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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亦扯着嗓子开始诵读下一份奏章。礼部接到驿报,靺鞨的贺正旦使于前日离开大梁的上京,预计三日后便可抵达京城。当下朝廷需挑选一名接伴使和接伴副使及接待人员若干,提前为靺鞨使臣入住专用于接待外臣的班荆馆做准备。
靺鞨每年都会派使臣入京庆贺大梁新春,今年亦不例外。只是张可问投降一事既出,大梁的处境便有些尴尬。一方面皇上对张可问投降一事态度暧昧,另一方面,靺鞨使臣是否已经知晓此事仍是未知数,如果使臣已获得张可问降梁的消息,大梁却加以隐瞒,使臣必能从中揣摩出大梁的心思,到时是战是和,主动权便到了靺鞨的手上。
宣伽望着宣简,问题又绕回了是否接受张可问的投降上。宣简沉思良久,说:“去年是谁担任的馆伴使与副使?”
“回禀陛下,正使是礼部侍郎董珍,副使是阁门宣赞舍人仇浩。”礼部尚书答道,“但是,今年入京的使臣是靺鞨大可汗兀离的堂弟挞懒,他是除兀离及兀离胞弟萨乞买之外,靺鞨权望最重的贵族子弟。去年的官员配置,恐怕不适用于今年。”
“挞懒?”宣简说,“是那个大梁通挞懒?”
“正是。”礼部尚书说,“挞懒自幼跟随汉人学习汉籍,是以对我朝文化有所了解。”
“那这样,”宣简看向解士海,“去年解卿在焉陵同靺鞨商议盟约的条目,熟悉靺鞨的上层,不如就由解卿来担任今年的接伴正使,并再择一人作为副使?”
“陛下,”解士海略一犹豫,说,“臣以为挞懒毕竟是靺鞨的宗室子弟,陛下是否也应择一宗室子弟暂领正使一职,而由臣充任副使?”
“宗室子弟……”宣简看向宣珩,又看向宣伽,“太子不便离宫,就算了。伽儿,正好班荆馆在庆隆门外,离蕃衍宅不远,方便你往来休息,那么就你去吧。”
宣伽微微躬身,迟疑道:“……儿臣遵旨。”
散朝后,宣简向杜亦耳语,将宣珩与魏衍留在殿中,其他臣子则各自归署。宣伽出了颐年殿,去礼部领取委任状,正遇到同来礼部的解士海,解士海笑道:“殿下了解靺鞨的语言么?”
“小王才疏学浅,并不懂靺鞨的语言。”宣伽客气地说。
“这几年解某常与靺鞨人打交道,趁着闲时写了几本小册子,用于记录靺鞨的语言及文字。”解士海道,“殿下若需要,我让人下午送到您的府上。”
“好,那就麻烦枢密了。”宣伽随意点点头,看礼部官员捧着委任状走来,便前趋几步,接过来,顺手将解士海的那份递给他,说:“署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殿下请稍等。”解士海抬手挡住宣伽的去路,看了一眼站在边上的礼部官员,礼部官员会意,忙转身离去,解士海道:“借一步说话。”
“就在这儿说。”宣伽不打算挪步,站在原地,与解士海对视。
解士海盯着宣伽,片刻放弃了再找一处地方谈话的想法,对宣伽道:“我听宫里的内侍说,殿下喜欢读庄周的《南华经》。”
“嗯。”宣伽感到莫名其妙,耐着性子回答道:“枢密,有什么话,不如直截了当地说。”
“好,那解某便直说。”解士海笑了起来,说:“殿下呀,你不是漆园吏,今日你不争,明日就是遭人踩的垫脚石。庄周是什么人?——是个无官无业的失败者。”
宣伽被解士海的话砸得有些懵然,静了静,说:“你是要将我变成你的刀,听你的话去杀人,一把工具,谈什么失败不失败?”
“如果殿下非要这么说,那解某也无解了。”解士海无所谓地笑笑,忽然换上温和的语气:“殿下去忙吧,册子还是派人送到您的府上,以后共事的时间还长,殿下权当没听见我刚才的话。”
宣伽不置可否,待要告辞,解士海却一拱手,快步先离开了。
记挂着王舣昨晚的话,宣伽赶往孙靳的府邸,往府里递了名刺,随后由管家领着进了门,来到一处栽满枫树的院子。院子不大,树上挂有两只秋千,因为天冷,树干被仆役用麻绳缠绕了起来,零星的叶子在风中摇晃着,没有新萌的芽。
孙靳是地道的言官脾气,枫树也跟着随了主人,枝干瘦硬,缺少弧度,处处是被风雨削斫的痕迹。宣伽在厅堂等了一会儿,孙靳戴着官帽,一身齐整的官服,走进厅内,说:“方才臣的堂侄来访,臣在书房接待他,耽误了一点时间,还请殿下恕罪。”
“没事,”宣伽示意孙靳请坐,说,“您不用单独招待我,请令侄到前厅来吧。”
“谢殿下,臣这就去叫他。”孙靳走回书房,冲里面道:“奕明,四殿下让你过来。”
孙璁站在书橱前,听到孙靳的话,走出屋子,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道:“我这破袍子没法见人,二叔你咋也不拦一拦?”
“殿下开了口,我怎么好拦?走吧。”孙靳说。
“太学正孙璁拜见四殿下。”孙璁躬身行礼。三人逐一落座。
“我想请御史写一份弹章。”宣伽将整理好的幽市案文书放在茶案上,向孙靳交代了来龙去脉。孙靳蹙眉,飞快地翻着文书,等读完最后一页,说:“可以,臣今夜动笔,先拟一份草稿,正稿完成后再予殿下过目。”
“多谢御史。”宣伽道,“今日来得仓促,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改日请御史到我府上用茶。”
“殿下客气了,这也是台谏的分内之事。”孙靳说,“听说王少尹被人犯刺伤了?现在情况怎么样?”
孙璁从茶杯里抬起头,惊疑地看向孙靳。宣伽道:“伤的很重......正在医馆休养。”
“殿下,冒昧一问,”孙璁说,“王少尹现在哪家医馆?”
“城南的赵氏医馆。”宣伽问,“孙学正认识楫之?”
“臣和他是同科进士。”孙璁解释完,站起身,说:“殿下……请恕臣暂时离开,臣买些补品给少尹送过去。”
“学正稍等,”宣伽望向孙靳,“御史,弹章的事就有劳您了,我和学正一块去医馆。”
“好。”孙靳招手叫来两名女婢,女婢离开厅堂,去了后院,片刻,人手一篓活蹦乱跳的鳜鱼。
“这是老夫家里养的,个儿不太大,但胜在饵料干净,腥气不重。”孙靳笑笑,说,“给少尹拿过去,可以打汤。”
提着两篓鳜鱼,宣伽和孙璁不好骑马,便干脆叫了辆马车。马车开到医馆的门口,宣伽付了钱,跟着孙璁跳下车,径往屋中走。
清晨宣伽离开后,岑氏就来了医馆。宣伽不敢见岑氏的面,遥遥在窗外看见了,绕开前门,从医馆的后院穿进王舣的那间屋,站在角落,忐忑不安地听着风帘里的动静。
岑氏和王舣没什么话,只有王舣喝药、岑氏与孙璁交谈的声音。王家的安静原来不单是因为人少,宣伽恍惚发现,这母子俩始终淡淡的,不浓郁却也不疏远。
到了下午,宋恪挟着一张收起来的画卷进了医馆,见宣伽坐在外间批读文书,道:“第二个祁京府,赵大夫得高兴了。”
宣伽以为来的会是路达,昨日下午宋恪刚从府狱出来。
“路达查完了?”宣伽见宋恪神色如常,便盯着宋恪手里的画卷看。
“只拿到这一张,”宋恪道,“这批画是送给靺鞨贺正旦使的国礼,礼部的人守着不让动,路达说有陛下口谕,才让拿了一张来,明日还得送回去。”
宣伽直觉不对劲,问:“画的都是什么?有没有说为什么要用这种纸?”
“打算画五匹马,现正画到第三匹,起名叫《五骏图》,形式很像韩滉的《五牛图》。”宋恪说,“用纸说是为了好保存。”
“怎么会?”宣伽沉思,朝宋恪招招手,宋恪将画递给宣伽,宣伽上下端详画卷,的确是一副普通的设色画。
“让匠人验过,纸里没藏其他图案。”宋恪百思不得其解,“就是不好将纸拆开来看,这种纸有十几层,每层都很薄,夹层里或许藏了东西。”
宣伽问:“查了他府里的其他画么?”
“查了,”宋恪答道,“没有异常。”
“三天后靺鞨的使臣就要来了,如果这组画有问题,过了这三天,一切就来不及了。”宣伽下了决心,对宋恪说:“让验画的匠人带工具过来。”
“殿下要拆纸?”宋恪迟疑了片刻,随之又镇定下来,向门外的守卫打了个招呼,守卫跨上马,顷刻间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守卫带着匠人的口信返回:“他说工具太大,不便携带,要殿下与宋判官带着画过去。”
宣伽与宋恪略一对视,宣伽说:“那走吧。”
宋恪将画重新卷好,小心塞进画筒,一行人上了马,到达匠人的作坊。匠人利落地取出画卷,走近工作台,将画纸铺平在一大块矩形的浅底铁盆中,转身去端水,又向宣伽与宋恪确认道:“水进去,这画就救不了了,两位官爷想好了?”
“可以,直接动手吧。”宣伽道。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