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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统帅部前,遇到明舒,明舒捧着血迹斑斑的头盔,正用湿抹布揩,见宣伽来了,露出个疲惫的笑容:“大胜,杀敌五千,俘虏两千,还缴获三千多匹战马。”
宣伽也跟着笑起来,问:“明公在么?”
“在那儿,”明舒指了一间屋子,“经略使负伤了,刚请大夫给他看。”
宣伽没想到明瀚会负伤,明舒看出了他的惊讶,说:“殿下别担心,经略使身体硬朗得很,只是小伤。”
宣伽点头,往明舒指的那间屋子去。说是身体硬朗,但明瀚毕竟已年过五旬,宣伽进了屋,里头只点着蒙蒙亮的白烛。明瀚露着右肩,靠近手臂处有一道手掌长的刀伤。军医捏着药瓶,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宣伽走上前,摘了头盔的明瀚鬓发微散,弓着背坐在那儿,看上去和寻常老人一般无二。
宣伽还没开口,明瀚便说:“过两日军队休整完毕就开赴京师,老臣让人通知了柴安,到时他会带府州的兵一同前来勤王。”
明氏与柴氏为梁国两大将门,焉陵之战里,柴安临阵怯敌成了柴氏将门永远抹不去的污点。宣伽当时只觉是柴安个人问题,做过府尹后,有些明白过来,柴安怯敌只是个由头,柴氏不愿明氏压他们一头,故意拖明氏后腿,或许才是问题的根源。
“柴经略那边有几万兵?”
“六万,有四万必须镇守府州,不便调动,剩下的两万这次会过来。”
宣伽粗估两方兵马,柴安加上明瀚共计四万,祁京有禁军七万,卢图母那边只有两万多人,看来朝廷的胜算很大。
看明瀚上完药,宣伽离开统帅部。宣珩坐在案边写信,屋里冷冷清清,夜风簌簌地刮。宣伽在门外看了几眼,沉默地转身回了屋。
三天后,柴安率领府州的武威军抵达武威城。明瀚在校场点完兵,留下八千守城。三万余人取道河州,渡过黄河北岸,驻扎在祁京城西北方向的孙家浜。
进入四月,小雨不断,黄河的水位开始上涨。傍晚时士兵们披着油布在河滩边生火做饭。早前探马来报,卢图母的大军兵临祁京城下,杜亦带的那帮使臣被卢图母扣押在营中,眼下祁京城八道城门彻底封闭,勤王军无法联系朝廷,明舒领了明瀚的军令,点出三百人作为前哨,准备先行至祁京西北方向的云中岗,侦查靺鞨人的动向。
宣伽叫住往帐外走的明舒:“跟你们一块去,行么?”他装好弩/箭,像个士兵那样站得英朗,明舒露出为难的表情,无法做决断:“殿下稍等,臣去请示经略使。”
“一块吧。”宣伽抓起环首刀跟着明舒走,明舒好奇地问:“殿下想统兵?”
明舒这意思是问他对打仗感不感兴趣,他惨淡地笑了下,他别有目的,然这目的不能与任何人说,他只好对明舒说:“是有些兴趣,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明舒粲然一笑,但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笑容又淡了下去:“会有机会的。”
明瀚忙着战前的人员部署工作,连着在帅帐里开了三天的会,今天的会议还没结束。宣伽和明舒等在帐外,宣伽随口问道:“明防御几岁进的军队?”
“臣就是在军队出生的,”明舒颇有些自豪地说,“臣的大哥也是,只不过他去的早,不到我这个岁数就战死了。”
宣伽想起明瀚似乎是有个长子,可能因他尚未来得及立下军功,在梁国也就没什么名气。说到明氏将门,梁国人只会想起明瀚与他的弟弟明潭。
两人又聊了几句,帐外陆续有军官走出。明舒拦住要往帐里走的宣伽,“臣去吧,里面应该有其他军官,殿下尽量不要与他们见面。”
这也是为宣伽避险做考虑,军官们不都是一条心,如果有人将宣伽与宣珩的行踪卖给宣承,事情会很难办。
宣伽站到帐子后,明舒回来的很快,脸上带着笑:“可以!臣给殿下拿副盔甲去。”
明舒回营帐找出自己以前戴过的盔甲,一件一件递给宣伽。宣伽戴上兜鍪,只露出一双眼睛,又穿好铁甲,明舒却还是不放心,来回地上下检查。宣伽看他紧张,掂了掂身上铁甲:“明防御放心,我和鞑子真刀实枪地打过。”他顺手绑好胸前的束甲绊,自嘲道:“就是差点被打死。”
明舒好不容易笑了出来,听到这话又开始担心:“殿下,待会务必跟紧!”
两个人出了营帐,明舒清点完人数,上马走在队伍最前方。宣伽朝云中岗的方向望去,天色灰濛濛的,连着下了几天的小雨,马儿满脚泥水,不时溅到铁甲的边缘。等下完这十来天的雨,天也就该热起来了。
卢图母的大军驻扎在云中岗附近。云中岗挨着延丰仓,仓内的粮食足够靺鞨人吃上一月。宣伽心知,恐怕就是蒋淞将粮仓的消息递给了卢图母。让这样一名汉奸待在朝中,如在梁国颈边竖了一把铡刀,不知何时会猝然落下。
为了防止偷袭,靺鞨人将祁京城北郊的树几乎都砍了。明舒只好让士兵们都下马步行,弓着身子藏在灌木后。距离云中岗半里外时,远处传来模模糊糊的马蹄声与叫喊声,在细雨中忽远忽近。宣伽抹开面上的雨水,竖耳细听。这时,马蹄声越来越近,地面也跟着微微地震颤,有男人的惨叫与疾呼,听着似乎是汉人。
“可能是靺鞨人在杀云中岗的百姓。”明舒面色凝重,冲伏在地面的士兵们摆摆手,“拿好刀,跟我上马,能救几个是几个!”
马蹄声依旧不断靠近,惨叫已经弱了下去。随着明舒举起刀,宣伽扑出灌木丛,滚了一身污泥。地面的震动几乎就在耳畔,他的神经随之突突颤动。几道灰色影子从幽冷的月光下蹿出,他们身后追有无数只飞箭,缀在末尾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去。不远处一团团的黑影,宣伽举起了刀,就在这时,他听到一个沙哑的声音,声音在说:“前面有兵!往那边跑!”
宣伽一瞬如被砍刀劈中,心脏剧烈狂跳。
他抓着刀飞身上马,风声和雨声都被他摔在身后。地面起了薄雾,马蹄几乎被踏碎。声音就在十步外,他伏低身体,穿入这群慌乱的逃亡者。有人举刀向他砍来,夜晚的云中岗浸满浓墨,但声音反而变得愈加清晰。钢刀砍在铁甲上刺啦地响。
宣伽喊:“王楫之!!!”
所有人都被他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吓回了头,队伍前方,一个纤细修长的影子勒住了马,但很快,影子扭过头,驱马带领追随者重又向前狂奔。
“王楫之!!”
“王楫之!!”
宣伽追在后头没命地喊,心思乱成了千块万块破碎的镜面。
身后的靺鞨追兵大声咆哮,明舒如斜斜切入敌方的一柄钢刀,生生截断了靺鞨人追赶的步伐。追兵前仆后继地冲来,却像落入陷阱的羔羊,在武威军的刀锋前身首异处。然而,源源不断的追兵涌了过来,武威军这边开始感到吃力,逐渐有士兵被砍断手脚,扑倒在泥水中。
身后的厮杀声洪钟般敲向在宣伽耳边,宣伽全身僵住,终于他提刀回马,砍倒两名奔涌上前的靺鞨士兵,对明舒大喊:“人走了!快撤!”
明舒扶住马背,纵身跨上。士兵们躲避袭来的刀剑与流矢,分股散入灌木丛。宣伽将马鞭抽得要断,他再也等不及,王舣的声音成了心头的魔,他的心被这一刻刻熬坏了熬烂了。追上那群逃亡者并不费力,就在一块稀疏的松林边。以为解除了危机的人们想不到身后还有追兵,慌乱地抓起武器。
胯/下的马儿哀鸣着吐出白沫,摔在泥水中发出巨响,宣伽摔成了彻彻底底的泥人。他什么都不想了,什么都管不了了,他像个发癫的痴子,从脏水里爬起,带着又臭又腥的污垢,死死抱住了人群前的王舣。
再没什么可说的,他将怀里惊讶的人丢上马背,穿过人群,停在一块静谧的树荫下。他的脑子塞满了乱麻,太多要问的,反而一句也问不出口。王舣瘦了,嘴唇青白着,过去清亮的眼睛如今写满了疲惫,一根根血丝像抽在宣伽心尖的鞭子。
王舣慢慢抱住了宣伽的腰、背,两根柔细的手指轻轻抚摸宣伽的右颊,忽然双眼泛红:“怎么伤的?”
宣伽的哽咽声塞住了喉咙,根本说不出完整的话。心里疼,疼得千刀万剐,宣伽怕这如梦似幻的一刻过去,就再没有下一刻。他捧起王舣的脸,一股劲吻住他凉凉的嘴唇,撕拽他羞涩的舌。
他们不知何时躺在了一堆柔软的乱草上。树丛里一股雨后的清香,晚风沙沙地吹动枝叶。宣伽的眼圈红红的,好半晌,他拉起王舣的手搁在胸前,轻声说:“好想好想你,想亲你抱你,和你再来一千一万次。”
一片一万次什么?王舣锤他胸口一下,心里像盛满了温水,热得要化了的心无处安放。宣伽用力抱住他,抓着他问:“刚才那帮人是谁?”
“是卢图母沿途抓的老百姓,各地的都有。”王舣低声地说,“刚带他们逃出来,看你追的那么紧,还以为是靺鞨人。”
“我都叫你名字了,你没听见嘛。”宣伽扭过王舣的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听见了,但后面有追兵,我只能带他们先逃。”
得到这个答案,宣伽高兴也不高兴,想起另一个更要紧的问题:“鞑子有没有怎么你?”
“焉陵城城破那天,卢图母想杀我,但周梦昌把卢图母拦住了,他想找一批汉人替靺鞨建设朝廷。”王舣的手指绕着宣伽的胸口转,碰到未愈合的伤疤,问:“你变了好多。”
“变难看了,”宣伽抓起王舣让他麻酥酥的手,说:“不准嫌弃我。”
“没有难看,”王舣笑了,知道宣伽指的是脸上的疤。“丑死了我也喜欢。”
“你骗我。”宣伽像讨乖的小孩一样扁着嘴。
“没骗你,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就是骗我。”
“好,那就是我骗你,你丑死了,行吧?”
宣伽一把攥着王舣的手,有点生气:“你也不哄哄我!你的心是石头长的吗?”
王舣哑然失笑,“好吧好吧,那我哄。”
“你哄。”
“嗯,”王舣拍着他的脸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四、郎、最、俊、了,再没有比四郎更俊的人。”
宣伽痴汉一样傻笑起来,被他的话哄舒服了,忽然又想要了。王舣感觉到他又变热乎了,心脏咚咚狂跳,“今天够了。”
“嗯不来了,”宣伽握住王舣的手臂,让他背过身躺,腆着脸说,“我就蹭蹭。”宣伽说着就磨蹭了几下,王舣忙抓住他,“用手给你弄,你别蹭了。”
这下两人身上都不干净了。宣伽抱起了人,走到一条半人宽的溪水边。溪水清澈冰冷。细雨的四月毕竟有些冷,王舣冻得缩了一下。宣伽一下下洗着他手上的脏东西,说:“那天晚上你就穿着这件衣服,周梦昌不是个东西,衣服也不送几件。”
“想什么呢,”王舣弹弹他的耳朵,“靺鞨人送的东西能收么?”
“也是。”宣伽给他擦干手掌,将人背在背上,像个村汉在背媳妇儿,边笑边跑,笑声惊走一只癞蛤/蟆,“咱们回去换件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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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感情是痛苦而甜蜜的事 代马依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