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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4 章

代马依风 燕泊 7087 2021-04-06 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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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瀚凯旋而归时,祁京城的桂花纷纷扬扬,落满大街,落满河渠。满城的金黄色掩饰不住明瀚的疲惫。他从北门进入,身后的两万武威军奉皇令驻扎于城外。明舒与宣伽未带一兵一卒,四千武威军留在了南岳关。

  参劾的札子比明瀚的脚步更快抵达皇宫。

  宣珩俯视群臣,马昱出列道:“陛下,若按明公所说,调集府州、武威两地武威军戍守黄河,屯于两岸就粮,则国库要增加一笔军粮支出。早前虏人索要金银无数,国库如今不堪重负,再加这一笔,恐虏人尚未南下,国库便已告竭。陛下慎思!”

  “马尚书所言极是。”有官员附和,“虏人仓促北逃,元气大伤,一时间绝不会再动南侵的心思,反而是明公的建议——派兵戍守黄河闻所未闻,虏人如此可怖,值得明公您战后大动干戈?”

  此话诛心!

  王舣轻轻攥起了拳,“闻所未闻”什么意思?明面上说明瀚杞人忧天,暗地里在指责明瀚借军功擅权弄兵。

  崇溥是枢密使,这时出列道:“枢密副使尽忠竭诚,武威初战时副使负伤,这次追击酋首他却依然身先士卒,忠义果敢无人能及,就粮不过数月,能要多少粮食?方今外患未平,我看这朝廷里便有小人蠢蠢欲动!”

  那官员被指桑骂槐,脸色一白,正要开口,站在右下首的蒋淞忽然道:“崇枢密要指斥便指斥,含沙射影暗语伤人岂是君子所为!”

  崇溥顿住,蒋淞声音高亢,语含激愤,明明是含了机锋,他一时却猜不出这利剑对准的是谁。

  下一刻,蒋淞手持笏板出列:“陛下,臣有本启奏!”

  他话音不稳,一反常态,引得群臣竞相瞩目。

  宣珩手指敲了敲龙椅,示意蒋淞说下去。蒋淞握着笏板的手微微颤抖,双膝骤然弯下,跪倒在地!

  宣伽与王舣对视一眼,崇溥暗自惊心,蒋淞道:“臣不敢因私废公,思虑多日,知明公一向大公无私,今日才斗胆将此事告知陛下。”

  王舣听他话里有话,意思是畏惧明瀚,但这畏惧分明针对着明瀚与宣珩的关系而去,在分化两人。

  “臣表叔名翊,乃锡州知州,几月前——”

  不好!

  ——王舣猛然看向宣伽与明舒,蒋淞要借宣伽打击明舒。

  “陛下,臣亦有本启奏。”

  明舒快步走到蒋翊身侧,飞快道:“锡州知州蒋翊纵容都监宇文卫、都钤辖冯彦博贪墨军饷,数额多达五千两白银,更可恶的是,此二人竟意图降敌献城!蒋翊其人尸位素餐,明知此二人劣迹斑斑却藏污纳垢,甚至对二人每笔交易都做了暗账。臣率兵屯驻锡州,万幸肃王殿下发现并处死了宇文卫与蒋翊,否则锡州阖城百姓必遭虏贼萧伯南屠戮,陛下明鉴!”

  宣珩沉吟片刻,并不表态,示意蒋淞将话说完。

  蒋淞被明舒打断,面露哀愤之色:“我敬明公矢忠为国,不敢驳斥经略,且事系亲族本应避嫌,但臣自幼与表叔亲近,表叔亦对臣关怀备至,日夜授臣以‘君臣之分,当守节伏死而已矣’之理,臣未尝有一日不惓惓然于心,对表叔万分崇敬......”

  他说到激动处,声音哽咽:“怎料......怎料表叔含羞忍辱多年,千辛万苦记下那暗账要揭发宇文卫与冯彦博,可却……”

  话没说完,他掩面低泣,遮脸的宽袖下,嘴角的冷笑一闪而过。

  利剑出鞘,今日必要他见血!

  明舒知今日难逃一劫,事实如何已经不重要,宣伽是主战派的核心,宣珩无嗣,其余皇子或遇害或身陷虏营,只要曹昭仪生下的是女孩,那么宣伽便极有可能成为大梁未来的君主,主导对外战争。

  即便宣伽坦然承认无诏擅杀大员一事并接受惩罚,主战派这次也将元气大伤。蒋翊设置暗账的意图再明显不过,就是要掌握宇文卫与冯彦博的把柄,好稳固自己知州的地位。然而暗账作为贪墨案的证物留在了锡州,送来最快也要七日,黄河屯兵的事又悬而未决,这七日足够蒋淞再出毒计阻挠他父亲布局防秋!

  明舒望向明瀚,明瀚方知蒋翊被杀之事背后的内情,面色阴晴不定。明舒飞快地闭一闭眼,再度开口,要助父亲断尾求生:“动手前未请示陛下是臣莽撞,蒋知州藏污纳垢一事臣握有确凿证据,不过尚在锡州,暂时无法获得,陛下圣裁。”

  明舒跪倒,挺直脊背,两手紧紧攥住笏板,一动不动。

  宣珩面色冷淡,有些心不在焉,始终望着御案案角的博山炉出神。

  博山炉香烟袅袅,气味甜腻。

  王舣暗惊。

  宣伽站的位置更靠前,早已闻出熏香中掺有乌木莲。他心下微沉——乌木莲怎么会流入皇宫?流入宣珩身边?

  殿中气氛凝滞,许久,明瀚的声音响起:“蒋知州一事可委托御史台再查,几位在此争辩无济于事。陛下,方今最要紧的是防秋大计,须知虏人不可不防,不可不速防,适逢虏人秋高马肥,兀离去世月余,五国城朝局渐稳,而和议里我朝许诺的三镇又迟迟未予付诸,那酋首撒乞买指挥东西两路兵马合兵南下,攻城掠寨雄心勃勃,绝非无能之辈。”

  “此时再不将秋防之事布置下去,”明瀚沉声道,“恐再蹈五月覆辙!”

  明瀚以祁京被围一事来敦促宣珩实施秋防大计,是无可奈何之举。他不知此事恰好勾起宣珩得知魏陵被毁时的恼怒,宣珩面色当即沉下。

  与此同时,蒋淞骤然前趋一步,说:“事要一件件议,知州被害的事尚未说清,秋防总也要议的,明公勿急。”

  蒋淞看向宣珩:“陛下,臣有人证。”

  王舣眉心微敛,宣伽的食指从宽袖中伸出,不动声色地冲他摇了摇。

  一个身穿麻衫的男人被殿前司的士兵押入殿中,他蓬头垢面,青须满颌,一双冰冷而狡狯的眼睛却异常明亮。

  他望向宣伽,抬起手指,开口道:“就是肃王,他在锡州说要造陛下的反。”

  冯彦博的声音很稳。

  又说:

  “那贼子明舒也是同党!”

  *

  魏瑾瑜扶着桌案大笑,把羯鼓拍得山响:“好!一石三鸟——不对,一石四鸟!还有那肃王的姘头王楫之!”

  “魏兄足智多谋,”蒋淞端起鹿血酒,与魏瑾瑜碰杯,一饮而尽,“多亏你,否则这次至多拿下明舒,肃王是如何都拿不下的。”

  “肃王把柄太多,擅杀柴安、宇文卫与蒋翊,又暗中派王楫之来岑州借粮,光这三件就够他喝一壶的,”魏瑾瑜淡笑,“何况去年肃王无端坠入冰湖,盛传乃肃王撞破圣上与曹昭仪私情,圣上为掩饰丑事而痛下杀手,这兄弟俩既本有龃龉,咱们这次正叫趁风使舵!”

  “还是魏兄有手段,”蒋淞说够了奉承话,想到一事,喜色忽减,“常言走一步看三步方能走得远,眼下肃王与明舒受押制勘院,陛下钦点宋恪为制勘官,这宋恪是那腐儒宋懋的儿子,刚正不阿油盐不进,昔日肃王任职祁京府时又曾是肃王僚属,看陛下这意思,是要再给肃王机会。再者圣上对肃王痛下杀手的说法是解士海的一面之词,魏兄你最好别信。”

  “是么,”魏瑾瑜摸到烟枪,端起来缓缓吸入一口,“既不是圣上下的手,那会是谁?裕安?三皇子?”

  蒋淞不置可否,用帕子揩掉唇上的鹿血,说:“周梦昌过几日又要来讨债,我看这冀州三镇一日不割,你兄弟我二人一日不得安宁。”

  “无非是钱不够,”魏瑾瑜笑笑,“鞑子穷的要命,我看萧伯南打到榆次那会儿全军都揭不开锅,杀马的杀马,吃黑豆的吃黑豆,这群穷鞑子还不好应付?多给点钱就是了。”

  “你不了解周梦昌,不要妄下结论。”蒋淞语气微冷,“奚国当年的国力与大梁相颉颃,奚国尚存时周氏是世袭罔替的豪族,周梦昌什么没见过?若非李可问那会儿君昏臣庸,也不至闹到灭国的地步。奚国虽灭,余威犹在,否则为什么兀离与撒乞买都要笼络奚国的武将?因为这些武将才指挥得动那一大帮子奚兵。你不要小觑周梦昌,他志向不在为靺鞨人卖命。”

  魏瑾瑜端着烟枪的手微顿,来了兴趣:“怎么?不在卖命在——”

  蒋淞打断他,说:“圣上要拿钱换时间,咱们就给圣上钱。宋恪不是油盐不进么?”

  他咧嘴一笑:“咱们就把筹钱的烂摊子抛给他。”

  “烂摊子?”魏瑾瑜不解。

  蒋淞提起银瓶,鹿血酒从窄小的瓶口溜出,形成鲜红的一线,注入银瓯之中。他看着银瓯被注满,递给魏瑾瑜:“坊间把我骂作‘五虎’,说‘祁京五虎’是大梁国库的吸血虫,这话没错,绍康年间我和那四人的确逍遥快活了好一阵,不过嘛,如今死的死,藏的藏,要弄银子,魏氏与杜亦动不得,解家又早被搬空了,现在——”

  “——就剩李元若在马行街的那点东西了。”

  蒋淞晃动银瓯,欣赏澄澈的猩红色沿着杯沿爬动:“倒是一直没动,时运时运,我看当时没动正是要留到现在用。”

  *

  冯彦博夹起一片兔肉在滚水中汆熟,送入酱碟滚了半圈,飞快送进嘴,舌头烫得哆嗦,但还是舍不得放下筷。

  在锡州的大狱里待了两月,他瘦得脱了层皮,躺下时胸口的肋骨直往外凸,夜里半昏半醒,摸到自己的胸口,竟以为摸着了骷髅,吓得魂飞魄散。

  他没想到能活着回到祁京。

  从一州兵马都钤辖变为魏瑾瑜家的篾片,他想让过去有滋味的生活延续下去。

  风炉中的水又滚了,兔肉却没了。

  这是魏瑾瑜赏他的拨霞供,寻常世家子弟也难吃到。兔子是野的,方扒了皮批成片,烫得时机要刚刚好,多一弹指少一弹指味道便有差异。他有条富贵舌,能尝得出。

  可兔肉却没了。

  冯彦博烦躁地摔了筷子,大声叫酒阁子的女使。

  酒阁子的门被推开,折枝春提着一只盖着卷心菜菜叶的竹篮走进来,走到桌对面。

  她说:“你要的东西来了。”

  冯彦博眉开眼笑地望着她:“跟我一回就这么贤惠?不愧是伺候过魏衍的。”

  折枝春没有笑容,她的脸横着数道长短不一的疤,是靺鞨人留给她的印记,它们让她时时刻刻回忆起军营中发生的所有事。

  冯彦博好奇地接过篮子,菜叶被扔开——

  ——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横在篮底,皮肤还在往外淌血。

  “我的姥爷!”冯彦博吓得丢开竹篮,回过神后立刻瞪向折枝春,骂道:“贱/人!你敢作弄老子!”

  他要去扯折枝春的发髻,折枝春退开一步,他扑了空。折枝春忙道:“还没批成片,我来批。”

  兔子已经被剥了皮,只是还没死透。

  折枝春拎起刀,在案上片起兔肉。她的手很灵巧,手起刀落并不碰到砧板。冯彦博看得入了神,道:“你有双好手,以前掌过勺?”

  折枝春没吭声,片完兔肉她洗净砧板与菜刀,又拎起篮子走出酒阁。

  街头人流如织,沿着祁水走,是杨柳街西街,这是个好地方,春日有明媚的柳絮,夏夜有泠泠如仙乐的祁水。

  折枝春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像要回忆似的,从不同的角落找出昔日魏衍鼎盛时留下的痕迹,与记忆中的荣光相对比,进而是一阵难以言说的失落。

  藏春园的石刻牌匾换了名。她站在门外眺望在魏府挥霍掉的岁月,时间的长河从她脚底流过,剩下一堆温热的废墟。

  她踩着柳叶慢慢走掉。 代马依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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