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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简说:“那就在宫里多住些日子,让御医给你好好看看,别是藏着什么大病。”
“京北那边......”
“让贰官先代为处理着,身体是最要紧的,”宣简道,“身体出了问题,什么事都做不了。”
宣承只好点点头:“那就多住几天,到时阿爹可别嫌我占了地方。”
宣简哑然失笑,说:“宫里多的是地方给你住,不差这一间两间屋。”
说完,宣简招呼宫女开始传菜。菜品被分成了两部分,荤素相间的热菜与冷碟摆在长桌的中间位置,给兄弟三人,宣简的面前则摆放着四五碟斋食,清汤寡油,都是些豆腐、淮山之类的东西。
宣承见到了,问:“阿爹待会要服丹?”
“嗯。”宣简答道,“最近张道长炼出了新的丹药,让我斋戒沐浴后服用。”
“爹,”宣珩蹙着眉头,吃了一筷子雕花蜜煎,说,“那丹药让人试过了么?”
“试过了,”宣简舀了一勺子豆腐往碗里送,“没试过的话,张道长也不敢拿给我用。”
“……那就好。”宣珩接着吃饭,宣伽心里记挂着《五骏图》的下落,心不在焉地喝了几口汤,想着外面吃不到宫里的御膳,如果能给王舣带几样回去就好了。
宣承注意到宣伽在走神,笑着问道:“小驹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饭粒都掉碗边了。”
宣伽低头一看,还真有颗饭粒掉在了碗边。他干笑一声,心下暗忖:在皇上面前说想公事未免有卖弄的意思,说想王舣又是万万不能的,犹豫片刻,他说:“在想靺鞨人的礼仪。”
“靺鞨人的礼仪?”
见宣承面露疑惑,宣简解释道:“过几天小驹要接伴靺鞨的贺正旦使挞懒。”
“怪不得,”宣承说,“我在京北抓到过靺鞨的几个探子,靺鞨人粗鲁野蛮,不讲究什么礼仪,也就那一撮贵族还矜持些。我还听说靺鞨人如果死在姬妾的前头,儿子便会将姬妾都娶了,这等蛮夷殊俗实在可怕。”
“还有这事?”宣伽暗暗看了宣珩一眼,宣珩沉默地吃着菜,似乎没在听两人说话。
一顿饭吃完,宣珩陪宣简去三清殿服用丹药,宣承由内侍领着往庆安殿去。宣伽暂时无事,回府里练了会儿刀,便让徐信去街市上采购些灯节要用的纸罩、茶点和鲜花。
如此过了几天,天渐回暖,街市上灯山如海,楼阁屋宇的翘角挂起了硕大的各色花灯,灯节来了,宫城一夜间变成矞皇莹亮的星海,靺鞨人携重礼进京的消息通衢越巷,一时间传遍了整座祁京城。祁京府忙碌了一月,终于得以喘息,署内官员陆续回家过节。路达尚未娶妻,父母又都住在老家,便走得迟了一些。剩下宋恪要替宣伽主持襄楼的宴会,给署里官员发请帖,一时间,署中官员只剩零星四五。
元旦当天的告庙大典结束后,宣简邀请挞懒到承德门外赏灯观舞,城楼下用枋木搭起了一人多高的露台,露台铺设大红的氍毹,挂有五光十色的琉璃灯,衣着鲜亮的舞女身轻如燕,踩着细软的织物翩翩起舞,台下的臣僚让出一条两丈宽的通道,挞懒由宣伽与解士海陪同着,穿过这条通道,坐到了距露台五步远的软座上。
宣简、宣珩和宣承已经等在那里,见挞懒来了,便拍拍手,发出讯息。一旁的内监得令,向露台上的舞女甩了甩拂尘,舞女们开始变换队形,跳起了明快的柘枝舞。
柘枝舞是从西域柘枝传入中原的舞蹈,舞者头戴系有金铃的胡帽,踏步、旋转时会发出清脆的铃铛声,与气势磅礴的画鼓声配合得丝丝入扣,刚柔并济,颇有异域情调。大道相通,宣简擅长绘画,在音乐舞蹈上的美学造诣亦不浅。宫里养着三十多名专跳柘枝舞的伎人,这时拿出来招待挞懒,再合适不过。
“陛下好眼光,”挞懒身着紫色窄袖袍,眉骨高耸,鼻梁修挺,在一群汉人中显得尤为突出,“这一个个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
解士海道:“大梁女子比这美的数不胜数,贵使如有兴趣,改日解某请贵使到邀雪楼、访兰居一坐,见见京中名姝薛盼寒与赵荨儿。”
挞懒笑笑,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敬过一轮酒,挞懒忽然放下手中的犀角杯,对宣简道:“敝国为梁皇准备了一点小礼物,望梁皇笑纳。”
说着,挞懒向身后的几名高大健硕的随从递去眼神,随从们跑向靺鞨的车驾,从一辆巨型太平车上卸下一只罩着红绫的大方块。
红绫下时不时传出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听上去像是野兽的呼吸声。宣伽下意识将手放在了腰刀上,看看挞懒能弄出什么幺蛾子。
随从们将大方块推向主座,在主座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挞懒一声唿哨,一名仆从唰地扯下那块红绫,槛车里,赫然是一只长逾十尺、毛色艳丽的老虎!
“梁国以苍龙、白虎、朱雀、玄武为四星之精,”挞懒笑了笑,“我靺鞨地处东北,山林中特产这种老虎,虽不是白虎,但虎威不减,将它送予陛下镇邪除祟,愿两国永修盟好。”
宣简和老虎对视一眼,老虎警戒地盯着宣简,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口,低低地咆哮一声。宣简看着老虎,有些手脚发软,他勉强对挞懒一笑,说:“贵使有心了。”
公宴结束后,装有老虎的槛车被推回宫中,锁进了后苑的角落。宣伽和解士海送挞懒上了肩舆,解士海应之前的承诺,当真带着挞懒往马行街走。宣伽骑着马走在肩舆的前方,解士海与他并辔而行,对他低声说:“挞懒是个纵情声色的主,先用女人把他糊弄过去,千万不能让他知道纳降书的消息。”
宣伽回头看了一眼,说:“靺鞨如果真要打,一封纳降书也改变不了什么。”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解士海道,“靺鞨人想壮大,就必须得学会汉人的这套东西。两国本有盟约,要开战,除非是对方抓住了咱们的把柄。”
“枢密倒是首鼠两端。”宣伽嘲弄道。
“解某说要派张可问攻打营、品二州,”解士海冷冷地说,“但没说要让靺鞨人知道受降的事。”
宣伽心想,那等于和宣珩的“坐山观虎斗”没有区别,只是,最后被观的虎又会是谁?
将挞懒送到邀雪楼后,宣伽陪着喝了几杯酒,听大厅中央的歌伎痴痴缠缠地唱着晏叔原的《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拼却醉颜红。雾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词写得好,唱得也好!”挞懒拍手称快,叫住一名随从,随手扔了块银锭,“去,赏她。”
解士海欣赏不来这等风格婉约缠绵的小词,陪着笑了笑,说:“贵使喜欢的话,到时便让她跟您回靺鞨吧。”
“好,好。”挞懒开怀笑道,“敝人还想将那词人一同带回去,只可惜他已不在人世!”
靺鞨人喝酒豪放,解士海在官场上锻炼出了好酒量,宣伽却不行,喝了□□杯玉壶春后,脑袋就开始发懵,跟着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他支着脑袋看舞伎翻飞的裙角,这时突然特别想念王舣,想他要是在身边,自己就不怕被灌醉了。可转念一想,如果王舣在,多半会替他挡酒,若是这样,那还是让他自己接着喝好了。
几瓶酒见底,挞懒也有了醉意。解士海派随从把人搀回肩舆上,挞懒却一脚踹开随从,道:“搀什么?我自己走!”
话音未落,挞懒便大步流星地往街上走。解士海一皱眉,回头见宣伽眼神怔愣,说:“殿下回府休息吧,解某去看着他。”
“......枢密辛苦。”宣伽随口说道,接着脚底发飘地上了轿。
昨日宣伽将王舣接进王府养伤,王舣这时坐在花园的小亭里,点着一只银盏,自己与自己对弈。
王府紧邻祁水,祁水边种有柳树,一到初春,河岸边就飘满洁白的杨花。有几朵杨花飘过王府的高墙,轻盈地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落到小亭的台阶上,被宣伽捡起。宣伽抓着杨花,对王舣笑了笑,接着丢向火烛,嗞地轻响,杨花变成了一团暖红色的星辰。
“好玩不?”宣伽笑眯眯地看着王舣,“以前在退思堂经常这么玩。”
王舣丢下棋子,说:“你几岁了?”
“十岁,”宣伽也不脸红,抱着王舣挤向亭子的红柱,手在王舣身上摸索一阵,坏笑着说,“......舒服么?”
王舣脸有些烫,宣伽用嘴唇摩挲他的侧颈,吻一下,咬一下,醉汉的呼吸夹着玉壶春的香气,柔软地喷在他颊边。
“胸口还疼着,”王舣握住他往衣襟里探的手,说,“再等几天。”
“憋不住了……”宣伽耍混,往他身上拱了拱,“我小心点,不会碰到那儿。”
王舣还想再说,宣伽却将他连人带腿往柱上一抱,他的脚顿时没了支点,只能无措地扒住宣伽的肩膀。
宣伽嘿嘿笑了几声,扯下王舣的腰带,还不待他往前凑,忽然脚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王舣错愕地看着他,险些往他身上摔去。宣伽捂住脑袋,支吾道:“头......好晕。”
王舣简直哭笑不得,宣伽的裤子解到一半,这样子实在滑稽,王舣将他从地上拽起:“......这是喝了多少。”
总算把人扶回屋中,宣伽没一会儿就去会了周公。王舣给他擦了把脸,起身走到书案边,拉开一只抽屉,抽屉里躺着一封信,信上寥寥两行字:皇上已知尔等之事,汝且从速离京,否则自负后果。
王舣拈起信,放到火边。信纸飞快地燃烧着,火光忽明忽灭,照出黑暗中王舣冷峻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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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见。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