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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言南人治南北人治北,南朝幅员辽阔,国土广达万里,即便我能替圣上打下祁京,圣上也无法控制整个南朝。”沃多停顿一下,“现在的南朝皇帝立场摇摆不定,咱们索要三镇他迟迟不给,明摆着在拖延时间观望战局。这样的皇帝不能为圣上所用。要吞下南朝这具庞然大物,只能另立臣服于我朝的汉人为帝。”
所以周梦昌做对了。
周梦昌搭上魏瑾瑜这条线,送他进入祁京,从内部用乌木莲侵蚀南朝。
葛室吴堵恍然——外则军事施压,内则挑动争端,周梦昌这一手的确有效。
沃多放下诏书,推开舆图:“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安全撤回五国城——这是追击的绝佳机会,明瀚不会放过。”
他拈起长杆,将鹰头的黑棋推至太行山北麓。
“吴堵。”
吴堵单膝跪地:“属下在。”
“这是北还前的最后一场恶仗,好好打。”
沃多咬字清晰,眼含凛光。
“等秋后,咱们再与南人一分轾轩。”
*
“经略,斥候来报,”传令兵单膝跪地,捧掌对明瀚道,“沃多朝东南方向撤军,即将绕道冀州渡河北还。”
明瀚沉吟片刻——比预想得更早,昨日传来整兵的消息,今日便已撤离汛地开往冀州,沃多整合调动军队的能力的确非凡。
“盯紧他们,”明瀚说,“一旦接近大河,我们马上出动。”
曙光一点点从地平线外升起,涌过太行山北麓的茫茫黄沙,向大河逼近。天地间酝酿着一场风雨,浓厚的乌云从几千米的高空中落下,只剩几百米时,黄沙被染上孤独的冷灰色。
沃多撤军北还的消息传遍山西诸州,递往祁京的军报还在路上,明瀚的队伍便已拔营离开茳州,闪电般劈向匆促撤离的靺鞨大军。
王舣拨开黄沙,清晨的空气混浊而潮湿,眼前的太行山平静地矗立于平原之上,一如漆黑的屏风。
“你这一计好,”王舣说,“沃多果然北撤。”
“相机行事而已,”宣伽牵起他的手,慢慢往干枯的沙坡上走,“我现在担心的是明公。”
祁京的御笔尚未抵达茳州,明瀚主动追击沃多,日后往轻了说是骁勇有谋,而往重了说——
王舣对上宣伽沉默的目光。
——是擅自行事。
卢图母与沃多的权力较量给了大梁这次机会,机会稍纵即逝,明瀚不愿错过。明瀚扯下了两国之间仅剩的那层薄薄的遮羞布,没有武力撑持,和议将沦为一纸无人兑现的笑话。
王舣抬起手,沿着宣伽颊侧的伤疤抚摸,轻声说:“蒋淞是第二个解士海,解士海通过焉陵之盟在朝中站稳脚跟,登上枢密使之位,导致魏家衰落,而如今的蒋淞更狡猾,老调重弹,吸战争的血,填饱自己的肚子。”
“只要外敌消弭,”宣伽替他下了结论,“蒋淞必死无疑。”
因为蒋淞造了宣氏的反。宣珩不杀蒋淞、重用蒋淞的前提是靺鞨人兵临城下。蒋淞与周氏往来,借周容嘉之手出卖了大梁的粮仓分布图,又与解士海勾结谋害先帝,血淋淋的罪行逃不掉。但宣珩是无奈的。蒋淞与明瀚是他偌大棋盘中的两枚要子,天秤倾向其中任意一方,对大梁来说都未必是好事。
靺鞨与大梁的战争给了明氏与柴氏将门无上的权力,整个朝廷皆系于将门,这种状态对大梁来说极度危险。奚国灭亡时大将张可问枉顾勤王令引狼入室的血案余温未散,有心力挽狂澜的宣珩要提防来自内外的两重压力,宣伽能理解他,却不能赞同他。
“要早做打算,”王舣说,“撒乞买一寸土地也没拿到,他不会善罢甘休。秋高马肥之时虏人必定再度南侵。”
宣伽拍掉衣边的黄沙,站起身,指向遥远的千里之外:“守住三道防线,祁京可保无虞。”
“横鸾关、南岳关、黄河。”
自北向南,横鸾关截断了靺鞨东西两路兵马相沟通的道路,使东西两路大军信息传递缓慢,军情不能及时通报,也就谈不上配合作战、互相援助;南岳关是山区与平原的交界,进入平原靺鞨骑兵来往奔驰毫无障碍,一旦南岳关丢失,无异于在祁京的心脏外安置了一把利刃;黄河是最后的防线,黄河有失,祁京瞬息便要直面靺鞨人的刀锋——柔软的心脏经不住铁蹄的□□,祁京既是大梁最坚固的堡垒,也是大梁最脆弱的城池——谁能想到高居庙堂之上的皇帝并非一心对敌。
“三道防线之间虽有官兵,但敌不过靺鞨强悍,在陈延桥和孟存希身上我看到了新的道路,”宣伽说,“英雄自百姓出,官民合作大梁才有出路。”
*
陈延桥削职离开锡州,理由是护送不利。
风雨前夜的苍穹晦暗不明,陈延桥翻身上马,因为头顶乌云盘踞而不安地皱起了眉。
他拱手对宣伽道:“此去必当竭尽全力为殿下与王大人募兵,殿下,王大人——”
王舣走在宣伽身侧,对他摇了摇头。孟存希从后方缓缓拍马而来,立于马上,神色复杂地望着两人。
离别前的问候只能藏在心底,他们对此必须守口如瓶。
第一滴雨落在草丛中。陈延桥看到阿玉从黑暗中走来,捧着盈盈灯火,顽固的眼神长久地停留在他身上。
流徙的苦难磨平了她昔日的清芒,她牵着陈延桥的马,想起那只遗失在滚滚黄土里的金簪。
*
大雨来时悄无声息,浸没了干燥的黄沙。乌云被大风搅成零落的斑块,只有在云与云之间的缝隙才能看到天光。
河水被映照得微微发亮,无数道浮桥横跨大河,连接起太行山北麓两岸。
浮桥搭建的速度很惊人,不到一个时辰,河面便被密集的木板所覆盖。辎重在缓慢地通过,即便过河,疲惫的士兵们也不敢脱下自身与马匹覆盖着的重甲,这延缓了大军通过的速度。
沃多焦急地等待,大雨却始终不停。天边开始出现闪电与闷雷,这是夏季常有的雷雨天。熟悉了东北的寒冷与干燥,这让他坐立不安。
排成长列的辎重在风雨中飘摇不定,即便盖了油布也无法抵御倾盆的大雨。沃多知道他犯了错,华北的雷雨天让他措手不及。
大地在轻微地颤抖。
无法判断是大风雨的结果还是别的什么。沃多警觉地眯起了眼。毫无疑问,这是敌军。
被暴雨淋湿的弯刀迸出银光,南岸的士兵们的刀剑齐刷刷对准了雨幕中每一处可疑的黑影。
马在雨中喷吐热气,打了一个响亮的响鼻。沃多决定先发制人。他拖着长刀滑过沙石地的水坑,雨水打在刀刃上乒乓作响,这是把锋利的好刀,来自他的父亲兀离——卢图母与他争夺父亲的宠爱实则是徒劳的——父亲只将佩刀赠予最宠爱的小儿子。
需要再近一些。
大雨中他难以辨认敌军的马蹄声,靺鞨人的听力拥有与生俱来的敏锐,是严酷的东北山林对他们的馈赠。
他令所有人噤声,雨中传来轻微的金属摩擦声,他熟悉这个声音,从他还是新兵时起,这个声音陪伴了他十多年,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耳畔。
他开始嘶吼:“保护辎重!”
数以千计的飞箭落在浮桥上,划开了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绳索,绳索发出可怕的崩裂声,顷刻间木板沉入河中或被激流冲走。箭雨之下幸存的浮桥像孤岛般悬立于大河之上,落入水中的骑兵损伤严重,重甲兜满了河水,水性不佳的士兵很快变成箭雨下的筛子,能勉强游到对岸的士兵也顾不上沃多的命令。
辎重沉入水底,士兵们的鲜血染红了河水,河面冒出许多肮脏的水泡。
沃多一步步后退,明瀚的身影像山峰一样奔来,不给他任何喘息之机。
靺鞨领兵作战的老将不多,靺鞨人信不过老将的体力与反应速度,军队里充满年轻的面孔,老迈的将领大多被排除在裨将之外。
明瀚是老人,但却是劲敌。沃多绷紧了心弦。
利刃擦过明瀚的鼻梁,他厌恶汉人目光中对他们那种天然的轻视与侮辱,老将的目光却明亮而冰冷,以对手的姿态正视他送出的每一刀。
他的武器无疑落了下风,大刀敌不过□□,在交锋时屡屡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几乎卷刃。
这时,吴堵的马蹄踏破雨幕,黑压压的士兵跳入河水之中,竟就地修补起浮桥。
雨水不断注入大河,河底的泥沙被翻起,空气中泥腥味浓重。有靺鞨士兵顶着一身重甲跳入水中,扛起肩头的浮桥让伙伴先行通过,自己却在激流中被大水吞噬。
滚滚浪涛淹没了密密麻麻的浮桥,没有人再顾得上辎重,黒鸦鸦的靺鞨士兵很快又从后方补上。
拉锯愈演愈烈。
“将军您先走!”吴堵从沃多马侧掠过,说完,抡起银枪,组织起苟延残喘的队伍,勉强列出阵型,冲向明瀚!
沃多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喝道:“吴堵停下!”
葛室吴堵没有回头,他的队伍呈利刃状刺入梁军的后方,早有准备的梁兵们抓起麻扎刀与大斧,血水伴随着雨珠飞溅在泥地上,马腿被凌乱的马蹄踏碎。
利刃从两翼被折断,犹如折翼的孤鸟般无助。余下数十骑带着鲜血冲入梁兵之中。
波涛声震天撼地。
赤红的军服淹没了靺鞨十骑。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