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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伽语毕,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于咄咄逼人,不似一名学生该有的态度,于是急忙闭上嘴。他低头看王舣,两人沉默地对视,一阵风从窗外吹过,竹影婆娑,金光浮动,王舣的面孔变得极静。宣伽脱口道:“先生?”
王舣道:“殿下说的很好,臣没什么可添补的。”
“听先生刚才的话,先生对《南华经》很熟悉,先生是什么时候读的《南华经》?”
“大约十五六岁?记不清了。后面偶尔翻过几次,所以有些印象。”
“听说父皇在朝会上夸先生的字好,先生能写几个字让我看看么?”
“是陛下谬赞了,臣的字并不好。”
王舣眉目微垂,说话时嘴唇轻轻翕动,声音十分疏淡,他的肤色很白,嘴唇似妇人一般削薄,上睫浓密纤长,在眼底投下细碎的淡紫色阴影,睫羽下的两只眼睛则含着一点忧郁。宣伽痴痴地盯了一会儿,王舣提笔写完几行字,抬头看宣伽,流光在王舣黑沉沉的瞳仁上转动,宣伽惊觉自己的心在砰砰直跳。
他暗自咽了口唾沫,想起几日前在马铺里遇到王舣时的情景。原来世上真的存在巧合与缘分。他低头去看王舣的字,银钩小楷,十分秀气,写的正是他先前抄录的那段“今子有大树”。
两个人的字摆在一块,宣伽的字显得稚拙许多,王舣搁下笔,随口道:“臣之前在颐年殿的围墙上看到了几只蓝色小鸟,那是殿下的么?”
“先生是何时看到的?”
“三日前。”
“噢,那是我的画眉,放它们出去透透气。”
“颐年殿的内侍会捕杀附近的飞禽,殿下以后要留心。”
“没关系,它们在那儿待不了多久就会飞走的。”
“殿下以前也在退思堂里养画眉么?”
“不养,宋学士不允许,所以之前我都收起来了。”
“臣认为养一两只还可以,殿下养得太多了,久了堂内会浊臭,影响殿下读书。”
“不会的,内侍们清理得很勤。”
“午时了,”宣伽看看屋角的玉漏,“先生要留在宫内用膳么?”
“不了,家中有人备饭,多谢殿下。”
宣伽听到“家中有人备饭”,心中一阵失落,他想,先生已经娶妻了?是了,二十五岁早该娶妻了。可是先生遍身不沾烟火气,他想象不出他妻子的模样。糟糠之妻么?不应该。也许是养在雕花绣阁里的如玉佳人?才子执佳人之手,似乎应该是这样。宣伽感到心口发紧。王舣走出退思堂,宣伽将他送到堂前的月洞门。内侍们拥着王舣离开,宣伽渐渐只能看到王舣模糊的背影。
晚间,解士海在襄楼设了宴,王舣换下官服,骑了马赶往襄楼。襄楼原是皇家财产,因底下人经营不善,先帝作主将它卖给了专营酒楼的白氏,襄楼随后才慢慢兴旺起来,成了祁京最大的酒楼。
襄楼本有两层,年初楼主将楼宇翻修一新,增盖一层,各层回型的廊道之间也架设了十字形的飞廊,使行走往来更加便利。
王舣刚跨进二层,只见天花上挂满红缯粉缦,正随着熏风轻逸地飘动,往下,数只转鹭灯融融泄泄的暖黄色光芒弥散在大厅内,给升起的香雾镀了一层薄薄的金边。
大厅一角的小隔间门口,佐酒的歌伎们缓缓走出,她们提溜着鹅黄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走向大厅中央摆放着的几只鼓凳,打头的歌伎怀里抱一只羯鼓,两旁的则各拿琵琶、竹笛、檀板之类的乐器。
楼梯处人语喧阗,一名高大的蓝袍男子被人们众星拱月地迎出来,他高鼻鹰目,鬓角梳着小辫,并不戴冠。一旁的解士海紧紧跟随着蓝袍人,将蓝袍人送至主桌。
站定后,解士海“啪”地一声拍响双手,厅内的谈话声倏地低了下去,一时落针可闻。
“这位是靺鞨的三太子郎君沃多,圣节将至,太子郎君此次来京师,是作为靺鞨的生辰使来为皇上贺寿。圣节当日,皇上将在宫内设宴庆贺,解某奉皇上之命在此先略尽地主之谊,”解士海侧过脸朝沃多一笑,“襄楼地方太小,菜品也不及宫里,太子郎君见谅。”
沃多刚满二十八岁,正是青春焕发的年纪,但他常年带兵驻守在奚国与靺鞨的边境地区,因此皮肤晒得黧黑,布满细小的皱纹。他听完解士海的话,微微一笑,面上的皱纹随之而动,乍一看去,似是一名年近不惑、饱经风霜的将军。
解士海第二次拍手,坐在厅中央的歌女们得令,泠泠的乐声即刻泄了出来,她们唱的是一曲《梦闻仙人歌》:
红尘纷处兮人世间,
白云深处兮神仙地。
仙家春色兮亿万年,
蟠桃香暖兮双鸾睡。
北看瀛洲兮咫尺门,
西顾方壶兮三百里。
逍遥无为兮古洞天,
洞天不老兮无人至。
沃多听不懂南朝方言,问解士海道:“解枢密,她们这是在唱什么”
解士海解释道:“这是金泉洞天的仙人所唱的歌谣,一位读书人梦中游览金泉洞天,苏醒后将它记下来传之于后世。”
沃多素知南朝人崇道,去年两国暗中定盟时,他曾在梁国皇宫中见到了深受梁皇宠爱的道士张彦秋,当时是十一月末,张彦秋只着一件薄似蝉翼的纱衣,乱须飞斜,满面通红,行事怪异无状,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时他又听解士海谈到“梦游金泉洞天”的奇闻,不免觉得南朝风俗带有一种戏谑的荒谬感。
沃多边接下解士海敬来的一杯又一杯的酒,边暗暗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
天花上那些造型奇特的灯引起了他的注意。
沃多读过许多南朝书籍,认得不少汉字,对南朝的历史也有所了解。灯上的图案描绘的是南朝的历史故事,每个图案皆不一样,这使沃多来了兴趣。就在他盯着这些灯的当儿,灯的图案也正不断滚动,在转到一张披甲挂胄、威风凛然的将军图时,他的瞳孔一缩,将军的红缨枪旁是四个小字:
封狼居胥。
沃多手中的酒杯一晃,他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解士海立刻注意到了他的变化,犹疑道:“太子郎君?”
沃多指着天花上的转鹭灯,问道:“是解枢密差人挂的这些灯?”
解士海不解其意,道:“这是楼中原本的灯,我并未差人更换,太子郎君为何有此一问?”
沃多冷冷一笑,并不答话,饮下一杯酒,又道:“劳烦解枢密将这些灯撤了,看着令人目眩。”
解士海闻言,即刻招呼来三四名侍从,他对侍从们道:“再找几个人,去把顶上的灯换下来,动作快。”
侍从们依言往大厅中央走,叫人的叫人,搬梯子的搬梯子,歌伎们纷纷散开,乐声歇止,厅中一阵骚动。
从沃多这一桌开始,转鹭灯被一个个摘下,四周逐渐暗淡,人们的谈话声戛然而止,杯盘碗箸的撞击之声变得异常清晰。
王舣坐在最右侧的一桌,等侍从搬着梯子来到桌前时,厅内几乎完全陷入了黑暗,只有屋子四角的灯烛仍在静静燃烧。侍从脚下的梯子摇晃了一下,将王舣的酒杯碰倒在地,王舣的下摆沾满酒液,酒气浓郁,令人晕眩。
大厅的入口处,另一队侍从捧着数只软塌塌的纸灯走入厅内。他们分立梯子上下,站在梯下的人往上递火折子,站在梯上的人用火折子点亮纸灯内的蜡烛,蜡烛被点燃后,纸灯慢慢鼓了起来。
橘红色的烛火透出纸壁,将众人的脸映得通红,人们的脸上出现了醉醺醺的神情。
猝然间,王舣剧烈地咳嗽起来,他的声音惊动了在座所有人,他扶住酒桌,黄绿掺半的食物残渣混着酒液从他嘴边流下,他躬下身不断擦拭,越来越多的侍从围上来,要将他扶走,他一脚踢开拦在跟前的圆凳,飞快地跑了出去。
夜风冰冷,吹干他脸上的酒液,他沿着朱雀街往城南走,越走越慢,越走步子越小,最后他停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一家肉铺旁。一群苍蝇在他四周乱转,他感到身上一阵阵地发冷。他的胃在翻滚,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的肠子。他不得不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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