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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达站在病榻旁,帮赵大夫给王舣喂药。王舣依然昏迷着,药汁从他的嘴角溢出,沿下巴流进领口。宣伽皱起眉,打断两人,说:“我来喂吧。”
“给,”赵大夫将碗递给他,嘱咐道,“不要剩。”
“嗯,”宣伽说,“二位先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儿守着。”
赵大夫与路达望他一眼,出去了。
宣伽搬出一床棉被,叠成高高的一块,扶着王舣靠上去。王舣睡时也紧锁着眉头,宣伽捏住他的下巴,让嘴打开,慢慢将药汁渡进去。
王舣咽得慢,宣伽一次不敢喂太多。反复四五次,因为药苦,王舣总下意识要呕,宣伽怕他呛着,连忙兜开袖子去接他吐出来的药汁。
宣伽叹口气,见桌上放了碗清澈的红糖水,便端起来,喂几口药,再喂一口水,来回十几次,药碗总算见空。
给王舣漱完口,宣伽送走要去搜查郑宅的路达,又坐回病榻边。
医馆的蜡烛里兑了驱虫的草药,有股淡淡的植物清香。宣伽浑浑噩噩地坐了一个时辰,烧完这支蜡烛,又再换上一支新烛。等新烛烧到一半的时候,王舣忽然动了动。
宣伽凑上前,忙握住王舣的手,听他说话。
“......冷,”王舣昏沉地低喃着,“好,冷......”
宣伽捂住发酸的眼睛,冲外面喊道:“端两只炭盆进来!”
医馆的学徒挪了两只炭盆过来。屋子里没风,炭火太足人容易出事。宣伽思来想去,又把一只炭盆踢出去,起身从灶上提来一大壶水,找出两只汤婆子,旋开螺帽,灌好水,又塞进两只棉袋里,提着上了榻。
王舣伤在右胸,没法侧着睡,只能平躺。宣伽碰了碰他的手和脚,发现冷得吓人。
那一箭带走了王舣太多的血,宣伽没想过人能流出那么多血,足足泡透了一件冬衣。最粘稠的那一块,到现在仍未完全干涸。
他赶紧将装着汤婆子的棉袋凑到王舣手脚边,说:“过会儿就不冷了......”
“冷......”王舣虚弱地眯着眼,缩起身体,只是不停地说“冷”。
“我抱抱你。”宣伽试着往王舣身上贴,但他怕压到王舣,只好用右肘支住身体,半晌,半边手臂便酸麻不已。宣伽想了个法子,说:“你躺到我身上,我垫着你,给你暖暖。”
王舣被伤处的疼痛折磨得精疲力竭,只能轻轻点头。宣伽扶着王舣的肩,将王舣抬到身上。等王舣躺好了,他伸出手臂从王舣的腰侧绕过去,叠在肚子上,用力揉搓他的手。两条腿又将王舣的腿夹在中间,像羽翼般拢住它们。
“暖和吗?”宣伽赶忙问。
王舣没吭声,宣伽吓了一跳,掰过他的脸:“和我说话!”
“说......”王舣有了反应,“有事......和你说。”
“什么事?”宣伽的心砰通砰通地跳。
“把细作的事......报给孙御史,让他弹劾大理寺,拿回鞫勘权。”
“好,”宣伽无奈地笑了一声,没想到王舣会说这个,“还有要说的?”
“没了,”王舣说,“我疼......要睡......”
宣伽抱紧王舣:“别睡,和我说话!”
“没力气......你说吧,我听。”
“好好,不要闭眼。”宣伽低头注视着王舣,确认他睁着眼,这才开始说:“下午我进宫去找我爹,在睿思殿见到明瀚了。”
“明公刚从焉陵回来,带回边境的消息,品州的张可问率九万人来降,明公现让他们驻扎在蓟州。”宣伽发现王舣在认真听,又继续说:“我爹有受降的意思。”
“为什么降?”王舣听到是政事,来了力气,追问道:“靺鞨那边得到消息了么?”
宣伽将前因后果讲了,王舣听完沉默,过了片刻,说:“要受降,就得与靺鞨打。”
“明早要议此事,”宣伽说,“靺鞨的作战能力大梁比不了,朝廷总想着花钱了事,但靺鞨人已入京盗窃粮仓分布图,若不趁此机会将靺鞨一举赶到品州以北,那么品州始终是插入大梁北境的一把尖刀,到时若靺鞨借道品州,打过黄河来,一切就都被动了。”
“养痈自祸......”王舣凝重道,“当时签订焉陵之盟,靺鞨早就想到了要利用品州这把尖刀,所以才一直拖着不愿归还,陛下当初犹豫不决,错过了收复品州的最佳时机,为今之计,的确只有举兵再战。”
“明公怎么说?”王舣问。
“明公肯定是想打的,但最后还是要看我爹的意思。”宣伽感觉王舣的身体热了起来,不由笑了笑,说:“明早我去旁听朝会,看看朝中动向。”
“嗯。”王舣动了动,手指贴着宣伽的脸摩挲一阵,“早上外头冷,多穿两件。”
“好,路达把他外衣给我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王舣渐渐困倦,阖上了眼。
“所以我......”
宣伽听王舣的呼吸声变得十分轻缓,低头一看,顿时收了声,小心翼翼地摆正王舣的脑袋,也闭上眼,心事重重地睡去。
翌日卯初,宣伽揉着眼睛下了榻。昨晚他怕王舣起夜不方便,没敢深睡,当下便有些精神不济。他就着冬日的冷水匆促洗了把脸,甩甩脑袋,给王舣掖好被子,嘱咐赵大夫几句,遂往宫城赶。
不少臣子提前得到了李可问投降的消息,边向颐年殿走边交头接耳。宣珩照例前来旁听朝会,站在宣简右手边的位置,居高临下,俯视众臣。
一身紫袍的老太监杜亦宣读完明瀚的奏章,宣简向众臣点头,表示可以议了。
孙靳举着笏板出列,说:“陛下,臣以为应当接受张可问的投降。《孙子兵法》言致人而不致于人,品州是靺鞨南下的重要通道,张可问熟悉品州的军务民情,若将他纳入彀中,命他率兵收复品州,届时既巩固了北境边防,保证焉陵与冀州的安全,又可增加国库收入,减轻去年馈送靺鞨犒师费的财政压力。”
“噢?”宣简不做评价,道:“诸位以为如何?有什么想法,尽可说说看。”
坐在角落的魏衍在座位上喊道:“陛下。”
奉朝请之后,魏衍只有旁听朝会的权利,因而鲜少参与朝议,若非他开口喊“陛下”,这头发花白的老人几乎被朝臣们所遗忘了。
“魏相请说。”
“老臣以为,陛下不可在明面上违背焉陵之盟的内容。”魏衍上了年纪,语速很慢,但老丞相的威严犹在,“但陛下可修书一封,派人秘密交予张可问,与他商议投降后军队安置等事宜,俟商量妥当再受降,而这件事务必要在暗中进行,不能被靺鞨察觉。”
殿中静了。宣伽心道再没有比这更馊的主意,骑墙派自古没有好下场,魏衍一边想从张可问那里捞到好处,一边又不敢得罪靺鞨,只怕到时被靺鞨抓了把柄,作为开战的理由,整个大梁就会沦为仰其鼻息的小媳妇。
果然,孙靳站出来反对道:“魏相说得轻松,焉陵附近安有靺鞨探子无数,你说不被察觉便不被察觉么?何况如此两面三刀,表面一套、暗中一套,何有一点大国体统?说出去叫外邦笑话!”
宣简看魏衍面色难堪,对孙靳说:“孙卿为国心切,朕可以理解,不过用语也不必如此峻切。”
“陛下,”解士海说,“臣有一个办法。”
众人看向解士海,解士海道:“张可问率兵离开品州时,来不及将留在营州的妻子儿女带走。营州在品州北部,也是北境的军事重镇。张可问不是纯正的汉人,在奚国造反,又投靠靺鞨,其人狡诈多变,不可轻信。陛下不若以妻女为诱,命他带兵攻回品、营二州。他若不攻,就是仍存有异心,而他若攻下,那便更好。”
这办法确实可行,相当于把这一仗当成张可问入伙的投名状。只是,宣伽心想,如果张可问心思有变,转而再降靺鞨,领着靺鞨掉头攻打焉陵,那又该如何应对?且张可问能不能拿下品州与营州还是个未知数,将收复品州与营州的赌注压在一名降将身上,未免有些太过冒险。
他大着胆子,走出列,说:“陛下,儿臣有一拙见。”
宣珩悄然打量宣伽,宣简未曾想宣伽会出列奏对,笑笑道:“你说。”
“儿臣以为,收复品州与营州一事,还须仰仗武威军与明统帅。因为张可问带的九万人里,奚汉混杂,以奚人居多,如果处理不当,很可能引发叛乱,所以应将这支军队打散后编入焉陵,冀州三镇中山、真定与河间的守备军。最后,是如何处理张可问。儿臣建议陛下授予他节度使这一虚衔,将他调离焉陵,安置在京城附近的州郡,如此可令将兵分离,扼杀他拥兵作乱的机会。”
“说得不错。”宣简看向宣珩,问:“珩儿也说说吧。”
宣珩将手背到身后,向前走几步,斜乜一眼魏衍,说:“张可问之所以会向我朝投降,是受手下将兵胁迫,他对汉人有几分忠心是显而易见的。靺鞨那边,应当不日就会派军镇压张可问,不如暂且坐山观虎斗,等两方元气俱伤时,再调驻守西北的武威军乘隙收复品州与营州。不过在此之前,需要下密旨安抚住张可问,进一步离间他与靺鞨人的关系。”
朝会到此进入胶着状态,现下要看的,就是皇上的态度。宣伽望着宣简,他了解他爹为政的习惯——能用和议解决的领土争端,就绝不靠战争解决。除非唾手可得,否则便不轻易出兵。与青唐羌议和那次是这样,与靺鞨协力攻打焉陵也是这样。宣简抑制武将的心思贯穿了他即位以来的大大小小数场战役。
李元若上来打破沉默,道:“臣看魏相、解枢密、太子殿下与四殿下所言俱有可圈点之处,只是要应付张可问,还需联系兵部,拿出一套详尽的方案,这朝会上一时半会无法完善,不如先跳过纳降一事,将其他的事先议了。”
宣简点头:“便如参政所说,杜公公,你继续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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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9改错字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