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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爱丁堡(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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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这里把货清掉确实更加重要。”詹米点着头说,“那具尸体你是怎么处理的?”

  菲格斯脸上掠过一丝笑容,瘦削的脸庞和黑色的额发令他显得尤其像个海盗。

  “我们的不速之客也已经在麦卡尔平酒馆了,大人——伪装得很好。”

  “伪装成什么了?”我问。

  那海盗般的笑容朝我这边转过来。菲格斯已经长成了个非常英俊的男子,尽管断臂上戴着丑陋的钩子。

  “伪装成一桶薄荷酒了,夫人。”他回答说。

  “我猜爱丁堡这一百年都没人喝过薄荷酒,”珍妮夫人评论道,“苏格兰异教徒不习惯文雅的力娇酒。我还真没见过我的顾客喝任何除了威士忌、啤酒或白兰地之外的酒呢。”

  “一点不错,夫人,”菲格斯点着头,“我们可不希望麦卡尔平先生的酒保去打开那个酒桶啊,是吧?”

  “但迟早有人会打开它看个究竟的呀,”我说,“我不想说得太粗俗,可是——”

  “说得正是,夫人,”菲格斯恭敬地向我鞠了一躬,“不过,薄荷酒里含有非常高的酒精。还有,对我们这位不知名的朋友来说,那酒馆的地窖不过是他去往长眠之地的途中暂时歇脚的地方。他明天就会被运往码头,之后将启程远离这里。我只是不想让他一直占着珍妮夫人的地界。”

  珍妮用法语向圣女阿格尼丝念叨了一句我没怎么听懂的话,然后耸耸肩,转身准备离开。

  “明天我会问问姑娘们见没见过那个水手,先生,等她们空闲下来。现在嘛——”

  “现在嘛,说起空闲,”菲格斯打断了她,“索菲小姐今晚会有空吗?”

  夫人调笑地瞥了他一眼:“自打见你走进了楼啊,我的小香肠,我肯定她就什么都不准备忙了。”她瞄了瞄无精打采地枕在靠垫上的小伊恩,像个被掏空了肚子的稻草人,“要我替这位年轻的先生找个地方过夜吗?”

  “哦,好啊,”詹米望着他外甥动起了脑筋,“我想您可以在我屋里加个草垫子。”

  “哦,不行!”小伊恩脱口而出,“您得单独陪陪您的妻子啊,对吧,舅舅?”

  “什么?”詹米疑惑地望着他。

  “那个,我是说……”小伊恩迟疑着,瞟了我一眼又迅速挪开了目光,“我是说,您肯定会想要……呃……嗯哼?”作为天生的高地人,他自然而然在最后那一个声调里注入了意味深长的不雅的暗示。

  詹米的拳头使劲地揉了揉上嘴唇。“啊,你为我想得太周到了,伊恩,”他忍住没笑出来,声音有点儿哆嗦,“承蒙你恭维我精力旺盛,居然认为这样一整天下来,我躺到床上除了睡觉还能够有什么别的作为。不过,我觉得我可以暂且牺牲一晚上的色欲——虽然我非常喜欢你的舅妈。”他说完了最后那句,隐约对我咧嘴一笑。

  “可布鲁诺说今晚楼里生意并不很忙,”菲格斯困惑地环顾着四周说,“为什么小家伙就不能——”

  “因为他只有十四岁,看在上帝的分上!”詹米反感地说。

  “我快十五了!”伊恩纠正他,兴致勃勃地坐了起来。

  “嗯,那肯定是足够了,”菲格斯望了一眼珍妮夫人,似在寻求旁证,“我带你哥哥们来的时候他们不比你大,却都表现得很值得尊敬。”

  “你,什么?”詹米冲他的门生瞪大了眼睛。

  “这个嘛,这事总得有人做吧,”菲格斯有点不耐烦地说道,“一般嘛,是小伙子的父亲带他来——但很显然,先生是不会这么做的——我当然没有对你尊敬的父亲失礼的意思,”他朝小伊恩点点头,后者像机械玩具般回敬了点头礼,“这可是事关经验性判断力的问题,你懂吧?”

  “好吧——”他转向珍妮夫人,好像美食家在征求酒侍的意见,“您说是多尔卡丝好呢,还是佩内洛普?”

  “不行,不行,”她果断地摇摇头,“应该叫小玛丽,绝对的。小个子的那个。”

  “哦,那个黄头发的?对,我同意,”菲格斯赞许道,“那就叫她来吧。”

  詹米发出了一声嘶哑的抗议,没等他再有更多的话要说,珍妮早就走开了。

  “可——可——这小子还不能——”他开始申辩。

  “我能的,”小伊恩接口,“起码,我想我能的。”他的脸已经不可能再红了,而激动之情却让他的耳朵更胜一筹地变成了猩红色。白天的一系列不幸事件已被忘得一干二净。

  “可这个——我是说——我可不能让你——”詹米说了一半打住了,只是站在那儿怔怔地盯着他外甥,过了很久,他终于两手一甩,愤愤地败下阵来。

  “那我该跟你妈怎么说?”他正质问着伊恩,背后的门开了。

  门框那里站着个非常矮小的年轻姑娘,身穿蓝色的丝绸衬裙,温婉丰盈得像只山鹑,松松的金黄色头发之下,一张圆脸放射出甜蜜的笑颜。小伊恩看呆了,一时几乎忘记了呼吸。

  直到透不过气来的时候,他才想到喘一口气,转头看看詹米,露出了甜蜜得无与伦比的微笑:“那个嘛,詹米舅舅,我要是您的话——”他的嗓音突然飚升到危险的高度,赶忙停下清了清喉咙,才恢复到正常的男中音,“我就不告诉她了。祝您晚安,舅妈。”说着,他果断地径直向前走去。

  “我真不知道该杀了菲格斯还是该谢谢他。”詹米坐在我们阁楼间的床上,慢慢地解开衬衣纽扣。

  我把淋湿了的长裙搁在板凳上,跪到他跟前开始帮他解开马裤膝盖上的搭扣。

  “我看他也就是想尽力帮帮小伊恩。”

  “哎——就会用他那该死的法国人的方式,道德沦丧。”詹米伸手扯开了脑后系着头发的带子。离开穆布雷酒馆后他就没有再编上发辫,这会儿他的长发软软地散在肩头,衬托着那宽阔的颧骨和高挺的鼻梁,活像个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天使,比较凶狠的一个。

  “把亚当和夏娃赶出伊甸园的是不是圣天使长米迦勒?”我一边脱下他的长袜一边问道。

  他哧哧一笑:“你看我很像吗——坚守美德的卫士?那么菲格斯就是那条狡猾的蛇了?”他端起我的手肘,俯身扶我起来,“起来吧,外乡人,你不该跪在地上这么服侍我。”

  “今天够你累的了,”我回应着,拉着他同我一起站了起来,“就算你没有杀人。”他的手上起了大大的水疱,脸上的烟灰虽然大多被他擦干净了,但下巴一侧还留着一条长长的黑印。

  “唔。”我把双手围拢在他腰际,帮他松开马裤的腰带,他却在腰间摁住了我的手,把自己的脸颊在我头顶贴了一会儿。

  “要知道,我并没对那小子说实话。”他说。

  “没有吗?我觉得你讲得可好了,至少他与你谈完之后显得好多了。”

  “哎,希望如此吧。也许那些祈祷颂词之类的会用得上——起码没有坏处。不过,我并没有告诉他全部。”

  “还有什么没说的?”我扬起脸看着他,轻轻地吻过他的嘴唇。他散发着烟尘和汗水的味道。

  “当男人开了杀戒,受伤的灵魂无药可医,他们最常做的,外乡人,是去找一个女人,”他轻声答道,“自己的女人,如果可能。不然,必要的话就得依靠别的女人了。因为女人能做到男人自己所做不到的——女人能医好男人的伤。”

  我的手指找到了他马裤的前襟,系带轻轻一拉便松开了。

  “所以你就让他跟小玛丽走了?”

  他耸耸肩,退后一步脱下了马裤。“我挡不住他。我想也许让他去是对的,虽然他还小。”他歪着嘴朝我笑了笑,“至少今晚他不会为那个水手心烦意乱了。”

  “我想也是。那你呢?”我从头顶褪下了衬裙。

  “我?”他抬起眉毛,瞪大眼睛看着我,肮脏的衬衣耷拉在肩头。

  我瞥了一眼他身后的床铺。

  “是啊,你当然是没有杀人,但你想不想呢……唔?”我们四目相对,我也询问地扬起了眉毛。

  他的笑容舒展开来,驱散了任何与严苛的德行卫士米迦勒之间的相似之处。他依次抬起左右两肩,又让它们依次垂下,衬衣随之滑下他的手臂,掉落在地。

  “我是想的,”他说,“不过你可得对我温柔一点儿,哎?”

  【卡洛登最后的受害者】

  早晨,送走了詹米和伊恩去完成他们虔诚的使命,我独自出门,途中从街边的摊贩那儿买了个柳条编的大篮子。又到了为我自己配备物资的时候了,我需要寻找所有可以用作医药品的材料。经过昨天发生的一切,我开始担心过不了多久我又会需要这些的。

  霍氏药房一点儿都没变,尽管经历了英格兰的占领、苏格兰的起义和斯图亚特的覆灭。走进店铺,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鹿茸、薄荷、杏仁油和茴芹的浓香颇令我心生喜悦。

  霍先生站在柜台后面,不过他很年轻,不是我二十年前光顾这里时遇见的中年掌柜,当年从那个霍先生手中我收获的不仅有草药和妙方,更有点点滴滴的军事情报。

  小霍先生自然不认识我,但他尽心尽力地从整齐地码在货架上的罐子里头搜寻着我需要的草药。我的清单上不少都是常见药——迷迭香、艾菊、金盏花——然而,有那么几项着实让小霍先生那姜黄色的眉毛倒挂了起来,他审视着那些药罐子,噘起了嘴唇。

  店堂里还有一位顾客盘旋在柜台周围,监视着分配奎宁水和研磨处方药材的程序。他来回踱着方步,双手拧在背后,显然很不耐烦。片刻之后,他走上柜台。

  “还要多久?”他冲着霍先生的背脊质问道。

  “这我也不好说,牧师,”药剂师抱歉地回答,“路易莎说了的,需要煮沸才行。”

  那人哼了一声,算是唯一的回答。他个子很高,肩膀窄窄的,穿着一身黑衣,这时他重新开始踱步,不时朝后屋门口瞥上一眼,想来那里是我们视线之外的路易莎干活儿的地方。我觉得他看着有些眼熟,但这会儿我也没工夫去考虑在哪儿曾见过他。

  霍先生将信将疑地眯眼看着我给他的单子。“乌头草,嗯,”他咕哝着,“乌头草是什么,请问?”

  “那个啊,它既可以是一味毒药……”吓得霍先生立马张大了嘴。

  “但也可以是一味良药。”我安慰他说,“就是得小心使用。这药外敷可治风湿,但内服的时候,哪怕是非常小的剂量,都会减慢脉搏。所以它对有些心脏的问题会有帮助。”

  “真的?”霍先生眨眨眼,颇为无助地转向他的货架,“呃,你知不知道它闻上去是什么味道?”

  我把这个问题权当是个邀请,便绕到柜台里面开始清点药罐。所有的罐子都仔细地贴了标签,不过其中有些明显非常陈旧,墨迹褪了色,边角松脱了开来。

  “我对药材恐怕远不如我爹那么精明,”小霍先生站在我手肘后边说着,“他教了我挺多,可是一年前他去世了,所以现在这儿好些东西的用法我恐怕都不晓得了。”

  “嗯,这个可以治咳嗽,”我取下一罐土木香,扫了一眼那个迫不及待的牧师,此时他已取出一条手帕,正呼哧呼哧地往里头哮喘个不停。“对于声音黏稠的咳嗽尤其有效。”

  看着挤满了药材的货架我皱起了眉头。虽说一切都整齐而一尘不染,但既没照字母顺序排列,也不按生物物种归类。老霍先生难道是光凭记忆进行归档的吗?还是有别的特殊系统?我闭上眼睛,开始回忆我上一次光顾此地的情景。

  出乎意料的是,那幅画面轻易地便浮上了眼帘。当时我是来寻找毛地黄,为的是调配药剂救治亚历克斯·兰德尔,也就是黑杰克·兰德尔的弟弟——弗兰克的六代曾祖父。可怜的小伙子二十年前便已作古,所幸他在有生之年尚得一子。想到这个孩子我不禁一阵好奇,为他,也为他的母亲,我曾经的好友。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他们,以便把回忆的焦点集中在当时踮着脚尖伸手抓药的老霍先生身上,而他的手正伸向货架的右侧……

  “就那儿。”我抬起手不偏不倚地指向了标有“毛地黄”字样的罐子。它的一侧是“木贼”,另一侧是“铃兰根”。我迟疑地看着这几味草药,心中默默地检索着它们可能的药用。心血管类药物,这几个都是。假如乌头草在这儿的话,它应该就在附近。

  的确如此。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罐子,上面标有“老妇的兜帽”字样,正是乌头草。

  “接触这味药可要多加小心。”我轻手轻脚地把罐子递给霍先生,“就算是很少的量都会使皮肤麻木。我最好用个玻璃瓶来装。”我以前买的草药不是用纱布,就是用纸卷包裹的,不过小霍先生点头应允了,他把乌头草的药罐端进后屋,两条胳膊伸得笔直,好像怕那罐子会随时炸到他脸上。

  “你对药材的研究似乎比那小子深得多啊。”我背后传来一个沙哑的低音。

  “这个嘛,我多半是比他多些经验。”我转过身,见那牧师靠在柜台上,浓密的眉毛下一双浅蓝色的眼睛注视着我。突然间,我想起来在哪儿见过他了,前一天,在穆布雷酒馆。他却一点没有认出我的样子,兴许是因为我穿着斗篷遮住了达夫妮的裙子。我注意到女人着低胸装的时候,很多男人都几乎不会留意她们的脸,虽说神职人员原本不应如此。这时他清了清嗓子。

  “嗯哼,你是否了解神经性的毛病该如何诊治?”

  “哪种神经性毛病?”

  他噘起嘴唇,皱了皱眉,仿佛在思忖着该不该信赖我。那上嘴唇像猫头鹰一般勾起些许的尖角,而下嘴唇则厚重地悬垂下来。

  “嗯……情形还怪复杂的。不过,就笼统地说——”他边说边仔细打量着我,“算是一种……抽风,有什么药可以治?”

  “是羊痫风吗?病人昏倒后浑身抽搐?”

  他摇摇头,脖子上显露出一道被高高的白领圈磨出的红印。“不,是另一种抽风,会尖叫和发呆。”

  “又是尖叫又是发呆?”

  “不是啦,你瞧,”他赶紧补充说,“先是前者,再变成后者——或者轮番发作。起先她会连着好多天发呆,整日像个哑巴女人,然后冷不丁就突然尖声大叫起来,足可以把死人都给叫醒。” 异乡人5:遥远的重逢(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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