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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持续了一整夜,四更时落下一场小雨,士兵们抢出的粮食泡在雨中,来不及遮盖,变成一泡汪洋。
乌木莲的香气残留在斑驳的仓壁间,异常顽固。王舣卧在马上,像谵妄者一样说起胡话,宣伽带他进入知州府,大夫已经候在门内,抬手试探王舣的脉搏,随后摇摇头跪倒下去。
刺入胸口的银针失去效力,乌木莲的剧毒业已侵入心肺。
烧灼般的疼痛侵袭着身体的每个角落,对乌木莲的渴望倏而浓郁倏而减弱,下坠的感觉却始终延续。王舣听到宣伽喑哑的语调在耳畔徘徊,他轻声说:“曹漓怀孕,有了皇嗣你名不正......不要再越线。”
王舣从榻上爬起,用出人意料的力气揪住宣伽的前襟。因汗水而粘结成束的黑色长发垂在胸前,他的眼神无助而感伤,像濒死的动物般注视着宣伽。
“我是个没用的人。”他说,又重复一遍,“我是个没用的人。”
他离开宣伽的怀抱,摔在榻下,打翻了药盏与托盘,像瘟病发作时的羊羔,抓烂了灰扑扑的地毯,抽搐着蜷缩在桌案下。
宣伽心痛得浑身颤抖,伸出两手去拥抱他。他的身体很凉,藏在阴影里瘦得可怜,可他倔强的手掌拍开他时,力气却大得惊人,没留一点余地。宣伽蹲到桌边耐心地轻声诱哄,他一言不发,守卫着阴暗的一隅无动于衷。
拉锯持续了不到一刻,宣伽伸手推开长桌,药盏碎裂声尖锐刺耳,他握住王舣垂落的右臂,小心翼翼地抱住王舣,一点点掰开他护住双膝的手,说:“别怕,很快就好。”转身端起烟枪,颤颤巍巍地点燃灯盏,将乌木莲放在火上炙烤,随后凑到王舣唇边:“没事的,没事的,你吸一口。”
王舣惊愕地扭开脸不去看他,不受控的痉挛却仍在继续。他狠下心一把捏起王舣的下巴,温柔又坚决,将烟嘴凑到他唇边,不容争辩地渡入。
鬓边那朵乌木莲落在毡毯上,被桌板压成一堆红泥,混合着汗水,发出绝望的气息。香雾涌入肺腑充盈鼻端,王舣的咳嗽变得剧烈,双眼逐渐潮起水雾,浑身如焚,在罪恶的快乐中跌爬。他的喉咙里发出哀鸣一般的呜咽,十指用力攥住宣伽衣襟,满怀恨意与愤怒地咬向宣伽,像对待仇人似的狠狠掐弄他捶打他。
宣伽的血沿着衣襟流淌,沾在王舣的嘴边像没擦净的唇脂。他仰起头在乌木莲的泥泞里苦苦扑腾,自暴自弃般丢开烟枪,摸索到宣伽的伤口,对着它们轻轻吹气,一面对他说:“你把我变成了疯子。”一面用冰冷的手指解开他的夕卜衫,扯下陈饰繁复的蹀躞带,任由折刀、带銙与其他零碎的小玩意儿滚落在地。
他的指尖掠过洁白的束带,在沉默里摩挲,试探,充满恶意地看着宣伽在他手中颤抖。他熟知他所有的秘密,从他初尝果实时的羞涩到掌握技巧后的狂放,知道他对自己乞求般的渴望,他无处可藏。
“骑我,”他对他说,“求你。”
王舣挑开束带。汗水像溪流般汇入乌黑的长发。幻觉中,乌木莲的香雾若隐若现,与宣伽温馨的气息不谋而合。
没错,就是这样。不要停,不要离去。就这样。就这样钉死他,穿透他。用力。是的,让伦常去见鬼。他是爱的娼/妓,要死在他的怀里,永远做他的奴隶,做他情/爱的臣民。用力。
忽然,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堪与肮脏。
他捂住脸,呜呜地哭了出来。
*
宣伽替他拭去泪水,捡起外衣,一件件披在他的肩头。
“如果有一天我为此而死,”宣伽说,“你害怕不害怕?”
王舣下意识抬手捂住他的嘴,带着恼怒说:“那我就去跳祁水,做鬼也要跟着你。”
“好,那我要死在你之前。”
宣伽笑了。
“然后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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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熄灭后,陈延桥清点余粮,尚有一千多石,加上被雨水打湿的粮食,凑齐两千石,装车押运回锡州。魏瑾瑜逃离岑州时来不及收拾家中细软,荆固便以通敌的名义查抄了魏府,将抄来的金银借予宣伽作为军饷。
乌木莲的烈瘾发作起来苦不堪言,王舣在岑州耽搁数日,带着知州留下的几匣乌木莲,随武威军一同返回锡州。
路上,宣伽替王舣打了一支秀巧的烟枪,通体漆黑,加装水槽,填了水就可以稀释乌木莲的浓度。王舣靠它度过了最难捱的头几夜,抵达锡州时,烟瘾有所消退,只是隔上三四天仍要吸上一管。
王舣侧卧在竹榻上,微微斜起肩,端着烟枪在小案上磕了磕,说:“眼下粮草充裕,赶制马刺的事也都吩咐下去了,只是有一事我不明白,圣上权就东宫时始终无嗣,为什么偏偏是曹漓?”
宣伽掇了条板凳坐到榻前,捏着烟签子替王舣捅了捅气孔,把淤堵的乌木莲捣开,伺候他服用,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曹昭仪为保曹氏富贵在此事上花了不少心思,倒是当年没有为先帝诞下一儿一女一事有些不寻常,恐怕大哥与曹氏的私情开始的要比咱们所想的早。”
“如果生下的是男孩,”王舣忧虑地说,“你怎么做?”
“一步步走,大梁如今需要大哥,大哥并非一心主和,他政见摇摆不定,我们必须先拿蒋淞与杜亦开刀,肃清朝中的主和派,等主战派在朝中占领上风,我与大哥未必会走到兵戎相见的地步。”宣伽笑了笑,“但要杀蒋淞与杜亦,须得借崇溥的刀。”
“禁军?”王舣说。
蒋淞是殿前司都指挥使,但大梁奉行以文制武的国策,蒋淞只有统兵权,没有枢密院的调令,蒋淞不得大规模调动禁军人马。绍康年间宣简宠信五虎,蒋淞与握有调兵权的解士海沆瀣一气,这才会酿成颐年殿宫变的惨案。
要杀蒋淞,就必须与崇溥合作。然而蒋淞身为殿帅,出入朝廷,护卫的兵马不下数十,一旦计划有失,让蒋淞逃脱,届时殿前司的兵马受他挑拨,宣珩安危难保,事后追责,此事也会成为宣伽谋害权臣的把柄。
因此必须揪出蒋淞谋逆的证据,一击毙命。
“圣上不杀蒋淞,因为存有求安苟合之心,主战派也不尽是崇溥与明公这样的能臣干将,柴安就是主战派里的败类,”宣伽说,“如果大哥不能下定决心,那么迟早也会有新的主和派顶替蒋淞与杜亦的位置。即便明公战胜了沃多,大梁恐怕还是逃不开议和的命运。”
“以文制武在强敌来临时行不通,”王舣放下烟枪,静了静,说,“必须给武将更大的权力。”
*
窗外鸟雀声啁啾,曹漓随手拈起案上的玉梨花,簪在鬓边。宫女捧着一只盖有红布的托盘,缓缓步入殿内,说:“禀娘子,东西到了。”
“就是这个?”曹漓轻轻掀开红布,露出托盘上一块黑亮的膏块,眼底滑过一丝嫌恶,说,“模样这般恶心?”
“炼制后丑陋,开花时却是很美的。”宫女答道,从身后捧出一只花盆,数朵红花亭亭净立,将周遭的空气晕染成淡淡的朱红色。
曹漓伸手拨弄了一下红花,说:“底下人试过了?”
“试过,”宫女恭敬道,“的确极易上瘾,用过数次,致幻之效益加显著,有个小太监试了,还以为自己是那空中的麻雀,从阁子上翻下去,竟跌死了呢。”
曹漓笑容一敛:“跌死了?”
“只是个例,其余人皆完好无损,娘子且放宽心。”
曹漓迟疑片刻,将乌木莲掂在手中,翻滚几下,便点点头,命宫女捧起托盘,带着几人走出东栏殿,缓步朝睿思殿走去。
宣珩坐在御案后,收起前线军报。曹漓的影子滑入殿内,宣珩微顿,抬头时露出一个笑,说:“有身孕的人了,怎么不乘辇?”
曹漓笑笑,说:“大家①折煞妾身,一等后妃才准乘辇,妾身一介昭仪怎么敢乘辇?”
宣珩笑道:“你这是跟我撒娇,昭仪不好做非要争个贵妃?你来。”
曹漓走到宣珩身边,宣珩揽住她轻声说:“先帝薨逝不足五月,先委屈你一阵,转年我便封你为贵妃,你不要着急,好汤需一口口喝。”
“妾不敢,”曹漓说,“妾一切皆为陛下,荣蒙圣眷已是三生有幸,不敢奢想其他——升阶的事,陛下就不要再提了。”
宣珩见曹漓神色认真,便略过此事,话锋一转道:“茳州的军报,萧伯南五日前率残兵逃回茳州,被沃多所诛,撒乞买痛失一员大将,茳州的后勤又出了问题,我看沃多撑不了太久。”
“妾日夜以‘牝鸡司晨’之诫训己,不敢妄议朝政,”曹漓微微低头,“不过陛下既说了,妾便斗胆多说几句。依妾看,虏人虽生内讧,但兵力未损,而华北三镇又处未定之天,虏人即便一时退却,日后必定卷土重来,陛下还当早做防范。”
“聪慧,”宣珩眼神微动,“漓姐姐所说倒与明枢密前日所上札子之旨一般无二。”
听宣珩称“漓姐姐”,曹漓笑容一深,柔声说:“妾见陛下为国事宵衣旰食,夜间寤寐不宁,正巧几日前妾得了一剂安神助眠的良药,吩咐宫娥与内监们试了,都说效果奇佳,陛下不妨一试?”
宣珩听到“药”,心下有几分不豫,看曹漓面含期待,还是点点头:“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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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北宋时期妃嫔对皇帝的尊称。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