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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左一右,沿着回廊靠近使院,在一处栽着月桂树的角落停下,匿在影子中。王舣说:“等抓到细作,核查无误后,需将他绑到前院来用刑。”
“为什么绑到前院?”宣伽说。
“杀鸡儆猴,”王舣低声回答道,“祁京府须是漏不进碎石的细筛。”
宣伽稍一想,明白过来,说:“署里有些官员的确怠忽职守,你这招好。”
“打完一棍就要给个甜枣儿,”王舣说,“正好灯节快到了,到时你找襄楼的人订几桌新春宴,给署里的人过过节。”
宣伽“嗯”了一声,又说:“那咱俩不就没空逛灯市了?”
“这......”王舣没想到宣伽会问这个,轻笑一声,“订中午的场子不就行了?”
“也是。”宣伽放下心来,安静地听着墙后的动静,就在这时,捕吏的叫喊声陡然传了过来。
“捆上!”捕吏喊道。
“你们干什么?放开!!”
是蔡成旭的声音。
宣伽与王舣略一对视,走进院中。蔡成旭被捕吏押跪在地,猛烈挣扎着,怒吼道:“我是使院的推官!你们怎么敢绑我!”
“殿下,少尹,直接将他押进牢里吗?”捕吏看向正走过来的宣伽与王舣。
“押吧。”宣伽点头,盯着蔡成旭看:“李元若给了你多少好处?三番两次地为他卖命。”
“殿下,你们抓错人了!”蔡成旭道,“我不是细作!我不是细作!”
王舣微愣,看蔡成旭的表情,焦灼、忧虑,若说是装出来的,未免有些太真了。
“我真的不是细作!我只是要去恭房......”蔡成旭无奈道。
“不好,”王舣道,“中计了。”
被押在一旁的狱卒冷冷地笑,捕吏狠踹他几脚,逼问道:“还敢耍滑头!谁是你的帮手!快说!”
“去西北角门拦人!快!”王舣喊完,拔腿就走。院里这番动静,想必已经惊动了另一名细作。被抓只是时间问题,当下除了逃跑,细作再没有别的选择!
一行人来到角门,守门的卫士疑惑地看着众人:“如何这么多人?”
“方才有谁从这儿出去?”王舣问。
“周判官刚出去,少尹要找他?”
是周容嘉?
王舣跨上马,宣伽紧随其后,五六人散入御街,冲向各条分岔路口。
“我提审孟御史那天,周容嘉还没回府,他怎么联络的刺客!”宣伽骑在马上,朗声问王舣。
“我先前以为,”王舣解释道,“你在使院同宋判官谈完话,使院的细作就赶去联系狱卒了。现在看来,这整件事是由狱卒一个人完成的。”
“......病假成了好掩体。”宣伽评价道。
“在那儿!”前方一名捕吏高声叫道。
周容嘉惊惶地转过头,见身后跟着三四人,登时一夹马腹,撞开街边的鞋帽摊,向小巷猛地冲去!
“你在这儿等着,”宣伽对王舣说,“我去把他逮回来。”
“等......”王舣还没说完,宣伽便疾冲上前,卷着街尘而去。他只好纵马跟随,追在后头。
宣伽夹紧马腹,伏低身,贴近马头,逐渐靠近策马狂奔的周容嘉。
“下马!否则罪加一等!”宣伽喊道。
周容嘉的身体疯狂冒汗,冬日寒风砭骨,却吹不冷他颈上的热汗。宣伽抽出腰刀,逼向周容嘉的右侧,冷白的刀光如一道激射出去的闪电,“笃”地刺穿了周容嘉的右臂!
周容痛呼一声,摔下马去。宣伽走向周容嘉,正想问他话,周容嘉的左手突然伸向背后,咔嚓一下,就在刹那,一支黑色的弩/箭席卷劲风而来,扑向宣伽的眉心!
危险逼近的那一刻,宣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视野中的黑色箭头不断放大,再放大,最终变成一团模糊的巨大黑影。宣伽闭上眼,身体僵硬地撤向侧旁。
然而来不及了。
噗地一声,鲜红温暖的血液溅在颈边,开出无数朵脏污的血花。宣伽皱起眉,王舣素净的面庞在他眼前闪过。
接着,王舣便倒了下去。
宣伽懵在原地,随即扑过去,扶住中箭的王舣。捕吏们摁倒周容嘉,弩机“铛”地摔落在地。周容嘉捂住受伤的右臂,仰着头拼命喘气,哈哈笑道:“带走大梁一条四品官的命,值了!”
说罢,他拔出右臂的腰刀,大喊一声,扎向自己的脖颈。
“拦住他!”宣伽高声道。
捕吏们的反应很快,当下踢开周容嘉握刀的手,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身后。
周容嘉如濒死的牲畜一般大睁着漆黑的双眼,不住喘息。王舣的左胸不断涌出鲜血,红色的官服被浸出一滩黑色。
捕吏们找来一辆板车,宣伽连忙抱起王舣,扶到车上。王舣疼得咬紧了嘴唇,却一声不吭。宣伽解开王舣的官服与中衣,一边擦拭鲜血,一边堵住新涌出的血,怎知王舣的伤处泛着大片的乌青色,箭尖竟是带了毒。
“往赵氏医馆走!”宣伽握住王舣的手,他手上全是王舣暖热的血液,血从王舣的胸口一直漫向腰腹,王舣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唇上的血色很快退得一干二净。
宣伽的脑中一片空白。他死死攥住王舣的手,颤抖着说:“别怕,快到医馆了,别怕......”
王舣被扶上病榻时,已经昏了过去。赵大夫烫好匕首,准备动手取箭,正要拉上风帘,宣伽却挡在帘前。
“去外面等着,好了叫你。”赵大夫道。
“我就待在这,”宣伽重复了一遍,“我就待在这。”
赵大夫不再理会宣伽,剪开伤口附近的布料,刀尖对准伤处,一刀剜入。王舣全身都在抖,如同风中落叶。宣伽捂住潮湿的眼睛,慢慢蹲下去,忽然给了自己一拳。
拳头打在脸上,反而让他平静了许多。他再次抬起头,带血的箭头已经被拔出,扔在木制的托盘中。箭头有细小的倒刺,带着猩红的碎肉,宣伽双手发麻,仿若握过冰块一般。
赵大夫转身去煎药。宣伽拧干铜盆里的热毛巾,去擦王舣颈边的血迹。王舣的下巴动了动,像风轻轻吹过,不留痕迹,片刻,又恢复成一动不动的模样。
榻边的炭火安静地燃烧,发出噼啪的爆裂声。天光透过小窗,笼罩在灰暗的病房内,照出王舣雪白的面孔。宣伽深深地呼吸,发现这种雪白看起来比以往更加病态。
捕吏进来的时候,宣伽躺在榻边为王舣暖手。捕吏轻声说:“殿下,我们在周容嘉的宅子里搜到了这个。”
他双手奉上一只錾刻着银环蛇的手镯。
“这是......”宣伽迟疑道,“靺鞨人的东西?”
靺鞨的贵族常将耳环或手镯打造成银环蛇的造型,用于赏赐有军功的大臣。耳环象征杀百人,手镯象征杀千人,再往上,就是金制或镶嵌宝石的银环蛇。
宣伽沉默片刻,说:“去查,周容嘉平时都和哪些人有过接触,都是些什么事,将结果汇总到我案头,明早就要。”
“是。”捕吏躬身告退,自去搜查。
过了一会儿,风帘再次被拉开。是路达。
路达蹑手蹑脚地进来了,低声说:“殿下,徐谅那边有结果了。”
宣伽回头看了一眼王舣,拉上风帘,随路达走到外面:“你说。”
“徐谅在上年的十月,突然向马行街的西纸铺订购了一批硬度极大的皮纸,因为缺少原料,直到这个月,才全部制作完毕。这种纸一般用于绘制舆图,但是,徐谅并没有将这批纸拿回家。”
路达顿了顿,继续说:“而是送给了画学正郑槐。”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宣伽问。
“八日前。”路达回答道。
宣伽低头思考,说:“你去署里批封搜捕文引,带人去郑槐家找出那批纸。”
“殿下,”路达犹豫地说,“郑槐这几日在宫中陪皇上吟诗作画,需要向宫里通报一声吗?”
“我进宫一趟,”宣伽道,“等我回来后你们再去。”
路达点头,望了望病榻上的王舣:“少尹怎么样了?”
“血止住了,但人醒不过来。”
“要不我在这儿守着,您先进宫?”路达提议道。
宣伽抬手试王舣额头的温度,没有发热,他略为放下心来,答:“过会儿去把赵大夫叫来,再看看少尹的情况。”
“好的,”路达解下外套,说,“外头冷,殿下若不嫌弃,就请暂披下官这件绵裘吧。”
宣伽的外衣被用去擦拭鲜血,已经脏了。他接过路达的绵裘,道了声谢,匆匆离开医馆,顺道去祁京府取了请婚的奏章。
黄昏的宫道万分寂寞,新春的喜悦属于宫外,宫内是一派端庄而肃穆的晚冬气象。宣伽靠近天幕下的睿思殿,抽出靴子里的奏章,忽然又塞了回去,走出几步,再度拿起奏章,直接撕成无数片,丢进殿前的大铜炉中。
殿内已坐了一名年老的臣子。宣伽仔细辨认,发现是近日返京过节的武威军统帅明瀚。
明瀚见宣伽腰间挂着皇子金印,忙起身行礼。宣伽回了礼,问:“皇上不在么?”
“在后殿更衣。”明瀚笑道:“上次见到殿下,殿下还只有十四岁,如今可长成好男儿了。”
宣伽微赧,说:“不敢,鞑子都管您叫明爷爷,像我这种没上阵杀过一个外虏的,称不上好男儿。”
明瀚说:“文武并用才可垂拱而治,殿下不必谦虚。”
宣伽淡淡一笑,宣简从后殿走出,见到宣伽,道:“伽儿怎么来了?”
“祁京府办案,要搜查画学正郑槐的宅邸,望陛下俞允。”宣伽说。
“搜查郑槐?”宣简一愣,“他犯事了?”
“还不确定,所以需要搜查。”宣伽回答道。
宣简沉吟须臾,说:“可以,尽管查。”
“明卿要奏何事?”宣简看向明瀚。
明瀚一改方才聊天时的轻松,神色凛然,说:“半月前张可问率所部来降,臣将他的部队暂压蓟州,靺鞨那边恐怕不日便会前来讨要。”
焉陵之战中,奚国大将张可问被大梁与靺鞨追讨至焉陵城外,后向靺鞨三太子沃多投降,奉命驻扎在焉山东南边的品州,扼靺鞨与大梁北境交界处的咽喉之地。蓟州就在品州的东面,相距仅二百余里。半月前投降,如今消息怕是已传遍了靺鞨。
“张可问为何投降?”宣简问。
“张可问的祖上是汉人,焉陵沦陷后一直在奚国当官,既不是纯粹的奚人,也不是地道的汉人。”明瀚说,“因为品州的汉人与奚人居多,靺鞨人便让他统管品州军务。他手底下有一名靺鞨的将官对他不满,在军中放出他要投降我朝的消息。他原来没有这个意思,但手下的士兵听了,就动手杀掉了靺鞨派到品州的知州与数名官员,他怕靺鞨人追责,便带兵逃到了焉陵。”
“他带了多少兵?”宣简想了想,这么问道。
“九万。”
宣简一顿:“都是奚国精骑?”
“不,”明瀚说,“三万骑兵,六万步兵。”
“三万......也很多了。”宣简喃喃道,“不若编入焉陵的守备军?”
明瀚怔住,连忙说:“陛下,万不可如此!”
宣伽附和道:“陛下,儿臣也以为不可。焉陵之盟明确写了,两国不得接收对方的降将,否则就是违背盟约,对方便可借此启衅。”
“但是......”宣简着实舍不得这送上门的九万人。他犹豫半晌,说:“容朕再想想。”
再想想,就是要明日早朝再议。宣伽直觉势头不妙,还想再劝几句,宣简却看出了他的心思,摆摆手,说:“伽儿不是要查郑槐吗?还不去?”
宣伽看向明瀚,明瀚还未开口,宣简便道:“明卿午时才赶回京中,想必现在也乏了,不若先回去歇一晚上。明早呈上奏表,也好让朝臣们议一议,看看此事怎么解决才妥当。”
明瀚无言良久,宣简挑眉看他,明瀚后撤半步,终究不敢推辞,拱手一礼,告退了。
宣伽随后也离开睿思殿,走在台阶上时,仍想着张可问投降的事,险些摔下去。
天已暗了,巨大的宫门沉在晦暗的光线中,显出一种狰狞的血色。宣伽不再停留,匆忙向医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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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爷爷:爷爷在宋代有父亲的意思。比如金人称呼宗泽与岳飞为宗爷爷、岳爷爷,表畏惧。
8.29改了错字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