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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舒进门时,宣伽正坐在竹榻前夹着铁镊子给王舣挑扎进脚底的木刺儿,一下一下,疼得王舣忍不住缩起肩攥紧了拳。
卫兵站在门外叫道:“殿下,明经略求见。”
“请他进来。”宣伽收起铁镊子给王舣套上净袜,王舣站起身走到一边坐下,卫兵随即推开门扇,请明舒进屋。
明舒见到王舣先是愣了愣,片刻抱拳一揖:“王大人。”
“经略坐吧。”宣伽推了把椅子到明舒跟前,明舒却摇摇头,脸色有几分沉重:“不坐了,殿下,我找您是要求证件事——蒋翊和宇文卫是您派人杀的?”
王舣偏头看向宣伽,宣伽点点头:“是。”
明舒面色一白,在原地踱了起来:“擅杀地方大员是死罪肃王殿下,您怎么能......您怎么能不同我商量擅做决定?”
“想必经略还不知蒋翊的侄子蒋淞是个什么货色——昔日我为祁京府尹时此人暗中交通中书省的官员盗窃粮仓分布图,转手给卢图母,为卢图母围攻祁京做准备。而解士海发动宫变谋害先帝,他也参与其中,更将我以莫须有的罪名押入御史台受审。当时若非故人相助,此刻我恐怕早已化作兰台下的一缕冤魂。”说到此处宣伽音色凝滞,目光亦有了肃杀之气,“侄儿如此,叔叔也不作为。皇上提拔蒋翊为锡州知州难道不是助长叛臣的气焰?明经略,要知如此下去,偌大的华北岂有收复的那一日?煌煌金瓯又怎么可能完满无缺?我杀此二人不为别的,就为杀杀那些心怀鬼胎的乱臣贼子的气焰,叫他知道我汉家臣不能做胡人的狗!”
“但......”明舒脸色几变,最终迟疑道,“殿下的心情臣明白,叛臣降将谁不痛恨?但殿下断不该如此冲动,此事若传到皇上耳中,皇上恐怕对您......”明舒静了声,凝视着宣伽不语。
宣伽站起身,骤然抓住案上的短刀。王舣眼皮一跳,一股鲜红的血泉倏地从宣伽的右手小指涌出,喷溅在桌案上,汇成颗颗豆大的血珠。
“四郎?!”王舣眼前劈过一道白亮的闪电,像被抽走了脊梁骨,浑身的血肉顷刻崩塌,几乎虚软得摔倒在地。他抓起衣袖捂住宣伽的伤口,捂住那源源不断涌出的鲜血,转头崩溃地对明舒喊道:“大夫!去叫大夫!”
明舒回过神来,猛地拍开掉落在案头的短刀,冲出门消失在院门前。
宣伽咬着牙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楫之,去、去把断、指捡了。”
王舣一震,扭过头望向宣伽,雪亮的眼珠陡然蒙上一层潮湿的雾气:“你不要命了?!”
宣伽笑了笑,一副无赖的模样,半张脸已然疼得惨白如纸,牙齿在唇上咬出的血洞也一缕缕地往外冒着细小的血线,沾在唇间一如饮血。
“疯子……”王舣喃喃自语,慢慢去够那根掉落在长案上的血淋淋的断指,又掇了条板凳扶着宣伽缓慢坐下,揩掉宣伽额前的冷汗将他的脑袋搁在胸前,颤抖着说:“我服了你了,真的服了你了……宣伽你会死的你知道么……”
宣伽伏在他的胸前疼得不断抽搐,从喉咙口滚出的话被疼痛切割得零七碎八,到王舣耳中时就变成了游丝般的的哼鸣:“收好断指……给宣珩,他、心软,会信。”
明舒推着大夫冲入屋内,大夫见王舣用衣袖包裹着伤口便皱起眉:“大人去一边坐着吧,小人来。”
王舣退到宣伽身侧,衣袖仍绞在宣伽的指间。大夫打开木箱摸出剪子分开衣袖,手上使劲一把揭下黏在断口处的衣料,往上淋淋漓漓地撒了一把药粉。宣伽浑身猛地抖动一下,眉心皱到一处,全身如同绷至极限即将断裂的绳索,肌骨几乎要一同碎裂。
王舣一点点给他擦着颈上的汗,裹着断指的掌心浸满汗水,湿淋淋的几乎要滑脱出手。他脑中一片昏暗,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味,像所有的光都消失了,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宣伽此刻的喘息不断重复在耳畔,让他想大哭一场,或摔碎什么,来压制这阵翻肠搅肚、无处可逃的恐惧。
大夫留下三剂丸药后离去,明舒与王舣将宣伽扶上榻,明舒沉痛道:“是臣失言,臣该受凌迟雷磔之刑!殿下何必如此!”
宣伽苦笑一下,明舒皱起眉,忽然跪至榻前将刀捧到王舣面前对王舣道:“我不该以小人之心误解了殿下一片赤诚……”
王舣看向宣伽,与他对了对眼神,转头对明舒道:“明经略,萧伯南眼下方撤至榆次,随时可能南下攻打锡州。关后防务仍需你来主持,你要保重身体。再者殿下一心为国为公不存私心不报私怨,又怎么会责备你惩罚你?”
“明经略放心,我会向皇上请罪,断指正是要求皇上宽恕,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宣伽附和王舣的话对明舒点头,左臂宽大的衣袖盖住了宣伽与王舣上下交叠的手掌。王舣的手指流着汗,与宣伽汗湿的五指粘腻地交缠,快要融化般毫无间隙地贴在一处。宣伽慢吞吞地扣住他的手,夸奖他似的搔了搔他的掌心。明舒犹豫片刻,神色凝重地站起身,又告了声罪,见宣伽眼神坦荡,终于步履沉重地退出房间,消失在门口。
王舣将宣伽的断指收进一只小盒中,转身时宣伽却闭着眼已然入睡。王舣坐到他手边看到他眼睑下各有半圈青黑,心下无奈又悲哀,给他盖上薄毯,缓步走回了案边。
宣伽醒来时天麻麻亮,王舣写完请罪的札子,靠在榻边磕着脑袋打盹儿。宣伽动了动身子想起来解手,竹榻受压咯吱一声,王舣一下惊醒,望着宣伽惊疑不定:“怎么?疼?”
“解手,”宣伽左手撑着身子跳下竹榻,翻出底下的夜壶,“你上榻睡。”
王舣一怔,走过来扶住宣伽:“一只手方便?”
“那你帮帮我?”宣伽笑笑盯着王舣,眼底有了两分促狭。
王舣迟疑着替宣伽撩起衣摆。伤在右手,宣伽只得用左手扶着。王舣听了一会儿面红耳赤,想同样是解手宣伽的动静都比他大些,年轻健康的男人就是这点好。这时,他忽然听宣伽说:“锡州这次只能算险胜。”
“嗯?”听到宣伽解手的声音王舣还有点魂不守舍,随手给他揪了块儿帕子擦手,“怎么?”
“如果不是陈延桥和孟存希相助,那晚的计划很可能功亏一篑,”宣伽接过帕子擦净了手,提起裤子拍拍王舣,示意他到榻上去。王舣爬上榻,宣伽揽着他躺下,“得在榆次、岑州与锡州募兵,骑兵也要训练起来,可惜军费不够,也没马。前几日批的军粮到了,只有八千石,勉强够一万人吃上一月。我报的是一万,若非宣珩故意整我,就是蒋淞又从中作梗。”
“月俸已经发下去了?”
宣伽点头:“还是粮食的问题,这出苦肉计不知能换回多少粮食,眼下还得从各州调粮。”
王舣沉思一会儿说:“我记得岑州魏氏魏瑾瑜是粮商,跟他谈谈或许不用向其他州借粮。”
“魏衍倒台后岑州魏氏不是已经不行了么?”宣伽说,“我记得魏瑾瑜的大头生意是向奚国与青唐羌卖茶,贩粮的收入反而没有贩茶多。奚人亡国之后这条商路就断了一半,加上宣承那会儿又打压魏氏,魏瑾瑜恐怕没有给军里供粮的实力。”
“不一定。商路的确受阻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延推行盐钞法时魏瑾瑜也掺和了一把,他赚的银子恐怕不比魏衍少。再看魏衍倒台那会儿,岑州舍宅为寺的魏家人里魏瑾瑜舍出去的房产最多,六七座宅子合起来能顶一万将士两三月的粮食,这还是冰山一角。咱们可以撬撬这块铁板儿。”
“那就听你的跟魏瑾瑜谈谈,”宣伽摸到王舣的手有些凉,牵起来放到颈边捂着,“训练骑兵的事还没着落,到时恐怕要向青唐羌买马。”
王舣凑到宣伽的颈边轻轻呼吸,忽然闻到一股儿味儿,脸顿时一红,对宣伽道:“起来把手洗洗,刚才没擦干净。”
宣伽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不要,手疼。”
“懒不死你。”王舣跳下榻拿了条帕子泡进水里拧干了,带着爬回榻上,“伸手。”
宣伽伸出手乖顺地望着他,王舣捏着帕子一根根擦过去。宣伽嘿嘿笑着贴到他下巴边吐热乎儿气:“媳妇儿真好——每回再多给几次就更好了……”
王舣轻瞟他一眼没说话,宣伽凑上来咬住他的嘴唇,还没说话便痛呼一声,捂着右手蜷起了身体。
王舣吓得停了帕子,抓起他的右手就要看。
猛然间,天旋地转,宣伽压住他笑了起来,就要吻他。可方碰到王舣的嘴唇,王舣陡然推他一把,冷声道:
“苦肉计演上瘾了?”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