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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吏推开大门,御史台狱宽阔而封闭,走廊接到视线的尽头,没有光,每间牢房相隔丈许,彼此清清楚楚,犯人的行动尽在狱吏的掌控之中。
宣伽放低了声音,贴在王舣的身侧,说:“他昨晚递交的供词,说他买通茶酒司的宫人往参茶里投了毒,要毒大哥,但交接时出了岔子,曹漓喝错了茶。”
孙靳任职御史时亲友无数,离开御史台后对御史台仍有一定的影响力,是以阿燕的供词刚到台官手中,孙靳那边便有了消息。
“孙相说,”宣伽望向走廊的尽头,“他未受他人唆使,仅仅是对陛下不满才痛下杀手。”
“没人会相信这套说辞,”王舣悄然看向身后的狱吏,“陛下很少虐打宫人,再者阿燕伺候陛下不过几个月,弄到动手杀人的地步,不现实。”
“有一种可能,我还不能确定,”宣伽低声说,“有人想借阿燕试探陛下对我的态度。”
在肃清五虎的风波里,宣伽保住了阿燕。阿燕出事,宣珩理所当然会联想到宣伽,但因为阿燕手段的低劣与欠考虑,宣伽不可能是此事的幕后主使。换言之,投毒的把柄轻易地被送到了宣珩手中——轻轻揭过或者追究到底,事情一致,却可以导出两种结果,而这在于宣珩对宣伽的态度,也即他对主战派的态度。
“到这儿就行了。”宣伽停在转角处,看向狱吏。
等狱吏走远,王舣道:“你有容人之量,但这回却被容人之量害了。“
“容人方能容己,“宣伽笑道:“你不也能忍受我么?“
两人慢慢往深处走。
阿燕并未被拷打,他提供供词及时,只是被关在铁门后,由御史台的官员问话。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清是宣伽和王舣后,麻木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
“阿燕,“宣伽找出一条板凳,和王舣坐到阿燕的对面,”你母亲今早来看你了,你知道么?“
阿燕的脊背动了动,像冬眠后逐渐苏醒的动物,缓缓走到铁门后,等待宣伽说下去。
“你不是冲动的人,”宣伽说,“我不相信你会为了私事行刺陛下。”
沉默漆黑地压在三个人的头顶,阿燕久久不语,直到牢狱内传来其他犯人的说话声,地上的稻草忽然被抓了一把,阿燕的手越过铁门的缝隙,一块银子滑落在地。
王舣捡起银子,毫无疑问,这是尚在退思堂时宣伽托徐信送给阿燕的银子。
阿燕的眼角涌出了泪。
“殿下回去吧,”阿燕的声音断断续续,“该说的昨晚都说过了。”
“你的母亲在等你,等你出去,等你回家,”宣伽语气沉静,带着近乎残忍的冰冷,对阿燕说,” 现在她的身体很不好,你知道她时日无多。”
阿燕的手插/入乱蓬蓬的鬓发里,痛苦地蜷缩着身体,宣伽的话在耳边不断被重复。他知道自己走投无路。
“我们可以承诺,”王舣端正坐姿,温和地凝视着阿燕,“你的母亲我们来养。”
“……不,大人,承诺没有用,”阿燕的眼睛很黑,像含着寂静的死灰,说,“殿下与大人保护不了任何人,曹家……曹家已经渗入朝廷上下,你们知道新任河北路转运使吧——曹骅——曹昭仪的叔叔。”
“然而这都不是你们最终的敌人。”
阿燕的声音像一道惊雷,炸出雪亮的闪电。
“……你们要对付君父,对付靺鞨。”
“你们的敌人太多了。”
*
“审完了?”
御史中丞将案卷递给宣珩,宣珩随手翻开,读了片刻,摇摇头笑了:“为杜亦伸冤?荒谬!”
御史中丞浑身一震,连忙跪下了。
“禀陛下!几番拷打后那奴才还是这么说,臣没有造假……”
“没说你造假,”宣珩忽然露出笑容,“你审的对,为杜亦伸冤——无懈可击的理由。”
御史中丞大气不敢出,半晌,曹漓从东栏殿养病回来,从殿外走入,见御案前气氛凝滞,正觉奇怪,却在看到御史中丞的獬豸冠后恍然大悟。
宫人扶着她经过御史中丞的身侧,御史中丞一阵错愕,让女人入睿思堂听政,这是梁国朝廷从未经历过的事,这太不寻常。
曹漓随手拿起案卷,读过后,说:“多好的台阶,陛下可要接好了。”
宣珩挥退御史中丞,收起案卷:“谁的台阶?给谁下?”
“四弟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种偷鸡蚀米的事,”宣珩在御案前缓缓踱步,“而且选择在明翰屯兵黄河的关口出击,太不合算。”
“陛下说得对,这件事轻易得过头了。”
曹漓坐到椅上,笑道:“是他们的试路石,妾是无辜替陛下遭了殃。内侍们换了一批,用了许多老人,陛下可以放心了。”
昭仪本无撤换内侍的权力,但后宫之中宣珩唯独宠爱曹漓,曹漓已隐隐有皇后的威势,宫人对她趋之若鹜,都更愿意伺候一位前途光明的主子。
宣珩没笑,端起茶抿了一口:“再说吧,阿燕这等贱奴都能渗进来,还有什么渗不进?我让孙璁整顿太学,他给我上一封辞官信,他们啊……”
*
三日后,马昱被调入政事堂的消息传遍朝野。
“政事堂不再是一姓堂,马昱要来搅局了,”王舣抄着袖子,和宣伽从廊檐下走过,“一切很清晰了,曹氏与马昱是一条船上的人,或者说,他们甘愿做陛下的爪牙。”
“陛下体质衰弱一事说不通,曹漓为什么要打他的主意?”
“的确,曹氏要稳固只需保牢子嗣,使宣珩的身体更为健壮,她为什么要反其道而行?”
答案呼之欲出,王舣不可置信地看向宣伽——
第一片雪花就在这时毫无预兆地落下。
天色灰沉暗淡,大风卷起街道上的沙尘,宫城内异常寂静。没有人,只有叶落时细微的声响。远处、低处的空气很沉,干燥湿冷,有了初冬的气息。
“我们能看得出,大哥未必看不出,”宣伽撑开伞,替王舣挡雪,和他慢慢往宫外走,“是掩耳盗铃,还是蓄谋,我发现我一点也不了解他。”
“你和他一块儿长大,还不了解?”王舣惊讶。
“不是一个娘生的儿子,在宫里的待遇完全不同,以往和他待在一块儿的时间很少,”宣伽往他身上靠了靠,说:“这个人很难被概括,你看,他傲慢天真,善妒却又仁慈,他比咱们像的更复杂,更……更难以把握。”
王舣走了几步,宫墙下种有几株杜鹃,未挂花,显得寂寥落寞。王舣走上前,轻轻扯下花上缠着的豆阎王,说:“或许就像杜鹃和豆阎王,陛下需要曹氏,曹氏也需要陛下。”
“阿燕的母亲死了。”
沉默许久,王舣的手擦过杜鹃:“今早的事,消息尚未传进御史台。”
“她这招卸磨杀驴用得巧妙,曹漓不是寻常女子,要和她斗,就不能将她当成女人,我这里有一封信,是阿燕留下的。”
风夹杂着雪粒打在朱红色的官服上,宣伽打开信。
——“假胎”二字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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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在期末进入故事的尾声,新年好。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