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三人在上边等着,“钩鳖翁”紧紧握着那根紫竹渔竿,神色十分紧张。
白痴脸色比他还要焦急,直着脖子愣愣盯着海面,听得海浪击在礁上传来声声涛声,心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念着佛号,九天神佛只怕都求到了,暗地里不知说了多少好话,请人家保佑柳儿平平安安,别出任何意外。
他在礁上奔上突下,只恨自己太胖,不能代替柳儿下水,这时让她受这种苦,心里也不知有多难受,正在焦虑,听得有人在背上轻轻拍了拍,急忙回过头来,是泽小婉,这时满面柔情,轻声道:“满石,你别着急,柳儿不会有事,放心吧。”
大家同了些日子,泽小婉以知他俩感情极深,女人都是感性的,这时情有所触,便过来替他宽心。
白痴虽然知道她是安慰自己,但听了这话就象落水的人看到了稻草,连连点头,道:“婉儿姐姐,我知道她会没事,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
泽小婉见他茫然无助,显然心系柳儿失了分寸,更是同情,慢慢走近轻揽他的肩,笑道:“柳儿人虽然不大,但有主见,我相信她一定能办好此事的。”
白痴点头,站在泽小婉身侧,突然觉得有了些依靠,心里竟从容起来,不免想起过世以久的娘,心中一暖,乖乖呆在她身边不动了。
正在这时,只听“钩鳖翁”身一挺,紧张的道:“它出来了!”
两人一愣,一起奔近礁边,就听得一种轻微的震荡隐隐约约从海底传来,站在礁石上也能感受这种颤抖,两人一愣,只见“钩鳖翁”手中紫竹鱼竿突然受了巨力一般下弯,受那要看不见的鱼线牵引,竿头象有种无形的吸力,使它变成弓形,象蛇一般扭动起来。
白痴心都提到了嗓子上,紧盯着那根竹竿,只见它剧烈的震颤着,垂向海面扭动的弧度越来越大。他心中狂跳起来,脱口叫道:“前辈,渔线不会断吗?”
“钩鳖翁”用力握着竹竿,摇了摇头道:“不会,这根渔线坚韧无比,这只海龟虽大,但凭它的力气,无论如何也崩不断的!”
白痴仍是不太放心,骇然叫道:“那么,竹竿呢?!”
“钩鳖翁”咬紧牙关,显是在用力跟海底的大龟周旋,这时应道:“不会的,此乃紫竹林的圣竹,不仅坚韧,而且能降妖伏魔,本身有着神力!”
白痴看着那竹竿弯来扭去,心中总觉得有什么不妥,让自己放心不下,这种不踏实的感觉更让他心难安,瞪大双目死死盯着海面。
你想他至亲的人被王八吞入腹中,真有个闪失,柳儿就没命了,正所谓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柳儿被他当成妹子,童年的记忆深深的烙入脑海,最怕的就是她再出事,他哪能不担心呢?这时愣愣看着竹竿诡异的扭曲着,又急又怕,想问又怕打扰对方,心中无比紧张,定定抓着泽小婉的道袍,就象自己一松手,柳儿就回不来了一般。
泽小婉也担心之极,这时见“钩鳖翁”手中的紫竹剧烈的扭动着,也不知下边传来多大的力量,竹竿扭曲弧度很大,就象随时会崩断一般,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门口,几次都差点惊叫出声,且怕自己失态白痴更担心,便一手掩嘴,一边呆呆盯着海面,希望柳儿能快些取到“玄黄玉”,马上就从海水中跃出就好。
“钩鳖翁”紧紧握着鱼竿,听得竹竿上传来无比庞大的力量,以知海龟想吞下柳儿就跑,他站在岸上,不清楚柳儿的情况。这时时间渐渐过去,按他的推算进程,她应该己经进入海龟胃中。他很清楚“避水罗衫”的能力,如果超过一定时间她再没做好,就会因为呼吸不到而昏迷,她没有多少机会,能否取到“玄黄玉”在此一举。
而且这个办法是他提出的,柳儿真要有个三长两短,最于心不安的也是他。因此三人之中,只有他心理负担最大,也最担心事情的进展,而他清楚此事成败,其实就系一一发,成败得失,这一刻是最关健的、他们根本没多少回旋余地。
他差不多将全身的感受全凝在竹竿之上,小心奕奕的注意它上面每一个挣动的力量,用以辩识有没有传来柳儿的信号!
时间慢慢过去了,“钩鳖翁”整个人崩得就象拉满的弓弦,他此时能因手上传来的力道清楚渔线另一面那头巨龟的每一个挣扎体位,他且没能感受那个女孩抖动渔线的任何动静。
那一瞬对他来说比任何一个等待的时间都长,“钩鳖翁”不停给自己假设成立的理由,并让自己相信渔线马上就会被扯动。
汗水大滴大滴的从他头上泌出,“钩鳖翁”终于确定柳儿不会再拖动渔线后,蓦然大吼一声,向后退了一步,双肩上耸,双足弓步手再一抡,掌中的紫竹向后一扬!
白痴大叫道:“好了、好了吗?!”
“钩鳖翁”以无隙回答,事情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大龟没因为明白上当而吐出在腹中的柳儿,一种更加猛烈的巨力从竿上传来,它带着渔线拚命向后退着!
“钩鳖翁”大惊,他虽然知道自己有能力将柳儿强行拖出来,但这对一个瘦弱的女孩意味什么就不言而喻了,也许他最后能拖住来的,只会是一具残缺不全的尸首!
“钩鳖翁”心中一凛,于是他顺着线上传来的力量一松,一下被海龟拖到礁石边沿,这一来再让一步,他就会跌入大海,入海之后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他心中一乱,一时松也不是退也不是,意识中情不自禁传来一缕不祥!
泽小婉尖叫着冲上前来,女人的直觉让她感受不妙,她冲上来从后边拖住“钩鳖翁”,尖叫道:“快、快、快将她拖上来啊!”
情急中只当对方力有不逮,用尽了全力去拖“钩鳖翁”,但只觉他身躯就象磐石般定在礁顶,这才明白“钩鳖翁”原来是不敢用力!
白痴这才感到有些不妙,心中大乱,狂叫一声,蓦然向前冲去,前边是海,他头也不回的向大海跳去。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这样做能帮些什么,但自从妹子眼睁睁饿死,就算自己去死,他也不会让柳儿独自在海中受难,柳儿在海中,他还能去哪儿呢?
其实这就象一种本能,就在他跳向大海时,耳中清楚的传来一种好听的崩响,如同古筝般奏在耳边!
回过头来,他最后看到握在“钩鳖翁”手中的渔竿,因为挣脱巨力的压抑,蓦然向后弹去,然后是泽小婉的尖叫,再然后看到“钩鳖翁”扔了竹竿,箭一般向前射去,就象想抓住虚空中一个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那样!
他能成功吗?
白痴茫然起来,泽小婉的尖叫和那种美丽而悠长的筝鸣突然就中止了,一种自己落水的哗然替代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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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龟将柳儿吞下之后,马上就感受到那根无形存在的细线,只是因为“钩鳖翁”的不离不弃,它早就憋了很久没吃东西了,这时吞下猎物,就算知道这是诱饵,也难以舍弃,哪里肯将柳儿吐出,掉头就走,只想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其实“钩鳖翁”盘算得不错,古龟虽然通灵,但机智不敌本能,而且这时因为饥饿,这种本能更被激到最大,到后来“钩鳖翁”想将柳儿扯出来,它就跟他较上劲、咬着渔线向海底沉。正因为本能,也不管对方究竟会有什么阴谋了。
那时柳儿还没晕倒,正在它腹中找“玄黄玉”呢。
海龟吞了个鲜香的大活人,只觉得心满意足,这时带着“缚天线”没命下沉,但上边的“钩鳖翁”己经运上真力,他修为极高,通体的巨力简直能搬山移海,巨龟被他一扯,情不自禁的向上一浮,这才害怕起来,四足用力,猛力下划,只想快些缩回石穴中躲着。
这一来双方便较起力来,这只巨龟体积庞大,力量也不知有多大,这样相对一扯,“钩鳖翁”便怕拖伤柳儿,松了一松,巨龟大喜,正向下猛沉时,突然听得胃中传来揪心般的剧痛,显然柳儿以找到那只硌着腰的东西,正在挥刀割它了。
巨龟这才明白上边的老头无比阴险,也不知用了什么法门,果然这个饵子有什么古怪,自己吞下之后,就有名堂发生,一时大骇起来,更是胡乱挣扎。
它这时在水中乱窜,不知用了多大力量。
“缚天线”本来能伸能缩,就算它用力再大也崩不断,但它跟紫竹相联处是就是“钩鳖翁”系上去的,“钩鳖翁”也没想到巨龟会拚死挣扎都不将柳儿吐出。正所谓百密一疏,事情千变万化,每一个环节都隐有变数,那时巨龟虽然怕了自己吞下的东西,但逃命要紧,一时哪还记得吐柳儿,漫无目地的胡乱一冲,且是“钩鳖翁”怎么也没想到的。
那时海龟又惊又怕,又不比“钩鳖翁”有那么多顾忌,力量一波大过一波,最后那线跟竹竿接头之处终于抵不过这种无于仑比的大力,蓦然就挣脱了!
巨龟正在挣扎,突然听得嘴一松,自己那股无形的牵引力竟然消失,心中大喜,便向远处逃去,正在这时,胃中剧痛更甚,一阵阵让它难以忍受,忍不住怪叫起来,一时魂飞天外,向着海底乱窜,也不知窜到什么地方去了!
情形兔起鹘落,“钩鳖翁”一见“缚天线”崩离竹竿,也知道事情不妙,大骇之中本是飞身去追挣脱竹竿的细线,他很清楚渔线挣脱竹竿的后果,如果海龟脱离自己的控制,只怕自己都找不回那根无色透明的渔线了。
那时情形还没有失控,因为“钩鳖翁”完全能根据竹竿和“缚天线”崩离时的力道、还有紫花渔浮入水的方位去推算“缚天线”应该处在的方位,如果没有意外,他完全能因此重新将那根无形的细线抓住,但就在这时,惊慌失措的白痴做了一件傻事,他根本帮不了什么,且没命跳入海中!
“钩鳖翁”正飞身去追“缚天线”,偏偏他纵身入海中时,白痴且比自己还先入水,这个小胖子根本就是属称砣的,这时没命跳入海中,落水之后,“钩鳖翁”这才看到他无助的挥动四肢,石头般向海底沉去!
本来“钩鳖翁”在推算“缚天线”在何处,正在追击过程中用手在各个可能的方位捕抓,想抓回崩离的细线,但这时看到落水的白痴,不由自主犹豫了一下;白痴的状况他很清楚,一旦自己不救的话,他不被淹死也会被冻死的,这时百般无奈,只有张手将他拖住,默运玄功将他一送,抛向海面。
他周身力道无比巨大,这一来白痴便向上冲去,破水而出,高高凌在空中,礁顶的泽小婉见了,忙将他接住,弄上礁顶不提。
“钩鳖翁”正是因此耽搁,回过身来时再也找不到那龟和“缚天线”了。
他这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这个计划导至了什么后果,因为那个女孩很可能再也出不来了。一时大为骇然,慌忙闭气沉入海底,漫无目地的寻找起来。
他就算默运真气,能在水中呆很长时间,但海龟在水中比他不知有多少优势,就算他再努力,且再找不到那只狡猾的巨龟了。
“钩鳖翁”不知在海中寻了多久,那种绝望越来越浓,到后来寻找以变成一种机械的惯性,也不知自己浮起又潜下、潜下浮起多少次,最后终于愣在海面,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找到那只灵龟了。
那只海龟跟柳儿一起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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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痴临入水时,以知事情完全失控,他昏头昏脑的跃入海中,张嘴便狂呼起来,声音没发出,反呛进无数海水,脑袋一下就胀大,而且身体浸入海水,沏骨的寒意浸入体内,内外交困,一下就弄得人事不省,在海中的扑腾以变成一种身体的本能,自己是怎么回到岸上的都不知道了。
冥冥中他突然看到了柳儿,于是欣喜若狂,飞快就去追她,柳儿且狡黠的闪避着,偏偏不让他抓到。
他就这样一直在跟这个女孩嘻戏,有时他根本就辩识不清她究竟是妹妹还是柳儿,她那么善解人意,那么可爱,但自己总跟她在咫尺之间、那种伸手差一点的规离,他只想将她拖住,妹妹且一直在逃,她轻若无物,每次总会在最后瞬间无奈的滑开……
梦中的背景总是那么虚幻,空气以象水般能承受彼此的体重,他们飘在空中一直嘻戏着,那种虚幻竟有一种接近真实的背景,白痴突然觉得如果他们能就此永远,也会是一种愿用生命替易的美妙。
这种感觉让他害怕起来,冥冥中突然有种彼此会离开的恐惧,就在那时柳儿消失了,他睁开眼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
泽小婉映入眼帘,她双目通红,随之是“钩鳖翁”,他的身边站着一个三四岁的双鬟小童。
“柳儿呢?”
他担心的说出此话,就见所有的人都垂下了头,白痴一跃而起,他本能的四下寻找柳儿的身影,但屋内除了他们三人,根本就没有柳儿的影子,白痴呆呆看着三人,又问:“柳儿呢?”
泽小婉哭了起来,那个童子狠狠瞪了“钩鳖翁”一眼,慢慢离开了。
“孩子……”
“钩鳖翁”吱吱唔唔的说了两个字,突然叹了口气。
白痴发疯般揪住这个老头,大叫道:“你不说线不会断吗?你不说柳儿没事吗?她哪去了!她哪去了?!”
“钩鳖翁”满面懊丧,就象做错了事的孩子,这时小声道:“线没断……”
白痴吼道:“竹子断了?!你不说那是根圣竹吗?它怎么断了?”
“它也没断。”
白痴愣住了,呆呆看着“钩鳖翁”,只听他无可奈何的说:“但‘缚天线’从紫竹尖端滑脱,它们的接头掉了。”
白痴呆呆的瞪着他,绝望的想着:“这有区别吗?柳儿还是回不来了……这跟线断了竹竿断了有区别吗?柳儿还是回不来了啊!”
这个结果让他悲从中来,突然间他清析的看到现实跟梦境脱节,一切都定格了,那种微弱的希望仍顽固的盘居在心底,他象清醒般回过神来,小心奕奕的问:“柳儿没死、因为你们没找到她的尸首,对吗?”
两人无语,其实事情刚好相反,能找到柳儿她就不会是尸首了。
白痴从容起来,虽然看上去他的手在颤抖,但他慢慢坐回床上,一动不动了。
“钩鳖翁”见他傻坐着不动了,小心的叫道:“满石……”
白痴就象没听到他的声音,他满脑子都是柳儿,这时不知是自语还是对他俩道:“我想睡觉,你们出去吧。”
泽小婉忍住泪,担心的说:“满石,你……没事吧?”
白痴闭上眼睛慢慢钻进被子,根本就没有理她,泽小婉泪如泉涌,哽声道:“满石……你别这样,要是难受,你哭出来吧……”
白满石将被子拖起,慢慢将头蒙住,泽小婉就更担心了,她俯近白痴的头道:“满石,你别这样,别憋在心中好吗?”
良久之后,在被中的白满石才说:“我没事,不过我想睡觉,因为在梦中、我还能看到柳儿。” 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