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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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泼天大雨倾城而来的第七天里,段世清醒了。
段家五个姐姐像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家族振兴的希望,乐得合不拢嘴,段幼仪端了杯茶过去:“阿弟,你终于醒了。”
段世清昏迷这些时日,一直在靠汤药镇着,可在这样的时候,吃饭都是问题,他的汤药成了家族最大的负担,如今醒来,众人皆如释重负。
抿了口大姐手里的茶,他皱着眉头“呸”了一口:“好苦,是给人喝的嘛。”
五个姐姐转喜为忧,也不知如何向他开口。
他撑坐起来,熟悉了下眼前的环境,这才想起来东都大雨阖家逃难的情景:“这是在哪?”
“含翠巅。”
“外面怎么那么吵。”
段思窈叹了口气:“都是难民,能不吵嘛。你的帐子已经算清净的了,先前我们都在茅草亭里挤破席的时候更吵,现在移到了高台,还好些。”
忽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四下慌张寻找:“我的犬呢?十几条犬,在哪个帐子里?”
“你冷静些,阖家逃难,人都顾不上,怎好照顾你的犬,早就摔在攀云寨的崖下了,还有爹娘,爹娘…也都…不在了。”提起这个,段思窈痛彻心脾,眼泪又连珠儿似的往下落。
“不可能!”段世清悲愤交加,“我的犬都是猎犬,平日没少走这样的山路,怎么会摔在崖下!”
五个姐姐皆目瞪口呆,大姐提点道:“阿弟,你刚刚是不是没有听清楚,爹娘不在了,娘跌下了悬崖,爹为了救你,被那个鬼东西啃掉了脑袋,葬在了回云山。”
“爹,娘,都不在了?”段世清瞪大着眼睛,来回打量眼前五位灰头土脸的姐姐,对他而言,这个消息确实难以接受,仿佛昨日他段家还是城中首富,如今倒成了乡野中的落魄难民。
难以接受也是因为身份地位骤变,他似乎对双亲罹难的消息并没有过多痛感。
段思窈抓住大姐的手,劝道:“先别告诉他那么多,我怕他一时接受不了,大病初愈,该让他好好休息的。”
四姑娘冷笑:“他接受不了什么?十几条猎犬掉下山崖?”
极尽讽刺挖苦之能事,仙儿姑娘悄悄把她拉到了帐子外:“别跟阿弟计较,她刚醒来,脑子不是很清楚,总是习惯了挂念那几只猎犬,并非真的不在意爹娘死活。”
四姑娘冷哼:“他狼心狗肺关我何事,我跟他能计较什么。”
仙儿抿唇,小声提点道:“大姐和五妹都极看中阿弟,你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不要总针对他,那样对你也不好。”
“莫说他们,你不也是嘛。”
“我…还好吧,其实我早就看出来阿弟这个德行难当大任,他跟我一样,醉心旁门左道,根本不是挑大梁的料,可惜爹娘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没的选。”
“没想到二姐还有这样的觉悟。”没有讽刺挖苦,她这话是真心的,人贵有自知之明,二姐能说出这样的话确实让人惊喜。
“你也别总是像只刺猬一样,对谁都拒之千里之外,爹娘不在了,此后我们姐弟六人相依为命,没有亲疏远近之分。”
“哦,是吗?”她挑眉,“你猜前两日我撞见了桥二爷,他问我什么?”
“什么?”
“咱们这位大姐想将我许给锦爷,桥二爷问我是不是我自己的主意。”
仙儿惊讶:“怎么会?没听大姐说起过,先不提你排行老四,前三位都还没嫁呢,你根本就不着急出阁,单论爹娘新丧,大姐也不该如此提议,倒显得我段家女儿没心没肺,才死了爹娘就想着攀附高枝了。”
“哼,想必在大姐眼里,我并不算段家女儿吧。我的没心没肺都是姨娘给的,跟你们嫡出的姑娘不一样。”
仙儿抓住了她的手:“只要有二姐在,你的终身大事就由不得旁人做主,且放宽了心,将来定给你指个如意郎君,但是你也别再说这样的话,什么嫡庶尊卑,你为段家立下的功劳可以说仅次于父亲,没有人可以在你面前提嫡庶尊卑!”
四姑娘笑了,弯腰贴在她耳边,轻言细语道:“二姐好像长大了不少。”
她飞了个白眼,把人推开了:“没大没小,我看你却是越长越倒回去了。”
段世清既已醒来,段幼仪肩上的担子就轻了一半,不免要等他梳洗更衣之后去拜见各家长辈,尤其是姬祝两家,总归不过是多谢他们两家这几日的照顾。
可段世清这个不着调的,听说那几个家奴劫了段家金银之后,就抑制不住想要撕破脸的冲动,提着狗鞭子就出了帐子。
段思窈苦劝不住,险些跪下才拦住了他:“阿弟,千万不要再冲动了,我段家今日已人心尽失,你杀了那几个家奴,外人会如何看我们?”
“没错。”段幼仪也道,“他们再丧尽天良也救了圣姑,圣姑腰间的药草你知道救了多少人的性命嘛,如此功德撼不动的,跟他们翻脸只会让我们段家越来越难做,说起来你还要去探望下圣姑的伤势,礼物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
时至今日,段世清依旧不改桀骜高冷的态度:“大姐,我们段家何至于低贱到如此地步了?四姐把账本都烧了,就为了收买那些愚民,万两白银打水漂,我也就不说什么了,现在又要我去探望祝孟桢,与那些狼心狗肺的家奴苟同,是什么道理?”
“苟同他们也没什么不好,抢他们的功劳就是对他们的惩罚,你不要糊涂了,诛心比杀人更要命!”
气平了,心顺了,段世清这才同意了:“礼物呢,我去看看祝孟桢。”
不曾想此时姬玄玞却在祝孟桢的帐子里。
祝孟桢自打伤愈之后就特别嗜睡,又兼帐外大雨不断,更是让人昏昏沉沉。
姬玄玞清早过来的时候,她仍睡着未起,丫鬟正要叫醒床上的人,他给拦下了,打眼瞧着桌几上的茶叶都发了霉,便吩咐了她近身侍候的侍女去自己的帐中取牛乳,而他自己则坐下来照看着帐中炉火。
帐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炉子里时长时消的火焰映在他黑色的瞳仁里,宛如那夜的闪电,劈在蛇王岭的山石上火光迸溅。
想起来就是噩梦,还有那个诡异的神龛,究竟奉的是哪路的神明?记录的又是什么事件?祝孟桢胸口处贯穿性伤口怎么才短短几日就愈合了?
虽然他比任何人都想让祝孟桢醒来,但毕竟有悖常理,他还没有糊涂到那个地步。
种种疑问徘徊在他的脑中,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想,他特地翻找了药箱,果不其然,祝孟桢平时所用的药物都在里面,而且都是一些寻常的外伤膏药,并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加持。
太奇怪了,床上躺着的这个女子,仿佛是什么不死之身。
正在此时,段世清闯进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谁看谁都不顺眼。
四爷阴阳怪气道:“呦,段少爷醒了,这几日睡得可好?”
段世清放下手里的礼物,又看了看床上的祝孟桢,笑道:“当然,还要多谢姬家邀我段家高台长住,这几日睡得甚是安稳,可不知四爷为何这般双眼乌青,精神不振。”说话间眼神掠过床榻,“圣姑才醒不久,想必重伤未愈,四爷可要悠着点,春宵苦短,损耗自个儿精神事小,耽误了她养伤罪过可就大了。”
姬玄玞冷笑,扣了扣耳朵,仿佛有什么脏东西进去了:“我以为段少爷拒绝了和圣姑的婚事,彼此之间再无情义了,没想到在她卧床之际你却还知道探望慰问,也不算不懂礼数,只是往后不必如此殷勤了,孤男寡女毕竟不妥,别让人说了闲话去。”
“哼,四爷这话的意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好像是我上赶着过来似的,说到底也不过为着礼数而已,再说,现在与她孤男寡女共处的人分明是四爷,怎么四爷不怕被人说了闲话!”
姬玄玞嘴角露出了自信的微笑,颇有故意气人的嫌疑:“有些闲话,未必是虚言。”
怎么,这是承认了?
“是我冒昧了,撞破了四爷的好事,看来四爷对圣姑倾心已久,圣姑独上蛇王岭,听说也是四爷陪同的。”
“不错,圣姑于我姬家恩重,水淹东都之际亏得她亲自到我姬家报信,我姬家才能早做准备,避免了一场浩劫,想想如果再晚了那么两三日,估计要从攀云寨上来了,攀云寨还有个名字是叫什么来着,阎王寨吧?会要人命的,如此大恩大德,我舍命陪她上个蛇王岭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这一来二去的,我们也算患难之交了,虽然段少爷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说到底儿时同处玩闹的情谊怎可与这过命的交情相比。”
知道段伐阳夫妇殒命攀云寨,他故意往人家伤口上戳,不过算起来,水淹东都时,祝孟桢托丫鬟芙若过来去段府报信,分明也没把段府挡在眼里,段世清冷笑:“都道四爷不好惹,今日见识了,就是不知何时能喝上二位的喜酒。”
“快了吧,大水退去之后,定邀段府阖家上下赴宴,毕竟,段府的家奴此次救了我跟圣姑的性命,这个恩情我可记着呢。”
他偏要强调家奴,是非功过算得清清楚楚。
段世清皮笑肉不笑,不住点头道:“四爷果然极重情义,段某佩服,只是出于仰慕之情,段某不得不多那么两句嘴,四爷可知我当初为何执意推掉与圣姑的婚约?”
话音才落,床上那人的指尖动了下。
姬玄玞摇头笑道:“段少爷的心思,我不敢擅自揣度,不过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我都要多谢段少爷将人让给我,毕竟祝家门槛不比段家的低,想要求娶圣姑的人可以从东都排到长安。”
暗讽段世清不识货。
段世清也不客气:“四爷,知道您为人豪爽,可再怎么不加计较,娶妻也该娶完璧之身,好歹姬家也是东都名门望族,若是纳了残花败柳进门,翁老怕是会不高兴呢,即便翁老同意了,东都百姓的口水也能淹了姬家大宅,还请四爷慎重。”
姬玄玞别过脸,尽量不去瞧段世清这讨人厌的嘴脸:“段少爷此话的意思我明白,四年前发生了什么我一清二楚,但我跟段少爷不一样,我要的是她那个人,而段少爷要的是她的身子。”
“有区别吗?”
“区别大了。”姬玄玞深吸了口气,“收起你的好意和你廉价到不值一提的仰慕之情,我姬玄玞想要做什么,谁也拦不住,即便东都百姓的闲言碎语排山倒海而来,也不会比此刻的山间大雨更要人命了,我既然能从这场劫难中保全她的性命,往后我也必然会护她一世周全。”
“四爷好魄力!”段世清赞许的话里满是鄙夷,嫌弃,还有不加理解的愤怒,自己扔掉的东西被人当成宝贝捡回去,到底是亏了还是赚了,他没有主意,可若真的要他自己再捡回来,他决计也是不要的。
因为他这个人就是如此凉薄,无论什么女子在他眼中的价码永远都是身份加身子的总和,他要干净的!
永远不会懂姬玄玞所说的人和身的区别。
“那段某就在此预祝四爷和圣姑百年好合,子孙满堂,届时我定备好厚礼前去赴宴。”
姬玄玞没有回应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待他撤出帐子之后,姬玄玞才松了口气,扭头看到祝孟桢眼角的泪痕,淡然问道:“什么时候醒的?”
祝孟桢睁眼,酸涩的感觉扑面而来,也不知是眼角的还是心上的:“四爷什么时候知道的?”
“知道什么?”
“四年前的事。”
姬玄玞颔首:“你知道我并不在意这些。”
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感动,祝孟桢泪如泉涌,良久,哽咽道:“其实,你不必气他,从小跟他一同长大,我知道的,他那人向来没心没肺。”
“我没有气他,方才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祝孟桢强撑着身子坐起,回头与他四目相对时,确实不见了他往日的玩世不恭,知道他开玩笑时从来不是这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明明他是姬家四少爷,东都城正值风华的好女儿都由着他挑拣,为什么最后确选了自己。
而姬玄玞的回答也是他惯有的风格,不想解释,不愿解释,也觉得没必要解释:“我认定的人,没有为什么。”
丫鬟取来了牛乳,闯进帐中的时候,正看到祝孟桢抹泪:“姑娘,你怎么了?”继而责怪姬玄玞道,“四爷,你又如何惹到姑娘了,她重伤未愈,您可别……”
祝孟桢打断了她:“我没事,四爷什么都没做。”
按理说有人过来,早该结束了话题,可姬玄玞似乎没打算避人:“我只想知道你的意思,同意还是不同意?”
丫鬟不明所以:“同意什么?”
祝孟桢颔首,泪流不止。
“给我个准话。”依旧是波澜不惊的语调,仿佛这场戏已经在他心里排演了上千遍。
丫鬟看不下去了:“四爷,您到底要姑娘同意什么,她都这样了,您别逼她了行吗?”
祝孟桢抬头,努力平息着波澜不平的心境,最后艰难地点了点头。
姬玄玞这才又恢复了笑意,仿佛帐外并非阴天大雨,而是三春暖阳,他的天地豁然晴朗了。
倏而,他起身,笑道:“该是怎样的规制就是怎样的规制,给祝家的聘礼我会及早送到祝老先生面前,前尘往事以后不必再提,只待到你能下床之后,就随我去见父母吧。”姬玄玞说罢,志得意满地出了帐子。
丫鬟愣了,聘礼?父母?
“姑娘,你们这是……?”
祝孟桢点了点头:“定了。”
可她心里仍有疑虑,知道她四年前所作所为的人只有段世清和姬罗预,姬罗预已经死了,段世清也不曾向他人吐露过,那么四爷是如何知道的?
思来想去只有可能是他自己探查的,如果他真的不在意前尘往事,为何又要派人探查呢?
姬玄玞确实已经知道了当年旧事,不止如此,他还查出了小泗的身世,知道小泗是她的孩子,也知道了小泗的父亲是谁,他之所以没有对段世清说实话,一是觉得段世清不配知道,二是怕他知道了,又回心转意,再恢复了与祝孟桢的婚约可怎么办?
毕竟当年祝孟桢愿意给他挡劫育子,心里不会半点情义也没有。
他想娶祝孟桢是真心诚意的。
但黑衣人回来跟他禀报的所有事情中,这些并非他关注的重点,听他们说在山上梦觉寺里有位小尼姑,长得和预儿一模一样,而且她自己也承认了。
枫白和姬罗预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被转述到了他耳中,他才不相信那人是鬼,于是昨夜冒着大雨上了趟山。
结果,确实发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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