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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起了风,街边的梧桐树嗦嗦作响。王舣迎着寒风走出大理寺,晁勉微笑着跟在他身后:“少尹好走。”
没有炉子,马车内外冷成一片。壁角挂了马灯,灯火荧煌,宣伽安静地坐着。
“你去找了皇上?”王舣坐下来,问他。
“没有,”宣伽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去解府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王舣顿了顿,问:“解枢密怎么答应的?”
宣伽没回答,却低低地叫了他一声:“先生。”
王舣望他:“你说。”
宣伽却说不出口。他的勇气在等待王舣从大理寺脱身的过程中一点点被消耗,等见到王舣时,他的不安与怀疑倏然崩塌。当下他只想抱着王舣,两个人安安静静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问,让一切过去。
可王舣并不迟钝,他想起宣伽在大理寺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试探着说:“我的确与枢密有来往,但,我不是他。”
宣伽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声说:“我知道,走在河边的人没有选择。”
车内安静了片刻,王舣重新捡起话题,问:“晚饭吃了么?”
“还没,”说到晚饭,宣伽的心情稍为轻松,“想吃什么?”
“牢里的饭菜味道淡,想吃点咸的辣的。”王舣想了想,又说,“炸春鱼吧,出了御街就有。”
“路边的东西不干净。”宣伽道,“回去让厨子做。”
“脏点也吃不死人。”王舣笑笑,“就买点尝尝。”
“不行。”宣伽盯着他的肚子看,“你胃又不好,别想着吃就忘了疼。”
王舣被他这么教训,有些不好意思,讪讪道:“小孩子要孝老爱亲。”
“是,‘孝’老‘爱’亲。”宣伽故意亲他的脸颊,用腿蹭他,“我是小孩子么?”
王舣不吱声,故意偏过头,不让他亲,想逗他。宣伽果真上了钩,一个劲往他身上凑,笑眯眯在他耳边又问:“我是小孩子么?”
“不是小孩儿,是小狗儿。”王舣说,“专咬主人的小狗儿。”
“那我还非得咬你了……”宣伽一把圈住他的肩,正要亲下去,帘外的车夫突然叫道:“殿下,到府上了!”
“知道了!”宣伽尴尬地回应道。王舣笑得肩膀直颤,被宣伽拉着下了马车。
进了府,宣伽吩咐完厨子,和王舣在屋里坐下。
屋中烧了地龙,暖意熏人。王舣在大理寺狱没睡上几次好觉,不时便被狱卒的谈话声与脚步声惊醒,以致进了屋,他撑着下颌,不多时眼皮就开始上下眨。宣伽说着话,见他困了,道:“先睡会儿,饭来了我叫你。”说着,起身要抱他上榻。
王舣挣了挣,自己扶着桌子站起,慢吞吞走到榻边,一下便倒了过去。
宣伽轻声叹气,扯开棉被盖住王舣,坐在他身旁,无声地看着屋角的漏刻。
结果饭来了,王舣却睡得太沉,叫了两下也没醒。宣伽只好让他继续睡,第二天再叫他吃饭。
一大早,王舣从榻上爬起,发现宣伽坐在书案前批阅文书。彼时晨光朦胧,菱花窗格剪碎了灰绿的竹影,光斑星星点点,洒在案上。
“几时起的?”王舣囫囵掀开被,踩着鞋跟走到他背后,“勤快人。”
“不勤快,刚起的。”宣伽放下手中的笔,“早饭快好了,桌上有芸豆糕,你先垫垫肚子。”
王舣转回桌边坐下,拈起一块芸豆糕往嘴里送。宣伽侧头看他,发现他没认真穿鞋,心下好笑,走到鼓凳边,蹲下身,说:“脚后跟抬一抬。”王舣低头,嘴角还沾着黄豆粉:“嗯?”看到宣伽正蹲着,明白过来,便抬起脚。
宣伽替他穿好鞋,坐到他对面,抬手要拈糕点。
“等等,刚碰鞋的手!”王舣拦住他的手,“我喂你。”
宣伽眉开眼笑地等他喂,王舣随手抓起两块塞进他嘴里,他登时被堵得说不出话,连喝几口茶水才咽下去,边喝边道:“你这以怨报德!”
“我是以德报怨。”王舣道,“之前是不是趁我睡着乱亲了?”
宣伽一僵,王舣喝着茶,指了指自己的嘴:“还麻着。”
宣伽想说“夫妻亲嘴,天经地义”,转眼又觉这话不雅,便改了口:“马车上没亲成,不得补回来?”
“......圣人说君子讷于言,”王舣喝了一口茶,“你这是打蛇随棍上。”
宣伽傻笑,也不还嘴,陪王舣用完糕点便回案前继续批读文书。
吃过早饭,徐信骤然敲响房门,对屋内人道:“殿下,皇上召您进宫,说有事相商。”
“什么时候?”宣伽问。
“报信人说尽快。”
宣伽起身拿过衣架上的外袍,往身上披,转头对王舣说:“你先去署里,我尽快回来。”
王舣点点头,宣伽转身出了屋。
今日休沐,宫道上臣子寥寥,宣伽一路走到睿思殿,却见解士海站于檐下。
“四殿下早,”解士海手里捧着几卷文书,让到门边,对宣伽道,“先请。”
宣伽跨过门槛,宣简坐在御案后,正批折子。
“爹。”宣伽躬身行礼。宣伽闻声,示意宣伽在案边坐下,搁了笔,说道:“你下月满十九,又有了自己的府邸,该为你挑选几位贤女了。”
宣伽一怔,两名内宦捧来数卷画像,宣简指着画像,道:“这有十三位,伽儿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宣伽缓缓走到案边,低头看去——十三人中有四名为解氏女。他看向解士海,解士海带笑迎上他的目光。宣简补充说:“有些年纪太小,我没让拿上来。这些是已及笄的姑娘,有几位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宣伽飞快想着应对的办法,心神不宁地扫过画卷。宣简陪在一旁,笑笑,说:“两人在一块,最怕的就是没话说。很多世家女外貌出众,精通四艺,但却是锯嘴葫芦,始终端着高架子。所以我想,如果你有属意的对象,我便安排对方与你隔屏一见,随意聊聊,看看对方性情如何。”
宣伽摇头,随手合上眼前的画像:“没有。”
宣简轻轻一笑:“眼光挺高。”便摆手让内宦撤走案上的画卷,又说:“还有一些,我让人送到你府上,可以回去看。”
“好,多谢爹爹。”宣伽退到殿门外,解士海遥遥地看了他一眼,他走下石阶,那道冰冷的眼神却如影随形。
祁京府不比其他官署,因事务繁多,休沐时也有官员留守署内。宣伽将纳妃一事压回心底,埋头批读文书,直捱到傍晚落日西沉,屋中光线昏暗,他才放下毛笔,走到院中。
夜色由胭脂红变为绛紫,又变成一团化不开的浓墨。一盏红色的纸灯滑出院门,照亮了宣伽眼前的砖地——是王舣。
王舣笑着问:“晚上去我那儿吃饭?”
“好。”宣伽想了想,“不过得先去趟襄楼。”
“去襄楼?”王舣不解。
宣伽接过王舣手中的灯笼:“给令堂带点礼物。”
夜晚,祁京的街衢明亮如昼,月光几成虚设。沿着灯火烂漫的长街一直向前,依稀能看见襄楼的彩楼欢门。
灯节在迩,不少酒楼已经支起金龙缠柱的五色灯山,张挂酒招的竹竿亦换上了成串的圆形彩绢灯。
到了襄楼,宣伽买下几样点心,有橙酿蟹,黄雀鲊,鸽肉酥,又拐进果子行买了一筐金橘和雪梨。
王舣一路跟,一路提,不知不觉抱了满怀,眼看着一只袋子要从胳膊滑出,忙对宣伽道:“别买了,俸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还是寒碜了。”宣伽一指手边的林檎,伙计装好筐,送上马。“要不你坐到外头等我?”
“可以了,我娘会被你吓着。”王舣说着便笑了,拉住宣伽,“真的。”
“好吧。”宣伽放下手里的果子,结了账,同王舣走回街上。
朱雀街远离喧哗的闹市,僻静幽深,几星灯火缀在路边,遥遥的,像悬于天边的萤火,浸泡在浓稠的夜色中。
巷子的角落传出母猫的春嚎,在空空的街道上回荡。宣伽嘴角一翘,压低声对王舣说:“听到了么?”
“听到了。”王舣不接他的招,没好气地说,“快走吧。”
岑氏早早等在屋前,见两人来了,便将他们让入屋中。
王舣不好告诉母亲宣伽是皇子,便假说他为署内同僚。三个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一顿饭,岑氏笑吟吟地对宣伽说:“天也晚了,若不嫌弃,就在咱们这儿歇一晚吧。”
宣伽笑笑,连忙点头。岑氏掌起灯,嘱咐王舣安排好宣伽,便起身回了屋。
上一次宣伽不告而访,王舣毫无准备,现在让他们老实躺在一张榻上,恐怕两人都会熬得够呛,可他们如果真做点什么,被娘听见,那难免更麻烦。他犹豫片刻,便让下人在东厢房腾出一张新榻,又隔上一堵屏风,这才放下心来,转头对宣伽说:“我睡这儿,你睡我的。”
宣伽正想和王舣商量白天应召进宫的事,向王舣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身边:“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王舣坐到他右手边。
“我爹……要给我纳妃。”宣伽道,“解士海送了四个女子,想是打算借此捆住我。我想着,这事儿能拖就拖,而且三哥也没纳妃,我想个办法让我爹先安排他的婚事。”
听完,王舣不语片刻,说:“解士海应该已经与陛下打过招呼,拖延行不通。”
“不能拖的话,那就只能想办法回绝了。”宣伽正思考退路,王舣却忽然说:“其实……你不用觉得为难……我可以接受。”
似是没想到王舣会这么说,宣伽一时竟不知道如何答复,好半晌,他才说:“……你不信我。”
王舣没接话。
宣伽的眼眶渐渐泛红,对王舣喊:“你不信我!”说完这句,宣伽背对着王舣躺进被中,不再开口。
“没有不信你……”王舣注视着宣伽,欲言又止,“......只是现在没有更好的选择。”
宣伽紧闭双眼,不发一言。王舣拍了拍他,他的肩硬得像块石头,一动不动,王舣只好慢慢站起身,轻声说:“先睡吧,明天咱们再商量。”王舣这便躺回榻上,屋中顿时一片死寂。
夜漏一声声敲碎宣伽的期待,他睁开眼,茫然地注视着眼前布满影子的纱帘。他想看看王舣是否入睡,但却开不了这个口,只能愣愣地听着王舣的呼吸声发怔。
忽然,王舣那边传出悉悉索索的动静。
是王舣下了榻。
宣伽的心脏狂跳起来——王舣在一步步靠近他。
王舣来到他的榻边,停下脚步。他屏气凝神地等待,突然感觉脚边的棉被紧了紧。
下一刻,他裸/露在外的脚被王舣掖回被中。
宣伽的心跳在这一刻达到极点。
他像名匍匐已久的猎人,忽然跳下床,发疯似地搂住王舣,扯开他的白色外衣,丢到一边,把他赤/身抱上去,双手颤抖着对他说:我只要你……我只要你。
他一瞬间化身无畏的骑兵,在他的莽原上放纵驰骋。大风卷过旷野,一切知觉都随心跳向广漠的远方延展开去。
肉/体在这时变为沉重的枷锁,他渴求他冰冷灵魂下的敏感与热烈,一步步,他终于经受不住,开始喃喃念着他的名字,放任他纵马潜入原野下的幽壑。
烛火无声地跳动。
月光慢慢明亮起来、清透起来,一层银白的纱绢悄然覆下,拢住他眼角的那滴泪。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