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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州的护城河与其他州县有所不同。华北春旱严重,前几任知州精明强干,允许农人引护城河的河水浇灌田地,专门留出为农人放水的水闸,只要善于凫水,顺着水闸就有机会进入岑州。
荆固出了一身冷汗,王舣却摇摇头:“周梦昌必为军粮而来,水闸运不了粮食,他不会轻易离开岑州。”
陈延桥道:“魏瑾瑜迟迟不拨粮草,此番又与虏人勾结,此人可诛。”
“周梦昌尚未伏诛,粮食也在魏瑾瑜手中,他的命还有价值。”王舣说,“便顺水行舟,与他演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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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花盆被扔在廊下,魏瑾瑜面色阴沉地踢开断枝枯叶,坐进堂屋。从谌道:“你看,火中取栗,早与你说了靺鞨人不可信!”
魏瑾瑜磕了磕烟灰,用香气压下心底的郁躁,说:“他说窃取地契,谁狗日的知道他直接让鞑子兵去抢!”
“我不管你,我现在去给王舣送粮,就当这事没发生过!”从谌说着要往外走,魏瑾瑜的管家带着几名私兵上前将他拦住,魏瑾瑜冷笑道:“上了老子的船还想退票,哪儿有这么好的事?你今日敢踏出魏府一步,老子就让你出不了岑州!”
从谌怒气勃发地望向魏瑾瑜,魏瑾瑜松开二郎腿,搁了烟枪,毕竟想到从谌握有乌木莲的运输渠道,便放柔神色,正要说话,小厮跑来通报:“老爷,王大人递了请帖,您看看怎么回?”
魏瑾瑜手中烟枪一顿,说:“不愧是新种,效力果然惊人。”
从谌冷声道:“官员的色你也敢贪,我培新种不为让你做这个!”
“从兄你可不能这么说我,”魏瑾瑜缓了神色,换上笑容说,“快请从老爷上座。”
从谌勉强坐下,魏瑾瑜道:“我逼王舣成瘾不为那点蝇头小利。”
从谌挑眉看他。
“你要知道王舣是京官,如今外边打着仗京官才有机会外调,”魏瑾瑜说,“否则你这华北小州怎么能盼来个京官?”
从谌听出他言下之意,有些惊愕,说:“你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
“非也,”魏瑾瑜笑笑,“花盆难养万年松,岑州这小地方能赚多少银子?要做大生意自然要去祁京。都说富贵险中求,不搭上祁京这条船往后再好的货都只能龟缩在这尺寸之地,我要去祁京搏一把,从兄,你跟不跟我这一回?”
从谌不知魏瑾瑜野心勃勃对祁京的生意也有兴趣,他是青唐羌人,在梁廷与靺鞨交战的敏感时期本应避嫌,不比魏瑾瑜,他若在祁京掀起风浪,官府就能拿他的青唐羌身份说事,他要比魏瑾瑜更为谨慎才得在这乱世中谋求一方富贵天地,他自然不愿轻易应允魏瑾瑜。于是从谌道:“从某心系一隅,没有老爷您这么大的本事,您要去便去,不过借粮一事你须处理妥当,这两千石粮食就当你我相交多年的馈赠,我也不要你还,你马上将王舣要的粮食给他。”
这是要与抢地一事撇清关系。魏瑾瑜心知肚明,他说:“自然。”
“来人,”魏瑾瑜站起身,“备车驾,咱们去官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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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木莲夏日中旬播种,酷暑无雨,需要引岑河之水灌溉。魏瑾瑜在城南搭了个棚子,每日都来田上敦促农人干活,确保夏播无虞。
王舣从他这里买走数十匣乌木莲,刚上瘾,脸色青白。他见王舣目光一日日涣散,荆固也没来找他的麻烦,心底喜不自胜,此事可成。
逢碧会上他邀了王舣。王舣是他要捧的贵人,自然要向诸位兄弟老爷介绍。王舣走上楼,今日穿了件朱红色的道服,着一领皂色半臂,魏瑾瑜在繁襄楼捧过不少年轻漂亮的角儿,旁人只以为他是把养在家中的角儿带出来玩,上下端详王舣,笑骂魏瑾瑜在穿戴上和角儿玩“新花样”。
魏瑾瑜笑笑不答,王舣端着烟枪在手中把玩,说:“魏兄有本事,岑州的富商贵室今日怕都来齐了。”
“大人说笑了,”魏瑾瑜磕着瓜子儿,黑壳儿丢进女使捧着的小盂里,很快积起一小堆,“大人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岑州这些小门小户加起来也抵不过祁京内城任一一户,小人何必调侃小人?”
“未必,”王舣笑道,“魏相在世时岑州号称是华北‘小祁京’,小门小户要看是跟谁比,魏兄就别谦虚了。”
魏瑾瑜听到魏衍的名字就来气,虽同为魏氏后人,但他与魏衍有着云泥之别,魏衍富贵时带岑州的魏家子弟玩,但大头都在他那儿,魏瑾瑜能得到的只是那少得可怜的零头,而魏衍一倒台,他们这些个远亲也跟着倒大霉,钱没捞着几个,生意倒因此赔了不少,魏瑾瑜如何能不动气?不过魏衍早已化作枯骨一堆,与死人置气不值当,魏瑾瑜道:“过去的人都过去了,大人就甭提魏相了,看,这乌木莲漂不漂亮?”
珍珠串般的女使们手捧新培的乌木莲登上一层的圆台,用银针划破饱满的果实,任由粘稠的浆液沿着花杆滑落——
——酒楼内漫溢起浓郁香甜的气息。
王舣知道逢碧会的重头戏来了,忙蜷起手指,死死嵌进掌心,随手灌了口茶,想平复胸口鼓噪如雷的焦渴。
魏瑾瑜看着底下华彩斑斓的花朵,一笑后任女使掐下一朵递到他手中。他揩掉断口的汁液,将猩红的花朵插在王舣鬓边。
短刀抵在了耳侧。
“王大人是会玩,”魏瑾瑜笑了笑,“但小人天生就是个浪子。”
王舣平静地注视着魏瑾瑜,还有心拨了拨那片行将滑落的花瓣,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我的兵已经候在水闸边,半个时辰内我走不出这里,城南那几十亩田便化为汪洋。”
“行,”魏瑾瑜似是无奈,笑了声,说,“文不与武斗,大人兵多,小人认栽。”
王舣摸到袖中利刃,魏瑾瑜忽然松开短刀。
刹那,一声震撼大地的爆裂声响起。
岑河下游燃起大火,火光冲天,热浪扑到繁襄楼,让富商们震恐地抬起了头。
王舣飞快看向魏瑾瑜。“大人不老实听话,魏某也不跟你客气了,”魏瑾瑜背手走出几步,对仆役们说,“动手。”
仆役们抄出袖中剑,剑光冷冽,袭向胸口——魏瑾瑜想要他的命。
王舣甩出烟枪,砰通一声撞开剑锋。他一步步后撤,仆役们如同围捕猎物的豺狼,包围圈不断缩小,一层的富商与贵室子弟看懵了眼,丢开手里的烟枪抢出大厅,女使们也抱着乌木莲缩进各间小阁,厅中一时空寂无人。
王舣缓步退入角落,身后是通往一层的木梯,巨大的水池布局在一层中央,假山树池纵列期间,王舣摸到栏杆,剑风刮来,他侧身避过,右臂却猛一疼。
仆役攥住手中剑,施力,王舣飞快甩脱,拖起右臂,一转身,翻越栏杆。
吊在了隔层上。
脚下悬空,假山石距隔层尚有丈许,或许能跳入水中,但太疼了。王舣缩起右臂,剑光映照着鬓角的乌木莲,汗珠化为红色的玉石,争先恐后淌过脸颊。王舣闻见乌木莲忽浓忽淡的香气,大夫的药药效已经消失殆尽,强烈的毒瘾甚至爬入了他的指缝。指甲剥落的脆响拍在耳边,他睁不开眼去看鲜血沿着他的皮肤流动,心里有一种惨白的茫然。
梦境里的四肢随香气坠落。王舣松开手,跃向水池——
蹄声如雷,撞开纷乱的人群与重重长椅。
王舣感到背后一片柔软,宣伽的汗水落在他鼻尖,粗重的呼吸吹在耳边。宣伽紧抱住他,踏开满池水花,带着他越出大厅,一举冲破人群,停在空地上。
在武威军到达的前一刻,魏瑾瑜已不见踪影。满室的仆役顾不上袭击,抓起刀便逃。血光四处炸裂,武威军的锋芒扫过满地狼藉,留下断肢与残躯,随后飞快列队,返回大路,护在宣伽身侧。
王舣手指岑河下游,从齿缝里挤出力气:“我安排陈延桥毁仓......他那出事了......”
宣伽策马百里才赶上逢碧会,王舣像一片轻盈的羽毛,轻轻盛在他手里。宣伽没有想到分别半月王舣憔悴得判若两人。他像捧着只精细香囊的粗汉,手指怕碰坏了,不敢用力也不敢松开,小心地抱着王舣,拍马冲向岑河下游。
陈延桥满头大汗地扑灭仓中大火,外袍被熏得焦黑,还要分出人手去救火,从仓内奔出后狼狈不堪,喘着粗气站在原地,口里不禁骂了句“恶商”。
仓里盛的全是粮食!
魏瑾瑜和他们玩了一手偷梁换柱,仓内的乌木莲尽数被换成粮食,面粉在大火里四散飞溅,炸得地动山摇,一缸乌木莲的影子却也没见着。
宣伽看到情形心下了然,来繁襄楼前他吩咐武威军堵门,岑州本该是天罗地网,但针对的是粮车,对运送乌木莲的车驾并未加以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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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梦昌坐在覆有油布的太平车上,岑州城的城门在身后缓慢合上,宵禁时间到。
他望向西南方的南岳关,挥鞭起行。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