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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章

代马依风 燕泊 7294 2021-04-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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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王舣从案上抽出一张新纸,提笔蘸了墨,在纸的左侧画下一枚圆,又在圆中写下一个“一”字。“一”字写完,他于圆的周围勾上另一大圆,中写一“魏”字,“这是太子殿下如今的情形。”

  笔落至纸的右侧,他画上两枚小圆,分别写下“三”、“四”。三枚圆水平排列于一条线上,他涂掉写着“三”的圆,在剩下两枚圆的顶部加上一根黑线,黑线呈向右侧欹斜之势。

  宣伽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下隐隐约约地紧张起来。

  王舣将纸揉成团,丢入纸篓中。他在想,当年先帝薨逝,太子早逝,五位王爷中,唯独皇上生母去世,势单力孤,他本人又醉心于书画游娱,鲜少过问政事。

  惠帝变法失败后,留给先帝的是一个烂摊子——变法派的新生力量与顽固的保守党纷争不休。

  先帝始终意图在变法派与保守党之间寻求一种危险的平衡。因而两方力量一直处于此消彼长的状态中,尚未有哪派尤为突出。

  到了孟太后临朝称制时,她选择软弱无力的晋王作为她的傀儡,遭到以右相为首的变法派的反对,保守党领袖借风使船,上奏支持孟太后。不久,孟太后如愿以偿,右相被罢免,变法派自此也一蹶不振。

  皇上在孟太后的阴影下生活了十年。孟太后去世后,他立即重用打着“变法绍述”旗号的魏衍。那层意思再明显不过,即要与孟太后划清界限,重整新时期的朝堂。

  比起尚为晋王时,皇上的权力欲已今非昔比。皇权为他带来了太多,珍宝名画、香车美姬、苑囿宫室,他做晋王时便在意物质享受,而若当他退居为太上皇,不再有权过问外朝之事,他无穷无尽的欲壑又如何填平?

  他冷落皇后魏筠,任用枢密使解士海制衡右相魏衍,足见对太子并非全然信任。只是,宣珩的能力虽不算很好,但从未犯过任何致命错误。他贸然让宣伽担任祁京府尹,必然引起朝堂震荡,介时宣伽的麻烦定会接踵而至,不知皇上因何突然如此冲动?

  “殿下,”王舣勾住宣伽的指头,轻声说,“别担心,我会帮你。”

  宣伽勉力牵出个笑,低低地叫声“先生”。

  “嗯?”

  “我不行的,我真正想做的事总是做不成,我也不相信自己能做成什么大事。”

  王舣打断他:“殿下,你听我说。”

  “承认自己是失败者只是回避困难的借口,这天下人,”王舣笑了笑,“无一例外不是失败者。”

  “什么?”宣伽茫然地看着他。

  “‘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1),前人已经说的太多了,我再说也没什么意思。殿下,如果你是一位农户的儿孩子,那么对你来说,命就是一辈子不知劳碌地耕耘,最后一贫如洗地死在土地里。如果你是读书人,我会劝你离开京师,到地方上做官。太多京官汲汲营营一辈子却所获寥寥。但你都不是。”

  王舣捧起他的手。

  “你是‘殿下’,你的烦恼不只属于你一个人,你必须比他人勇敢,比他人坚忍。如果大梁是一座房屋,那么百姓是台基,官员是梁枋,皇室便是最要紧的‘柱子’。台基可以修,梁枋可以补,可柱子倒了,这座房子也就塌了。你熟读十七史,应该都明白。”

  宣伽沉默半晌,忽然问:“先生做京官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么?”

  “不完全是。”王舣笑笑。

  宣伽略感意外,看着他,问:“因为先生的祖父与父亲?”

  “一半吧。”

  “那剩下呢?”

  王舣思考很久,不知道该怎么说。

  宣伽想再问,屋门口却响起一串脚步声。

  “殿下!”

  是徐信。

  “来了?”宣伽欣然一笑,“爹爹怎么还让我自己去找杜公公?”

  “我小跑过来的,”徐信腼腆地笑着,摸了摸衣角,“还有阿燕,他一会儿就到。”

  王舣正眼打量徐信。徐信脸蛋发黄,青黑的两个眼圈,人瘦得像条竹竿,和两月前见到时很不同,只有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与宣伽十分相似。

  宣伽打趣徐信:“小佘子,你怎么瘦得像只猕猴崽子?”

  “小佘子?”王舣饶有趣味地念着,“为什么叫小佘子?”

  徐信赧赧道:“回院事,因为臣从前老把姓氏里的余误写成佘字……”

  “对,”宣伽笑着补充,“信字还少写一横。”

  阿燕不久也进了屋。阿燕脸盘圆五官大,瞧着只有十四五岁。复见宣伽,阿燕面上淡淡的,向宣伽恭敬地行个礼,便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宣伽睃他一眼,低声问徐信:“阿燕看着像有心事?”

  徐信悄声回道:“阿燕的母亲前段时间复发哮病,总是接不上气,到现在也没好。”

  “小佘子,”宣伽想了想,将徐信拉到角落,“我待会给你一锭金子,你对阿燕说是我赏你的,分他一些。别说是我这么吩咐的。”

  “多谢殿下!”徐信喜上眉梢,飞快地点点头。

  徐信走到一边做事。王舣问:“既然是赏赐,为什么不直接给?”

  “阿燕在宫里待的时间短,没有品级。直接行赏,我怕其他小珰排挤他。”

  王舣“嗯”了声,转过头,留意到漏刻上的时间,说:“殿下,我差不多该走了。”

  “哎,”宣伽亦去看漏刻,叹口气,“那我送送你。”

  宣伽下意识用手去搭王舣的肩,以一种半环绕的姿态将他拢在自己身侧。他比王舣高不了多少,这动作做起来有些别扭。

  “要是再长高点儿就好了。”宣伽边走边感叹。

  “嗯?为什么?”王舣笑着看他,“殿下够高了。”

  “嘿嘿,”宣伽憨憨地笑两声,凑到王舣耳边,说,“再高点的话,可以像搂孩子那样搂着先生的肩。”

  “噢?”王舣垂着眼斜他,“现在这样不好么?”

  “不好,”宣伽倒认真地起来了,“我想手长脚长,这样上马方便,看着也更威严。搂着你......也会觉得自己更男人。”

  王舣笑得弯起了眼,像两道银钩:“‘更男人’是殿下从哪儿学的?”

  “从杂书里。听说宫外的人管妻子叫‘老婆’、‘浑家’、‘老伴’,虽说带着点不敬的意思,但亲亲热热的,我觉得还挺好。还有,宫外女子都叫丈夫‘某某郎’,按行第算的话,先生不如叫我......”

  “四郎?”王舣哭笑不得,揉揉他的下巴。

  “不行么?”宣伽抓住王舣捣乱的手,嘴唇轻轻沾下,“每日被叫作‘四殿下’,却还没有人叫过我‘四郎’。也不是想占先生的便宜,只是更喜欢这个称呼。”

  王舣缩回手,忽然说:“东华门到了。”

  宣伽抬头望去,东华门果真在十步开外。他缠着王舣,不肯撒手,说:“哎,咱们走慢点。”

  走慢些也只有几步。不消十个弹指,身着银白软甲的门卫便在眼前。

  宣伽眼巴巴看着王舣走向红漆大门。

  推门的守卫与王舣交谈几句,王舣回过头,笑盈盈的,对着他默念几个字:

  四郎,我走了。

  ***

  岁尾,两场冬雪接踵而至。

  正月初四,天子内降诏令,罢宰相魏衍官职,留京奉朝请。紧接着,十几名赤衣软甲的禁军官兵整齐列队,驱策着快马于黄昏时分直奔杨柳街。

  杨柳街头沉寂无声,藏春园中却喧闹不止。不久,十几箱铜锁黑漆的大木箱被四/五名士兵抬出。藏春园的大门轰然关闭,两道黄布条一左一右、交叉着被贴于崭新的红木大门上,藏春园就此被封。

  又三日,正旦假结束。天子御笔亲书,进封四皇子宣伽为肃王,任祁京府尹兼侍中,总领祁京府诸事。

  ***

  庆隆门外,蕃衍宅(2)的黑色大门缓缓打开,一辆单辕马车匀速驶出,直奔御街而去。

  马车临近御街,殿前司的侍卫执梃拦下。王舣掀开车帘,抬起右手,亮出一块金色的铜制腰牌。

  腰牌上阳刻“祁京府”三字,字体古朴丰润,用的是隶书体。

  侍卫见到腰牌,立即卸梃行礼,转身撤走街前行马。马车随之驶入御街。

  车内,宣伽盘腿坐着,问:“先生,你了解宋判官么?”

  “宋判官是宋学士的长子,”王舣疑惑地看他,“宋学士担任你的侍讲时没怎么提过么?”

  “宋学士性格比较......严肃,很少在授课时谈及私事。”

  “我不熟悉他本人,也不好妄说。我记得,去年解枢密主张联靺鞨伐奚时,朝廷上下口径一致地主战,但宋判官与几名台谏官员却上书反对伐奚。我读过他的扎子,那封扎子条理清晰,对利弊的分析切中肯綮。后来伐奚遇挫,其原因与他的分析一一契合,他是名很有才干的直臣。”

  “直臣么,”宣伽笑笑,“果然是宋学士教出来的......”

  王舣见他面有忳忳,问:“你很反感宋学士?”

  “没有,只是以前经常与他意见不合而已。”宣伽解释道。

  “年纪稍大的官员多少都有些固执,殿下以后还会碰到许多类似的人,过去对宋学士的不满,殿下尽量不要在宋判官面前表现出来。”

  “嗯,知道。”

  王舣听宣伽的语气,估计宣伽对宋懋仍有成见,现下再劝恐怕会激起他的逆反心,便闭了嘴,挑帘朝车外看去。

  马车由南向北行驶,不一会儿,经过东西大街,来到御街中段。

  京城的百姓管祁京府叫“南衙”。当年大梁第二任君主梁文帝为一代明君,他担任祁京府尹时,不在公廨中处理政事,而在他的王爷府。王爷府恰好位于大内及祁京府治所的南边。后来任开封府尹的两位亲王,效仿梁文帝在王府中治事,祁京府自此便被叫作“南衙”。不过,前几任的开封府尹皆由皇室以外的人担任,“南衙”这一别称虽被保留下来,治所却不再设于王爷府内。

  祁京府治所在御街东侧,与大相国寺隔街相望,相距仅一里。此时朝暾初升,金黄色的晨光笼罩着白瓦红墙的钟鼓楼,清越空灵的钟声飘过大殿,山门,御街,传入祁京府后,曳着悠长的余音,消失在白茫茫的雪地中。

  宣伽与王舣下了轿,宋恪骑着一匹白马也到了公廨门口。

  宋恪有一双狭长的柳叶眼,嘴唇很薄,说话时中气不足,看上去有几分弱不禁风。

  下了马,宋恪握住缰绳,笑道:“‘青女飞霜放晓晴,禅宫漏尽巨钟鸣。’(3)相国霜钟敲响,曙日也就要来了。肃王殿下,王少尹,请进。”

  宣伽点点头,往公廨内走,王舣跟在右手边,问宋恪道:“宋判官在祁京府任职多少年了?”

  “即将满四年。”宋恪答。

  宣伽插嘴道:“那宋判官应该很熟悉公廨内的布局,可以带我与王少尹走一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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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梁园吟》李白

  (2)宋徽宗时期除太子以外的皇子所居住的宅邸

  (3)《相国霜钟》 北宋 佚名 代马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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