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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谌跨上马车,攥住盖有新印的契书,冷声朝车夫喊:“去魏府!”
魏瑾瑜敞开蚕丝凉衫,在白面相公的腿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口口吸着乌木莲。
芦屋内清凉舒适,方从井底捞起的冰块冒着丝丝凉气,被相公的小扇扑打着,与乌木莲燃烧时发出的浓烈熏香一道进入魏瑾瑜的鼻中,又沿着鼻腔流入两肺,让魏瑾瑜舒爽地不住叹息。
“......好家伙,有这一口老子死也足了。”他动了动脖子,正要用舌头去接相公递来的白嫩水滑的荔枝,芦屋的门怦然作响,从谌大步流星,对身后数名奚国面孔的猛士道:“抓住他!”
“从兄这是做什么?”魏瑾瑜尚未从美妙的欢愉中苏醒,怔了片刻,正要下榻,奚国猛士陡然将他摁倒在地。
从谌冷笑:“王舣给了你多少好处?”
被刀比着脖子,电光火石间魏瑾瑜一个激灵,从乌木莲的余韵里惊醒过来,喊道:“误会,天大的误会!从兄你冷静听我说!”
从谌不答只笑,魏瑾瑜连忙道:“那马刺是我故意交给王舣的,绝无谋害之心!”
从谌来了兴趣,眼下魏瑾瑜被猛士压着,只有一双嘴尚能动弹,要他的命轻而易举,从谌反而不那么着急。魏瑾瑜见他如此反应,便接着说:“事先没告诉从兄你是我不对,我这招‘反内间’就是要迷惑住王舣,你事先不知是最好的,免得在王舣面前露了马脚。”
“那天我让王舣尝了我新培的乌木莲,比以往那些更易上瘾,我要让他染上乌木莲的瘾,只这么一下是不够的,得让你获取他的信任。”魏瑾瑜短促地笑了笑,“棋局才好往下走呀。”
从谌拧眉望住魏瑾瑜,半晌,示意猛士撤手。魏瑾瑜爬起身,像没事人般随手套上褙子,揽住从谌的肩,附到他耳边:“从兄你且听我说......”
*
大夫替王舣导完毒血,犹疑地放下银针,欲言又止。
王舣揩掉污血,注意到大夫沉默的目光,道:“如何?”
大夫迟疑道:“毒血虽导干净了,但方才我探大人脉象,仍呈中毒之相。”
王舣不懂脉象,随手探了探没试出什么,说:“许是残毒。”
“大人不可掉以轻心,日后就是放了乌木莲的屋子也不要靠近,乌木莲这东西,闻到气味也会勾起人的隐欲,大人千万记住了。”大夫盯住完,收拾好药箱径直离去。
从谌应下收回乌木莲的要求,买骆驼的银子也到了他暂居的寓所。然而数日过去,魏瑾瑜答应的粮食迁延不发,圣上拨发自祁京的粮草即将抵达锡州,再拖下去,这次借粮难免师出无名,惹朝臣诟病。
王舣昨日去了从谌存放乌木莲的仓库,魏瑾瑜从从谌这里获取乌木莲,自己却没有仓库。乌木莲的存放条件苛刻,要阴凉避暑,在夏日找一处阴凉之地并不容易,从谌选址岑河下游,水汽丰沛,也能取河水将乌木莲熬炼成块,可谓一举两得。亲兵们要封仓,仓库的守卫没得到从谌的调令,一步不退。王舣得到消息,站于院中垂目沉思,荆固见状安抚道:“魏瑾瑜那边下官派人去催了,说最迟后日备齐,大人不必忧心。”
“不为此事,”王舣摇头,“从谌三日不曾踏足寓所,他去了哪?”
荆固一怔后回神,说:“大人疑心从谌反悔?”
“从谌一介外商,反悔也掀不起太大风浪,”王舣说,“我担心魏瑾瑜在背后捣鬼。”
“要捣鬼只能是为了城南那块地,”荆固道,“地契在知州府,魏瑾瑜一介贱商,再有能耐手也伸不进官府,大人可以放心。”
王舣没说话。一阵脚步声打断对话,宣伽派给他的一名亲兵从魏府返回,单膝跪地道:“禀大人,搜过四处,从谌常去的地方都不见他的人。魏府没有搜查令进不去,大人看要不要批张搜查令?”
这话是说给荆固听的,只有知州才有下批搜查令的权力。陈延桥站在一边,这时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乌木莲全在岑州,买骆驼的银子也都给了,从谌敢赖账咱们就叫他回不了青唐羌。”
陈延桥送王舣出府,自己挎刀上马,领着亲兵与知州府的卫士直奔魏府。临行前宣伽将腰牌交予王舣,亲王腰牌在各州的权威仅次于天子玉玺,民宅及官府依律必须放行。
为保安全,陈延桥拿了腰牌先行入府。魏府的私兵拦在院前,一见陈延桥,神色顿然冷肃,迅速抄起武器。
气氛危急,一触即发。
王舣站在府门外听着院墙内的动静,刀剑锉磨声,兵士喊叫声,像闷在棉絮里,刻意不惊动街上百姓。
这群私兵到底不经战阵,很快便被陈延桥带兵拿下。王舣看夜色笼罩魏府的漆金牌匾,院中杀声渐弱,往石阶一迈。
刀锋滑过耳侧,一如冷冰冰的蛇信。
王舣瞳孔微缩。
亲兵的惨叫声传来:“大人快走!”
转瞬间,靺鞨人的刀刃已经逼至眼前。王舣闪身躲避,袍袖仍被削去一截。他抢出两步,靺鞨人却比他更快,刀背撞在他身后,王舣翻跪下去,靺鞨人架起他,左颊猛然剧痛。
王舣握住滴血的玉簪,快步退至府门前。
靺鞨人捂住脸冷笑起来:“生着张男/娼脸,力气倒不小。”
凛冽的刀风袭来,一滴冷汗滑过王舣眼角。斩落的珍珠颗颗圆润饱满,撞在鼻尖留下点点血印。
抹额渗出的鲜血淌过脸颊,来不及抹掉,王舣快步后撤。
他是纯粹的文官,在靺鞨士兵面前,他没有胜算。
王舣吐出血水,靺鞨人带有那种来自东北山林的混浊气息,越来越近,动物的腥膻味,山野的腐朽气,王舣停下脚步,任凭靺鞨士兵奔到面前——
他挥出玉簪。
靺鞨人的刀发出乒乓声。
玉簪碎裂,断为数截。
靺鞨士兵笑笑,随手捡起满地的小珍珠,潦草收入袋中。
陈延桥破开最后一道院门,魏府空寂无人,除了第一进小院中的私兵,其他小院的防线轻而易举便被亲兵与卫士们突破。
陈延桥心底浮起不安。
他由南至北踹开屋门,慌乱的男仆女婢吓得抖如筛糠,魏瑾瑜竟不在府中。再走几步,陈延桥太阳穴猛一跳,抓起刀往回跑:“完了!”
府门前,一颗白色珍珠被遗忘在阶角。
调虎离山!
*
魏瑾瑜坐在锦簇的花团里,深深呼吸。
肺部一点点充盈起馥郁温馨的香气,焦渴被抚平,杂思亦被剃去。魏瑾瑜站起身,笑道:“美人隔秋水,今为我得之......”
王舣睁开眼,乳白色的香雾缓缓下落,冰冷、粘稠,笼罩在两人间。
“呈上来。”魏瑾瑜喊女使。
一只小瓷杯,盛着惨白的稠液,搁在深黑的托盘上。
女使掐住王舣的下巴,没有温度的液体滑过喉咙口,无声无息地坠落下去。王舣颤抖起来,稠液落入身体,满室的香气顿然浓烈,像套在颈边的绳索,一点点收紧。
王舣无法呼吸。
梦里是缤纷绚丽的乌木莲,金黄的雪白的猩红的,拥有瑰魅的美丽。四肢是飘舞的云絮,随熏风坠落,坠落——
——坠落到深处。
砰!
瓷杯碎裂,女使尖叫一声,鲜血溅在亭亭玉立的乌木莲上。
士兵们举刀挥开雾障。椅上,王舣双目紧闭,玉簪扎出的血迹留在腕边。
陈延桥脸色刷白,好在王舣用血留了痕迹,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大夫立刻被士兵们带进来,他摸到王舣的脉,说:“吸食乌木莲过多导致的昏迷,快,取我药箱。”
银针落下去,王舣猛然睁开眼,见陈延桥与士兵们都在,惊疑不定片刻,说:“去知州府,快。”
知州府的哭喊声没有传入街面。荆固望着被捆缚在角落的妻儿,绝望无力地跪倒下去。周梦昌呷一口茶,道:“最后一遍,地契在哪儿?”
荆固紧咬嘴唇,妻子的惨叫炸响在厅内,靺鞨士兵甩掉刀锋上的鲜血,一段血渌渌的舌头掉在荆固脚边。
荆固崩溃地嘶吼,跪地的双膝难以抬动,他膝行着用脑袋去撞士兵,士兵哂笑一声,伸出一脚将他踢倒在地。
周梦昌放下杯盖,眉心皱起,没了耐心。
妻子忽然呜呜咽咽地大哭起来,手指荆固,似乎想说些什么。
士兵们会意,这便扯开荆固的外衫。
袍袖里调出一纸地契。
周梦昌抬手,刹那,一只漆黑的弩/箭洞穿衣袖,钉入椅背。
陈延桥跨进门槛,喝道:“虏贼在此,给我拿下!”
亲兵挺剑冲入大厅,荆固身上的绳索被挑断,他连忙护住妻儿退至战圈外。
“地契在他手上,他和魏瑾瑜是一伙儿的!”荆固叫道,躲开飞来的流矢,一行三人被亲兵们护送出府。
陈延桥与靺鞨人干仗次数不多,在榆次与锡州的那两次,所面对的都是靺鞨杂兵,今日来的净是沃多的精兵。他捡起亲兵掉落的长剑,两手同时发力,砍倒旁侧袭来的弯刀,旋身撞开从后方袭来的冷箭:“抓那个喝茶的!不要恋战!”
周梦昌推倒长椅挡开梁兵的长剑,此时府门外脚步声杂沓,更多的靺鞨士兵涌了进来,周梦昌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兵群里。
陈延桥一脚踹开还要扑上来的伤兵,提剑跳上马:“随我突围!”
知州府的卫兵尽数遇害,陈延桥手中不到三十号人,被靺鞨人杀了近半,吊着口气才没垮下去。
手臂传来剧痛,长剑摔在两丈外。陈延桥一愕,靺鞨人幽绿的瞳仁在他眼前放大。他心一横,举拳猛击出去,生生用在祁京扛活时磨练出的力气砸歪了靺鞨人的下巴。
他捡起剑重新上马,靺鞨士兵呈弯刀形将梁兵压入小院。亲兵们一步步后退,数支冷箭从包围圈外射入。
陈延桥豁出力,猛然举起刀——
密如流星的硬弩射/来,洞穿靺鞨人的后心。
王舣举箭立于马上,身后的城防军手执锐/弩,撞入靺鞨人的后方。
刀剑嘶鸣砉然有声,知州府的大门被涌入的城防军占据。兵力上的绝对压制让靺鞨士兵慌了神。靺鞨人弯刀修长,在巷战中极为不利,今晚前终蛰伏于暗中,不敢动手劫府,这时遇上身形更为敏捷伶俐的梁兵,只得后撤突围。
角门被梁兵竞相截断,人头滚落,哀叫几个弹指间便弱了下去。
这场绞杀结束的很快,陈延桥踢开挡路的尸体,四处搜寻周梦昌的踪迹。王舣在他身后,跟随清理尸体的城防军进入知州府的大院,衣袍浴血,冷声道:“各城门都堵死了,周梦昌就在城内。”
王舣被灌下乌木莲磨成的白/面后脸色苍白憔悴,陈延桥记挂着宣伽的嘱咐,不敢怠慢,连忙扶王舣下马。荆固带着妻儿姗姗而来,愧疚得无法言语,跪在地上道:“卑职倏忽!但求一死!”
王舣摆手示意他起身,倒没有责怪:“虏人周梦昌多诈,今夜起知州务必盯紧城防,再出这种事,朝廷追责的不止你我。”
荆固不敢抬头,他兼领城防一事,这么多靺鞨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进入岑州,传入朝廷就是杀头的罪,但他每日督促城防军加紧巡防,几乎是无孔可入,那么是哪里出了岔子?
荆固心一跳。
忙抬头:“大人,是护城河!靺鞨人是从护城河进来的!”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