”
“那就是给裴梦蔷用的了,虽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但你既然要做,我肯定会帮你。”
她指尖轻点在桌沿,有一搭没一搭的声音像是拨着心里的算盘,蓦然开口道:“你会帮我到什么时候?”
这话问得奇怪,崖望君本要提着方子出去,却惊得回头,不敢作答。
腊月二十,是个黄道吉日。
姬家请了好几个先生给算出来的,费了不少功夫,早在前三天,东都各大世家就陆陆续续收到了姬家送出的大红喜帖,描金的字样看得人心里和暖。
姬元锦和裴梦蔷的婚事成了东都一等一的大事,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说金玉良缘,天作之合,也有人说家族联姻,非两厢情愿。
酸的酸,羡的羡。
“你们听说了嘛,段家也收到了喜帖。”
“那有什么奇怪的,毕竟两家是世交,纵然之前有什么不快,也该顾忌着两家颜面。”
“可你不知道,那喜帖不是送到了段家姑姑的手里,也不是送到了段家长姑娘手里,而是送到了四姑娘手里。”
“坐镇段家济世堂的四姑娘,段恨惜?”
“不错,段恨惜非长非嫡,这成何体统嘛,听说长姑娘已经发话了,成婚那日她不会去,就当从未见过喜帖那东西。”
“如此说来,姬家确实有离间之嫌。”
“都想多了吧,锦爷的婚事是桥二爷在操持,据说那喜帖都没有进段家的门,在济世堂就给了四姑娘,他亲自给送过去的,抓药的药童看见,两人还站一起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如此说来,也合情合理,毕竟为着自家的营生,这两位也没少打交道,可也不怕人说什么闲话。”
“谁敢说这两位主儿的闲话,吃饱了撑的吧。”
四下一阵窃笑。
“依我看呀,姬家还不如去段家提个亲,先给桥二爷的婚事敲定,再考虑玞四爷,总得有个长幼尊卑嘛。”
“没错,玞四爷再厉害,位次总归是靠后的。”
“可也不能这么说,玞四爷是姬家老幺不错,但他娶的可是圣姑,这得是多大的牌面!”
“我也不明白,圣姑这样的身份怎么甘心委身下嫁,怕不是要放在庙堂上供着才行。”
“说什么下嫁,依我看,东都万千男儿里再也挑不出玞四爷这样的英雄,圣姑人家心里明白着呢,轮到你在这里替她不值。”
“都别说了,这两位可是过命的交情,在蛇王岭上下来的时候,都险些救不过来,死里逃生可不患难与共嘛,谁也别说谁高攀,谁也别说谁不配,论起来确实是段佳话,听说已经有人往戏本里面写了,将来怕不是要登台传唱的。”
“真的?”
“可不是。”
……
雪岁阑坐在茶馆里,听了那么几耳朵,在她看来全是笑谈。
“信不信,明天过后,东都风向会变?百姓谈论的话题再不是这桩婚事。”
“那是什么?”崖望君狼吞虎咽下一整个肘子,呜呜囔囔问道。
她笑了:“狐仙。”
崖望君翻了个白眼,被噎得打了个嗝后,才道:“没意思,整这些弯弯绕绕的,还不如在你四哥身上多下下功夫,祝孟桢情根深种,姻缘劫或者就是她的生死劫,央央给算过的,比你的方法高明。”
“她确实高明,但……我不想祝孟桢死在我四哥手上。”
“为什么?嗝~”崖望君满嘴流油,但神色却极其认真。
“那样,余生他也太难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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