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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舣走回家,没穿鞋,鞋弄丢在大雨里,宣伽忘了提醒他,他也没能想起。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岑氏在他的房门前徘徊,在犹豫该不该推门。王舣叫了她一声,岑氏扭过头,惊讶地张了张嘴:“你怎么在外头!”雨水沿着王舣的脖子往下淌,阳光晒不干雨水,也晒不干他湿漉漉的身体,岑氏狐疑地望着他,王舣只好说:“有朋友在禁军里当差,我去送他了。”
岑氏想了一会儿说:“没听你说过禁军里还有朋友,什么时候认识的?”
王舣摸了摸鼻子,装出要打喷嚏的模样,岑氏立刻忘了问话,走上前抓住王舣的衣摆:“先进屋把衣服换了,快。”
回到屋里,王舣慢慢脱下湿衣,指尖碰到胸口,一阵记忆汹涌而来,皮肤记住了宣伽火热的手指、湿淋淋的汗水和强硬的抚摸,皮肤像被打上了烙印,时时刻刻折磨着他。真可怕啊。王舣坐在榻上,解开系带,只是离开了半个时辰,身体却已经开始思念宣伽。像在心底偷/情,手腕上的红抹额发着金灿灿的光,料子凉凉的,摩擦他的腕骨。他赤着脚走下榻,抓起外衫披在肩头,想磨墨,碰到砚台时又想起宣伽。哪儿都是他,空气布满了思念,每一缕都让他疼痛。王舣失魂落魄地坐了一阵,提起笔杆逼自己写字。他要写一份奏章,内容很长,必须在明早的朝会前上呈天子,没有胡思乱想的的时间。
岑氏端着早饭走进屋内,轻轻放下后,看王舣在想事,只好悄然地离开。抄家的诏令发了下去,晁勉的宅第被席卷一空。解府是座难啃的金山,解士海很聪明,将家财散布在亲友家中,在解府只挖出了二千两黄金,根本填不饱靺鞨人的胃口。周梦昌奉命留在京师督促祁京府筹措金银,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每日都有大量的黄金与白银流入靺鞨人的营地,源源不断,抽走祁京的血液输进靺鞨人的血管。祁京府成了受人痛骂的活靶、积怨的释放口,走在街头遭百姓谩骂与烂菜的伺候,上朝时又被宣珩连番催促。府里的官员这几日都趁着天没亮提前到署,办完差也不敢马上回家,要等到天彻底转黑,街上没了人,才敢蹑手蹑脚地逃回家。王舣不怕百姓,这几天从不绕道入署,这时写完奏折,换上官服,穿了鞋就出门,要进宫。
战后的祁京比往日萧条,大街上门户紧闭,王舣路过太学,一群白襕衫站在门口大声聊天,见到王舣,嘴巴动得飞快,一会儿便有一人跑上前拦住王舣,说:“王少尹,打赢了仗还给钱,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王舣撇开头,快步走开,那太学生紧紧跟在身后不断追问,剩下的四五人也追了上来。王舣看御街还远,扭回头站在原地,说:“这不是你们该管的事,回去。”
太学生们被他语气里的警告激起了敌意,其中一人冷冷地喊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奸臣,大梁才会朝纲不振!才会受胡人欺凌!你敢不敢回答我几个问题?”
“你说。”王舣看着这名太学生,有几分眼熟,忽然想起去年盐商进京闹事时,这名太学生是那批来登闻鼓院击鼓上奏的学生中的一员。
那名太学生问:“北壁的民宅什么时候能修好?”
宣珩的诏令,国库库藏及从晁勉与解士海家抄来的银子首先被用于偿付靺鞨的犒师费,前几日户部拨下三千两用于重建战时被毁的民宅,工部紧赶慢赶,昨日勉强调齐材料,可城防司那边修复城壁的任务更紧,参与重建民宅的夫役被调走了十四,是以重建的进度异常缓慢。然而这是宣珩下的令,为保“护送”无虞,只有四品以上的官员参与了那天的朝会,而且皇城司的密探在暗中监视,避免“护送”的真实用心泄露到民间,面对善于摇唇鼓舌的太学生,这件事更是提都不能提。王舣于是答道:“祁京府不管营造,你去工部问工部尚书。”
“你们当官的就爱来这套!踢球儿是吧?无非就是都贪完了根本没钱修!马尚书家的房子也在北壁,也受损了,他为什么昨天就修好了,就住进去了?”那名太学生卷起袖子,又质问王舣,“你说!”
王舣沉默片刻,说:“马尚书修房子的钱是他自己的,要问工期就去工部,你找我问,没用。”
“你问他哪儿问得出来!”另一名高个子的太学生喊了起来,“我那天看见马昱家的车夫从朱雀街出来,车板上还挂着杨梅,朱雀街住着谁,大家心里还不清楚么!”
“你们少说点,”有一人低声道,“宫里传疯了,崇家要与他联姻,是皇上指的婚,你们在这里骂他,小心日后脑袋不保。”
高个子的太学生瞪圆了眼,看着王舣说:“你也配娶崇枢密的女儿?若不是肃王殿下提拔,如今你还缩在登闻鼓院吃灰,无耻之徒尚且官居四品,这朝廷岂有良臣的立足之地!”
那个太学生接着问:“我问你,周梦昌那狗贼在哪?”
王舣无话可说,转身就走,把太学生的牢骚与谩骂甩在脑后。七八人追上前扯住他的官服,抓着帽翅一把拽下官帽。下意识地,王舣推他们的手,一个激起另一个动作,引起太学生们新一番的愤怒。已经分不清是谁的手,第一拳砸在鼻尖上时,痛觉是清晰的,鼻血溅出,像飞舞的蠓虫,往下面流,就成了横在嘴上的鲜红的疤。他的嘴噗噗地冒着血泡,一缕一缕,钻进眼睛,钻进喉咙。
七八个人的愤怒盲目而混乱,他们不是在教训王舣而是在教训自己难以平息的怒火,七八个人的愤怒足以摧垮一座房子,王舣被当成一座房子,拳头砸在脸上就是砸在瓦上,砸在腿上就是砸在墙上。墙和瓦不会痛呀,所以太学生们拼了命地砸,踢,蹬,踩,用摧毁建筑的干脆与果断摧毁王舣。
阳光白晃晃地照在人身上,大街上没有人,王舣像溺水者一样呼吸困难。粘稠的血浆塞满了鼻子和嘴,一开口,血就涌出来,嗓子被倒灌的血堵上了,简单的呼吸触发咳嗽,然后是剧烈的抽搐。白色的襕衫在眼前飞旋,碰撞,绿光一道道在眼前炸开,红色的影子四处笼罩。能感觉到地在晃动,人的腿和脚像黑色的枷锁。他想站起,左腿却和右腿不协调地绊在一起,缠成两股交织的绳,他想用手去撑,却发现手变得很轻很软,像没有了骨头也没有了重量,变成了一团深色的血水。他躺在地上,像濒死的野犬。突然,拳头和腿消失了,黑色的大马经过,带起细细的尘土,士兵的斥骂声在耳畔打转。说的是什么,听不清,喊的是什么,听不清。
血糊住了他的眼睛,把街道融化成红黑色,他动了动,声音慢慢消失在耳边。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