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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野雀在屋顶旋了几圈,啁啾叫个不停,王舣惊醒过来,发现仆从正端着面盆走进屋中。他掀开棉衾,捋捋肩头的乱发,爬下床,卷了衣袖,绞干布巾往脸上抹。他想起一会儿要与宣伽见面,手上不自觉多抹了两下,又匆匆往铜镜内瞥了几眼。
吃早饭时,王舣想着昨日的事,一不小心,筷子“啪”地摔在地上。母亲抬向他投来问询的目光,笑道:“舣儿在想公事?”
王舣胡乱点点头,侍女琼枝弯腰捡了筷子,用水冲洗干净,递还给王舣。
母亲的手边放了一只正冒白气的汤钵,她执起长勺,端过王舣的瓷碗,往碗中盛了几勺热腾腾的醪糟圆子,清甜的桂花香四溢,她浅浅嗅了嗅,问王舣道:“什么公事?很麻烦么?”
“也不是麻烦,只是想到昨日给四皇子授课时的事。”
母亲“噢”了一声,往碗面上轻轻吹几口气。“小心些,别烫着了。”
王舣接过碗,小抿一口,忽然道:“娘,你为什么从来不催问我的婚事?”
母亲闻言一笑,悄声道:“舣儿有中意的人家了?“
“不是,”王舣眼睫微垂,“只是偶然想到这件事。”
“你现在的年纪不算大,应当以功名为重,以后才好娶家世更好的女子。当年孟家女不幸殁了,我见你醉心读书,并无愁绪,猜想你的想法应当与我差不多。”
“一点愁绪也没有么?”王舣回忆片刻,“娘这么说,好像我是个只知读书的呆子。”
母亲咯咯笑了:“怎么会?舣儿还算是细心的......”
临近东华门,王舣特意放缓了骑行的速度。
自从宣伽吻了他以后,他和他早晨的会面有了不同的意味。王舣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他于清晨醒来,想到稍后要与他见面,待在家中的每一刻都成了缓慢的折磨。
他慢慢靠近东华门,忽然,他看到城楼下黑压压地站了一群男人,他们蓬头垢面,背上的包袱打着数不清的补丁,宽大的裤管下,几根脚趾明晃晃地露在鞋头,似乎匆匆忙忙地赶了几百里路,来不及换一双鞋。
宫城的附近一般设有阻拦平民的行马,除了心怀不轨的盗贼之外,极少有平民会靠近宫城。王舣头一次在宫城外见到成群结队的平民,不禁有些讶异。
皇城司的侍卫们走向人群,大喝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人们置若罔闻,只是缓缓向东华门挪去。侍卫们抄起手中的木梃,狠狠在砖石地上敲了敲,人群吓得往后缩去,有人高叫道:“我们要见宰相!宰相魏衍!”
侍卫们猝然爆发出一阵大笑,他们边笑边道:“你们想见宰相?”
打头的皂衣男子朗声道:“魏衍害得我们倾家荡产,四处流转乞讨,如今我们凑足了钱进京,就是来跟这奸人讨个说法!”
“魏相岂是庶民能见的?”侍卫们举起木梃,围逼上去,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走!否则打断你们的狗腿!”
“哎!”王舣连忙跳下马,快步走到侍卫跟前,“宫城前不得对平民动武!”
王舣每日从东华门进入大内,侍卫虽有换班,但大多对王舣的面孔有几分熟悉,也知王舣是皇子的侍讲,见王舣来到,便纷纷恭敬地唱个喏,急急卸了木梃,给王舣让出条一丈来宽的道路。
人群见王舣着朱色官袍,侍卫们对他又敬畏,料想他的官品应当不低,其中两人急忙扑上前,抓住他的袍袖。
“官人能见到皇上对吗?官人帮帮我们!帮帮我们!”
男人们争先恐后地涌至王舣面前,激愤至极,一时七嘴八舌,王舣只听出“钞法”、“旧钞”、“无资更钞”几个词,即刻抬起手,用力挥动几下,“一个个说!这样我听不清!”
嘈杂声渐止,方才领头的皂衣男人开口道:“官人!我们原本是宿州的盐商。宿州前几年遭了大水,盐场尽毁,我们一直苦于手里的盐钞用不出去。去年,魏衍将外地的海盐调进宿州售卖,在宿州卖海盐成了一本万利的生意,我们瞅准这个机会,就把手里的宿州盐钞贱价抛售了,打算换成海盐钞,购进海盐,再卖到宿州。谁知我们刚购进海盐钞,魏延这厮就发了新钞!这下我们手里的旧钞全成了废纸!换钞法施行一年以来,盐钞一月不到就更换一次,价钱也越来越高!我们哪儿买得起?两个月来,我们一路乞讨着进京,就是想跟皇上要个说法!求官人发发善心,向皇上禀明此情,削了魏狗的官!让我们盐商有条活路!”
王舣明白过来,却也知此事难办。他先点头应承,然后道:“诸位别着急,草拟奏疏需要时间,现下也没有纸笔,我先带你们到附近的店里填填肚子,吃饱了才好在京等消息。”
盐商们一阵窃窃私语,片刻,有人道:“多谢官人!我们既求官人帮忙,又如何能花官人的钱?那说不过去!而且我们风餐露宿惯了,缺个一两顿不打紧,且请官人告诉我们鼓院的位置,我们也好先去击鼓鸣冤。”
王舣笑道:“我就是鼓院的院事,鼓院在内城西大街,你们饿着肚子走过去也擂不动鼓,还是先给你们找间店吃饭吧。”
王舣领着盐商们来到一家邸店,给每人点了一碗水滑面,皂衣的男人听了,对王舣道:“官人,劳烦您让店伴往面里添些热水,面泡发了,咱们吃下去也耐饿些。”
王舣怔了怔,转头嘱咐店伴往面中添水。面上来后,盐商们将面晾了一会儿,等面条渐渐发胀,这才端起碗,开始大口吃面。
王舣看看时辰,已经辰初一刻,他对盐商们道:“各位,我现在要进宫授课,你们先吃着,待会儿不够再添。鼓院在西大街西端,你们可以问问路上的人怎么走。”
盐商们连忙道:“还不知官人尊姓大名,咱们来日也好报答官人的馈面之恩!”
“登闻鼓院王舣,舟义舣。”王舣用手指沾些清水,在桌上画了画。
***
进入东华门,王舣行过一段宫道,临近小园入口,他朝身后张望一番,周遭阒寂无人,他放下心,踏进园子。宣伽站在一块半丈高的湖石旁,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立刻笑了起来。
“方才在东华门耽误了一点时间......”
“怎么了?遇到人了?”
“不是,宿州来了一批盐商,他们想见陛下与魏相,被东华门的侍卫拦了。”
“盐商?他们为何想见父皇与魏相?”
“盐商们说,魏相的换钞法让他们蒙受了很大的损失,有的人甚至倾家荡产,沦为乞丐,他们进京,想请求陛下罢免魏相的官职。”
宣伽思索片刻,问:“他们想请先生写札子?”
王舣点点头。
“先生,你知道当年豫肇殿的督造官是魏相吗?”
“是魏相?”王舣细眉一挑,“臣听说豫肇殿所用的木材达不到修建皇家宫室的标准,魏相近日......”
***
二更天时,王舣坐于案前,手里捧一本《三朝宝训》,正读得入神,屋外,“咚咚”的敲门声却陡地响起。他放下书,问道:“哪位?”
“官人,是我。孙官人来了,在门口等您。”
王舣推开门,仆人王二领着他来到堂屋,屋下点着两支蜡烛,风声簌簌,孙璁坐在一张黑漆交椅上,眉头微蹙,额角挂着几滴汗。
“这么晚,怎么不在家睡觉?”王舣坐到孙璁对面,孙璁抬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王二,王舣反应过来,挥手让王二离去,对孙璁道:“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孙璁起身,坐到王舣身侧,嗓音沙哑,道:“我......哎,”孙璁朝四周望了望,“换个屋子说,这里太敞亮。”
两人来到书房,王舣给孙璁找了只兀子,孙璁顾不上坐,来回跺了几圈,凑到王舣身前,几度欲言又止。
“你怎么了?”王舣提起茶壶,倒了一杯茶,递到孙璁手边,“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孙璁接过茶水,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
“我捡了一个快死的人......她现在在我家躺着,大夫看了,说是有人给她下的毒,她现在还没醒来......”
王舣手一顿。“你怎么会捡到快死的人?”
“下午我去城外给我娘送完火,往林子外走,我看到两个像是菜贩的人推着辆板车从前头经过。平常人觉得那块儿阴气重,很少从那儿走的,商贩估计更少。我当时觉得有些奇怪,多看了几眼,那辆板车上垒了很多大葱,和稻草一块捆着......我看到一条女人的腿挂在稻草外......他们走远之后,我悄悄跟上去看,他们走到一个潲水坑,把车上的稻草和大葱都扒下来,下头真的躺着一个女人......”
王舣暗暗吃惊,抬头看了眼窗外,竹影黑魆魆,窗前是一汪破碎的月光。他压低声音道:“你把这件事往祁京府报了吗?”
“没有,”孙璁的杯子见了底,他将杯子握在手中,“那个女人不是一般人,她穿的是教坊司的衣服,而且是高级官妓才能穿的形制。无官职的普通人接触不到教坊司的高级官妓,更不必说下毒了,我怀疑她是得罪了教坊司里头的大人物......当时我想,如果把她报给官府,官府要么把她送进惠民院,要么送回教坊司,可能会害了她,就把她先安置在家里了。”
“那那个大夫......”
“普通大夫没见过官妓,估计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孙璁站起身,跺了几步,“现在这事儿怎么弄呢?她要是醒了,也没地方去......”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