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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莽撞了,”宣伽露出笑容,对晁勉一揖,“王少尹做过我的侍讲,他不是会贪图蝇头小利的臣子,而且我上任未久,不熟悉祁京府事,处理公务仍需仰仗王少尹,还请寺卿督促下僚尽快审断此案。”
晁勉的心思被宣伽这段话全盘打乱。
他本想借宣伽违令提人一事,又参南衙一本,以便再从李元若那儿捞些好处。可宣伽这么一退,参劾的根子便不稳了,触手可及的好处更是打了水漂。他心下郁躁,面上仍笑吟吟的——宣伽到底是亲王,再和他闹,吃亏的只会是自己。他对宣伽道:“大理寺无意起衅,如果公人的确查验有误,下官定会第一时间通知殿下。”
宣伽离开大理寺,重新上了马。他握着缰绳,眼神漫无目的地梭巡一圈,忽然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阊阖门骑去。
阊阖门的附近几乎聚集着全祁京的宗戚贵臣,只因丞相魏衍的宅邸修筑于此,而朝中阿附迎逢魏衍者又络绎不绝。
行过魏衍的府邸,再走三条街,便是枢密府。在一大片连绵的红墙碧瓦中,解府的外观仍显豪奢靡丽,朱门上七七四十九颗金钉,每颗皆有男子半个拳头的大小,四面的红粉泥墙经冬日阳光曝晒,馨香纡徐,隐隐有早春气象——自从魏衍致仕燕居,解士海便成了朝中炙手可热的第一人。部分京中官员私下称解士海为“解相”,俨然有解士海将取魏衍而代之的意思。
宣伽没带侍卫,胯/下黑马也毫无修饰,朴素得有些土气。看门的虞侯一时难以辨认他的身份地位,便换上一张冷脸,将木棍一横,拦住去路,傲慢地问:“阁下可有拜帖?”
宣伽摊开手中的皇子金印,几名虞侯一怔,随即尴尬地卸下木棍,热情地赔笑几声,忙引他进入前院的暖阁。
解府的暖阁小巧精致,门窗一关,寒冷的空气被摒绝在外。屋中香雾缭绕,暖意融融。宣伽找了把椅子坐下,忽然想到王舣也许来过这儿,甚至曾经在这把椅子上坐过,不禁再三打量屋中景象,伸出手指轻轻触碰椅子的靠背,感觉木料冰冷坚硬,如同一块黑沉沉的铁石。
不一会儿,解府的总管敲开暖阁的门,朗声道:“肃王殿下,枢密前厅恭候。”
宣伽站起身,总管在前方领路。
解士海背手立于前厅的匾额下,年轻端净的脸被澄澈的光线映亮,显出几分生气勃勃,然而他习惯了眯起眼睛看人,宣伽被他那双狭长的眼睛一盯,犹如钻进了猎人圈套中的白兔,心中不由一跳。
“前几日臣本打算前往庆隆门造访殿下,但碍于案牍纷纭,始终不得空,”寒暄完,解士海将他领到座上,话锋陡然一转,“今早李御史弹劾南衙,听说王少尹被押进大理寺狱听候审问?”
“是,”宣伽道,“小王今番造访正为此事。”
解士海读出了宣伽的未尽之言,笑笑道:“要把王少尹提出来并不难,只是——”他顿了顿,“祁京府揪着幽市案对李参政穷追猛打,李参政畏惧殿下,不敢动殿下,便将王少尹拎出来教训,少尹免不了要吃些苦头。不过,此事无损于殿下,殿下还可借此丢开幽市案这个烫手山芋,殿下何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幽市案是小王与少尹一起办的,”宣伽缓慢地说,“枢密既然说‘不难’,那就是有办法。我作为府尹,理应避嫌,不好与大理寺直接交涉。枢密愿不愿帮这个忙?”
“殿下的请求,臣不敢不应。不过,臣对亦殿下亦有所求,望殿下应许。”
“枢密且说。”
解士海道:“殿下知道皇上为何会委派殿下担任祁京府尹么?”
宣伽并不完全理解皇上的意图,他摇摇头,问:“您说。”
“太子犯了一个大错。”解士海忽然一笑,“殿下是否认识曹淑妃?”
宣伽对曹淑妃印象不深,只记得几月前徐信曾被误认成盗窃曹淑妃玉佩的小贼。“太子与曹淑妃?”话一出口,宣伽立刻联想到了那种最荒诞的可能性,“皇上是因为这件事?”
王舣几月前说过,太子去后苑散心,不走离他的寝宫较近的临华门,却偏偏要走后苑南侧的迎阳门。迎阳门位置特殊,他的西南面紧邻几座后妃的寝宫,而曹淑妃的宫殿又离迎阳门最近。如果说太子乘轿停在迎阳门是一个信号,那么接收信号的人不言自明。圣节时豫肇殿被烧,殿后花园亦遭波及,很少有宫人再往那儿去,徐信在花园中捡到曹淑妃的环佩,并非巧合!那处花园应该是另一座供二人幽会的“后苑”!
“太子自小受皇上宠爱,性情骄纵,加之有魏相在外朝替他撑腰,他便忘了自己是谁,”解士海继续说道,“皇上最忌讳这种事。平时皇上赏赐太子个把宫娥,都在情理之中。宫中暂无贵妃,皇后之下就是淑妃,宫中拢共就三位淑妃,太子僭越至此,今后他与皇上的关系再难修复。”
宣伽明白过来,紧紧盯着解士海:“是枢密安排张彦秋写的那条箓词?”
解士海不点头也不否认:“殿下在宫中遭人暗害,摔入冰池,正是太子殿下为掩盖丑事下的毒手。”
“宫中有你的细作?”宣伽错愕,解士海欣然点头,又说:“这是殿下的机会。”他见宣伽面上迟疑,解释道:“与靺鞨定盟前,魏衍本想做个骑墙派,但奚人暗中馈送他金银无数,请他反对此议。他也是年老昏眊了,被眼前短利蒙了心,偏站出来反对盟约,结果开罪了皇上,只得回家含饴弄孙,当个无用老翁。但老东西毕竟在朝多年,为皇上办了不少事,皇上到底舍不得他,还命他奉朝请,给他留了条归朝的后路。这老鬣狗逆来顺受惯了,一旦嗅到腥味,怕是又要扑回朝中撕咬。谁也不知他还能再活几年,若他命硬,撑到了太子即位,那解某便是他第一个要杀的。而今殿下是解某的秦王,解某为殿下的长孙无忌。殿下若不把握这次机会,等日后太子即位,殿下的命运便悬于一线了。”
“秦王杀兄,早有此心,长孙无忌只是推波助澜罢了。”宣伽冷淡地说,“枢密不过看中我未掌一兵一卒,亦无母族可傍。枢密想当的恐怕不是长孙无忌,而是那权臣朱温。”
解士海慢慢眯起眼,似笑非笑道:“没有臣的推荐,殿下的侍讲只怕还是魏衍埋下的眼线。魏衍当时为了保住官职,特将藏春园送给内侍省都押班杜亦。杜公公当夜即出宫问询臣的意见,遂有了初四那道查抄藏春园的诏令。杜公公每日待在皇上身边,要取得今上御笔易如反掌。草拟一份夺官御笔不过眨眼的功夫,只消灌皇上几杯酒,让他将万事抛之脑后即可。肃王殿下,去或留,做或不做,您可要仔细考虑呀。”
宣伽握住椅子的把手,汗液湿黏,他倍感恶心。他用力揩掉掌心的汗水,脚心却又冒上一阵凉气。解士海的皂色褙子如同遮盖死人的苫布。他的笑容模糊而冰冷,令他的面目有如刻划在青铜器上的狰狞饕餮。
宣伽深吸一口气,扶着把手缓慢站起。
他对解士海道:“货至钱讫,枢密先放人吧。”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