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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9 章

代马依风 燕泊 6953 2021-04-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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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冬之交气温骤降,参茶的风波过后,周梦昌再度进宫催要冀州三镇,索要亲王为质,语气紧迫,分毫不让。宣珩假托病弱回拒了几次,但靺鞨人的压力在前,于是在睿思殿安排了两次会面,皆不欢而散,威胁也一次比一次峻切,宣珩只得暂时许下尽早择选亲王离京北上的承诺,安抚住周梦昌。

  像过去无数个失眠的夜晚一样,宣珩擦燃灯烛,坐在书案前,沉溺于忧思与茫然之中,感到手足无措。诚然,宫廷的夜晚因无声而使人平静,宣珩却始终神思难安。

  他披衣起身,提起一盏灯,往黑暗中的后苑走去。

  皇宫的后苑是宣简别出心裁的设计,秋日的北方无花,深宫松柏岑郁,肃穆威严之余缺少了季节的温度,宣简于是引红枫入园,沿水渠排布,层层叠叠,即便在漆黑的秋夜里,红枫独特而浓郁的色彩依然绚丽夺目。

  内侍们嗅到了他孤寂的气息,悄然跟随在他的身后。宣珩习惯身旁有人陪伴,很多时候,他只将宫娥与内侍当作鞋边的一朵花或一棵草,不会引起他特别的注意。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宣珩轻声念着,“致君尧舜上……”

  “再使风俗淳。”

  一名内侍悄声接道。

  宣珩抬眼扫过那名内侍,问:“你学过诗?”

  内侍的面容很陌生,他答道:“回禀陛下,小的学过一二。”

  宣珩淡淡一笑:“是新调来的?以前没见过。”

  “小的先前在东栏殿伺候曹昭仪,”内侍恭敬地答道,“三生有幸,前几日被调到陛下身边。”

  “是么?”宣珩的笑容忽然消失,像被夜风吹散,不留痕迹。

  月凉如水,身后的内侍为他披上大氅,他却避开内侍们的手,缓慢走出几步,在黑暗中打量他们。

  大都是陌生的面孔。

  宣珩忽然用脚尖碾开步道上的积雪,说:“取轿,去睿思殿。”

  话音刚落,一名紫衣太监小跑着穿过园门,飞快跪到了宣珩身前:“陛下!出事了!”

  “什么事慌慌张张,起来。”宣珩蹙额看他,太监忙道:“学生们在承德门外闹事,已纠集了一百多人!要求陛下交出周梦昌!”

  周梦昌此时不在宫内,这并非周梦昌第一次来祁京,学生们选在此时伏阙上书,其中意味……

  宣珩系紧大氅,看向紫衣太监:“带路。“

  已过傍晚,宫门即将落锁,殿前司的卫兵碍于学生们来势汹汹,不敢强行关门,堵在门前进退两难。

  “殿帅还没到么?”一名班直叫道,看着人头攒动的御街,背心冷汗直冒——承德门是直通颐年殿的大门,若在他值守时出了岔子,下场不仅是丢官这么简单!

  “已经派人去叫了!您再等等!”小兵大声回答。

  这时,宫道上脚步声杂沓,并排的长靴踏在地上咚咚作响,曹岷落在队伍后,由亲卫们护卫着,迅速奔至门前。

  “来了多少人!”曹岷道。

  “禀殿帅有一百二十来号!”小兵刚说完,承德门那边便响起学生的怒吼声。

  “你推什么!”有学生喊道,“你让周梦昌出来!”

  学生喊完,他身后的同伴也跟着开始呐喊,喊声转瞬间响彻整条御街,沿街的官署陆续有人跑出,向承德门投来探询的目光。

  曹岷人高马大,抓起银梃大步流星,径直走到承德门外,面对黑鸦鸦的学生,他朗声道:“宫禁的时辰已过,尔等作速离去,否则以擅闯宫城论罪!”

  擅闯宫城是死罪,然而学生们听了,并无惧色,反而喊得愈发动情。

  “曹殿帅你休要助纣为虐!”一人喊,“那虏贼周梦昌尚在宫内,你怎么不论他的罪!”

  “对!外臣横行大内,我朝良民却被尔等驱逐!可笑!可叹!”

  “周梦昌滚出来!”

  就在这时,人群前传来一声惨叫,曹岷扭头看去,两名学生倒在门前蜷缩成一团,手持木梃的士兵面色惊愕,推开两步喊道:“你们起来!”

  倒地的学生喊得撕心裂肺,痛苦的嘶喊化作滚烫的号角声,受到感染的学生们面色通红,一把推开士兵,抢走木梃,爬上由四人临时搭起人肉台子,对底下的学生道:“酋首沃多方被咱们明公打得屁滚尿流,匆忙逃回虏京,这虏使周梦昌就敢来我大梁狺狺狂吠,各位,作为书生咱们不能上阵杀敌,朝廷这帮庸官懦臣不作为,蒋淞一倒就忙着往殿前司里送自己的人,大梁的脊梁如今在咱们太学,咱们用唾沫用笔杆,也要淹死、砸死周贼!”

  学生们大声喝彩,曹岷在底下听得火冒三丈,抽出腰间马鞭,在地上狠狠抽了几下,道:“一派胡言!给我拿下!”

  士兵们闻言执梃向学生冲去,人台子立刻如暴雨中的一叶小舟,被士兵推搡,摔落下来不住痛呼。

  学生们不习武艺,队伍最前方的领头人被汹涌的兵群冲倒后,人群随即陷入惊慌。混乱中,衣袍被扯碎、鞋子被踩掉,可怕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曹岷站在被卫兵隔出的安全地带内,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转头吩咐士兵登记闹事学生的姓名,脸颊忽然一痛。

  ——一只黑靴砸在他的脸上。

  “曹仁山你妹妹狐媚惑主,淫/乱后宫,你一介莽夫也当的殿帅?”学生大喊,“你们曹家——都不要脸——!”

  学生被飞来的银梃砸中,鼻血横流,直直地到了下去。曹岷青筋暴跳,冲上前就要抡拳砸人。

  “曹殿帅回来!”

  紫衣太监尖声喊道。

  蚁群般的内侍从承德门后涌出,将殿前司士兵的外侧层层包围,在学生与士兵之间隔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线。

  “都住手!都住手!”

  内侍们有条不紊地上前拉架,在大内当差的人分三等,殿前司的士兵为最末,内侍省的太监们伺候皇上,要比他们高上一等。士兵们这会儿见内侍省的人来拉架,不敢犹豫,放下武器陆续退回门内,剩下曹岷脸色铁青地站在门外,冷冷地注视着紫衣太监。

  紫衣太监却不看曹岷,目光落在学生们身上,语气严肃,说:“诸位都是我大梁朝的国之栋梁,撒泼打架可不是栋梁该做的事!而今圣上就在门内看着诸位,诸位若要进谏,拿了笔墨现在写,圣上说了,今夜不回宫,就在这儿一封封看诸位的劄子,写得好的自会采纳!”

  打头的一名学生跪下了,高声对着承德门门内喊:“草民参见陛下!陛下,虏人周梦昌要陛下以亲王为质,肃王立有战功,景王体弱多病,无论送哪一个都有损我大梁国威,望陛下三思!”

  宣珩坐在肩舆里,闻言,抓了把小案上散落的棋子,捏出一枚,弹指,棋子滚落在地。

  他说:“给他们纸,每人都写,写完再走。”

  内侍们依言从内库取出纸和笔,正要送到承德门门外,宣珩冰冷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朕让你们取纸。”

  内侍们一怔,虽不解宣珩的意思,但依言照做,将捆扎成束的毛笔送回内库。

  几大沓簇新的白纸被送到学生们的面前。

  面对纸张学生们整了整仪容,收拾起被扯乱的衣袍,领完纸便问:“笔在哪儿?”

  内侍们摇摇头:“只有纸。”

  学生们面面相觑。

  紫衣太监这时喊道:“一个时辰内完成,逾期不候!”

  有些反应快的学生已觉察出宣珩的用心,脸色微沉,转身便要回太学去取笔。

  然而内侍省的太监已将道路封死。

  “你们……”学生怒目而视,此时他们前方是内侍省的太监,后方是殿前司的卫兵,一百二十号人人夹在中间,被动而无助。

  终于,有学生被惊吓与疲惫击倒,匆忙丢下白纸,走上前祈求太监放行。

  而队伍前方的几名学生面色沉重地接过白纸,犹豫片刻,摘了发簪,刺破手指,用鲜血开始书写。

  随后的学生见了,皱起眉,不敢效仿他们。血很快凝固。学生们只好再刺,再刺,鲜血流满手指,沿着指缝不断滴落,落在地上,如同密集的黑蚁。

  忽然,有人呜呜地哭了起来:“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哽咽一声,马上有人接道:“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

  另一边:“荃不查余之中情兮,反信谗而齌怒……”

  “固时俗之工巧兮,偭规矩而改错……”

  “何方圜之能周兮,夫孰异道而相安?”

  “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

  一句接一句——

  最后,他们齐声喊:“虽体解吾犹未变兮,岂余心之可惩!”

  漫天的哭声震动了门楼,灯笼在夜风中剧烈地晃动。

  “诸位!”

  一个人影从承德门内走来,高冠博带,须发雪白,是孙靳。

  伴随着孙靳而来的,还有手捧笔捆的政事堂官员。

  孙靳道:“诸位都是太学的顶梁柱,伏阙上书没有错,但诸位唱《离骚》何意——圣上宵衣旰食,日夜操劳,如何是那楚怀王能比的!凡事过犹不及,圣上今日拨冗到此采纳谏言,内库的人手脚慢,那笔不过晚到了些,诸位何须为此大动干戈?诸位大都是世家子弟,熟习大梁律令,老夫且问诸位,诸位今晚做的事,有哪一件符合了律令?!”

  学生群鸦雀无声。

  孙靳站得笔直,背后却冷汗涔涔。副官要替孙靳擦汗,被孙靳挥手拦开。

  他又对学生们说:“老夫知道诸位心中委屈,然而实事求是,我朝兵将的确不比靺鞨士兵精悍,前线的将士们风餐露宿,战死沙场,为的是什么?”

  他顿了顿。

  “为了大梁的安定!”

  “酋首沃多虽已北还,但不意味着靺鞨人不会再度南下!圣上签署和议本为战和相促,保本舍末,借此稳住撒乞买,稳住靺鞨人的贪欲。‘夫子之说君子也,驷不及舌。’诸位不知内情,怎可妄发议论?还在此诽谤圣上!”

  说完,孙靳示意官员们送笔。一只只新笔被送到学生们的手中。

  人群的怒火与哀怨霎时消弭无踪,有的学生尚未接过笔,便跪在承德门前对着大内的方向磕头:“妄议君父,草民该死!”

  反应过来的学生随之附和:“草民该死!”

  “草民该死!”

  学生们磕完头,沾了墨,陆陆续续开始书写。

  承德门重归宁静,书写声沙沙,如幼蚕吐丝。

  那边,宣珩挑起车帘,目光落在孙靳的身上。

  太监会意,扯起嗓子喊道:“起轿,回睿思殿!” 代马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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