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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阴雨连绵的楚州令人窒息。
温潋秋每日闲闷,一直想要找一点事情做。可他在楚州并无朋友,毫无门路,便是出去打听,也只能找到诸如在餐馆弹琴,或是给当地殷实人家的孩子做钢琴教师之类的事情。
“毛毛,你不能做这样的事,”裘灏一概否决了,“家里难道缺钱吗?”
这和钱没关系,温潋秋想做个有用的人。可是他只会摆弄这些乐器音符,还能做什么呢?
“这都是伺候人的事情,”裘灏却是另一番道理,“哥哥舍不得你去。”
伺候人也没什么不好,总归是凭自己的本事做自己的事情,有什么呢?温潋秋不是很明白裘灏是在忌讳什么,可既然是哥哥这么说,他也就听从了。
哥哥总是为他好的,这一点,他很明白。
二
自从预备师离开楚州,日子便更加憋闷了。温潋秋除了看看书,弹弹琴,写几支没滋没味的曲子,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
噢,对了,还有就是每天读报,听广播,只要听到预备师的消息,他的心里就乍喜乍惊的。他很想哥哥。
连茉莉一家在内,中央军校的家属区里也有几户洪州前线军官的家眷。温潋秋偶尔会同茉莉一起,去听那些军官太太们聚在一起聊天。
有的军官太太非常漂亮,粉光脂艳,是从小被捧到大的大美人气质。有的军官太太很是朴实,虽不惊艳,却有一种和蔼可亲的魅力。可也有的军官太太不是很讨人喜欢,要么牙尖嘴利,趾高气昂;要么轻挑妖冶,言语粗俗。
然而,没想到的是,有一天,温潋秋却在军官太太们当中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卓昀宜。
温潋秋立刻转身,想要假装没看见,悄悄走开,却不料迎面撞上了一个小眼镜儿。
小眼镜儿推推他的小眼镜儿:“温潋秋?”
这下温潋秋避无可避了。
三
卓氏姐弟还是不改开朗本色,当即拖着温潋秋去家里吃下午茶。他们姐弟真是不折不扣的西餐爱好者,随随便便就从厨房里端出了司康饼。
“这是自己烤出来的,”卓昀宜不无骄傲地道,“蛋奶都很足,你尝一尝。”
温潋秋拘谨地品尝着,眼睛却好奇地看向了餐柜上摆着的照片。那些照片里有十多个人聚在一起拍的全家福,也有卓氏姐弟青春洋溢的合照,当中的一幅却是卓昀宜同一个军官的合照。那位军官看起来很年轻,颇有几分俊朗。
“他是洪州人,”卓昀宜道,“只可惜,没能去打洪州这一仗。”
“没能去也好,”卓宏旸说,“洪州这仗打得,还不如淞州。姐夫去了也是被拖累。”
“瞧你这口气多大,”卓昀宜拍他,“怎么?你在军工厂做了几天事,就是军事专家了?”
“你在军工厂做事?”温潋秋望向卓宏旸,“你以前不是在码头机器工厂做工吗?”
“你不懂,”小眼镜儿很威风地推了推小眼镜儿,“我这个工种,很多地方都用得到。”
这么好。
温潋秋不由艳羡地叹了口气。
四
“嗳呀,毛毛,你真可爱。”
卓氏姐弟听温潋秋说了他的苦闷,却都笑了起来。
“你想做事还不容易?”卓昀宜道,“我替你介绍事情做,就是去给人家家里的孩子教钢琴,也能挣一笔薪水。”
“这,这个不行。”温潋秋连忙声明。
“为什么不行?”
“我哥哥不让我去做这样的事。”温潋秋有些惭愧。
卓昀宜立刻通情达理地道:“这样是不太体面。”
“自食其力,为什么不体面?”卓宏旸却不赞同,“难道像那些太太们一样做金丝雀,就很体面吗?”
“宏旸,你也说得太偏激了。”
“我就是不明白,不做事的人怎么反倒比做事的人更体面?”卓宏旸一个小眼镜儿,讲起大道理倒是很铿锵,“金丝雀养得再漂亮,也是笼中鸟,经不得风霜,也张不开翅膀。倘若有一天,这笼子破了,或是食水断了,这笼中鸟会怎么样呢?就算一辈子安然无忧,这笼中鸟的一生,除了一个笼子,又活出了些什么呢?”
五
临近新年,白霓山大捷的消息随着广播的电流声,传遍了楚州。大街小巷里,都能听见人们的议论。
温潋秋和茉莉一起出门办年货——说是办年货,其实也就是买自己爱吃的东西。
每当从旁人口里听到诸如“预备师”、“白霓山”之类的只言片语,他们都会忍不住看对方一眼,心里知道,那被人热烈讨论,受人爱戴的,就是他们最亲密的人。
一路买,一路吃,一路听,两个人回到家属区的时候,口里心里,都是甜蜜蜜的。
只是可惜,他们为之自豪的人,却并不能回家过年。
温潋秋和茉莉道了别,往自己家的门前去,天色已暗,他心头不由有些黯淡。他很想哥哥,真希望一回家,就看见哥哥站在门前。
六
家门前站着两个人。
温潋秋用力眨了眨眼睛。
就是心想事成也没有这么快吧?
那两个人也已经看见了他,向他走了过来。
其中一个人习惯性地推了推小眼镜儿,令温潋秋不由失望。他再看另一个,却惊诧起来。
“陈老师?”
七
小眼镜儿是来向温潋秋道别的。他要去渭州,用他技工的本事,给联合会的军工厂做事。
“陈老师,”温潋秋心里更失落了,“有什么事情,是我能做的?”
“我听卓宏旸说,你都要去给人教钢琴了?”陈浼海笑得很和蔼,“这太大材小用了,让你做回你的老本行,你愿不愿意?”
温潋秋唯一的老本行,就是跟梅鹤至合作写歌曲。
只见陈浼海从衣袋里掏出了薄薄一叠纸,递了过来。
“浮光先生,在北方,我们有许多的巡演队,还有我们自己的广播,更有和你一样优秀的作曲家,写出了很多振奋人心的歌曲。你愿意加入吗?”
八
车厢里是浓郁的香水味,熏得温潋秋晕晕乎乎,打开了窗。
“你没事吧?”茉莉在旁担心地看着他,“你的脸色好难看。”
车上还坐了两个花枝招展的女人,都是洪州前线军官的太太。温潋秋还是听茉莉说的,前线的队伍在休整,有些军官太太们便相约去前线探望丈夫。这两个女人主动来找茉莉,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茉莉答应了,又来问温潋秋要不要去前线玩。
温潋秋早就想看看前线是什么样子了,一口答应下来。
他万万没想到,茉莉这个传话的人竟然这么不靠谱,既没有告诉他同行还有别人,也没有告诉他这一行人去前线是做什么的。等他发现,已经太晚了。
那两个女人一直在旁边谈论自己的丈夫,一时相互吹捧,一时相互攀比,俗不可耐。她们甚至当着温潋秋的面,说起了房中私密。这下,茉莉也露出了难堪之色。
“你男人这么厉害,明天你可别起不来床,叫我们都白白等你。”
“你男人这么厉害,你小心他在洪州再找个小的,把你也比成个黄脸婆。”
两个可怜的小年轻面面相觑,恨不得捂上耳朵。
九
部队休整的地方叫做桑镇。
温潋秋先是被人领到了裘灏暂居的房间,那是一间学校的办公室,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他只坐了一会儿就无聊起来,出来找茉莉玩。
两个人没说几句话,就看见一个大概三四十岁,两颊肉鼓鼓,长得像小松鼠一样的人走进来,说自己是桑镇当地的官员,要带温潋秋去别处住。
“裘将军是贵客,裘将军的弟弟,也是贵客!”他笑脸迎人,说话急促,两只眼睛一直盯着温潋秋看,看得温潋秋很不自在,“这里太简陋了,我们给裘将军备了好的地方。”
温潋秋稀里糊涂被他拎了出去,送去了那处“好的地方”。
那果然是一处颇为雅致的宅院,空间宽绰,窗外还有山水茂林的景色。天花板装饰着金丝楠木的镶嵌,房间里竖立着金丝楠木的格栅,灯光一打,更是金碧辉煌。
那官员嘘寒问暖一阵,还让人送来了吃食,并没过多打扰温潋秋,很快就消失了。
温潋秋一个人留在那偌大的屋子里,觉得心里孤零零的,很难过。
十
裘灏很晚才出现,脸上带着不悦。
温潋秋扑到他怀里,迷恋地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又怯怯地抬头看他的表情。
“你怎么随随便便就跟别人走,”裘灏在他颈后抚摩着,开口却是训斥,“嗯?”
“那个人说他认识你。”温潋秋有些不安。
“傻毛毛,”裘灏叹息一声,还是责怪,“你不该来。”
“为什么?”温潋秋不服气,“茉莉也来了。”
不知什么缘故,裘灏竟戏谑似地笑了,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十二
晕晕乎乎。晕晕乎乎。
温潋秋在被抱上车的时候,有过片刻的知觉,却在车子进入鹰湖城的时候才终于醒过来。
他很快回忆起那间金碧辉煌的宅邸里发生的事情,还有自己许多混乱的梦境,当即气得大哭起来。
梦境里,那些金丝楠木的镶嵌,那些金丝楠木的格栅,都通通围拢起来。
仿佛他真的是一只笼中雀。
十三
春末,温潋秋又去过一回洪州前线。
这一回有人专程来接他,没让他再和不认识的人挤在一辆车里。可这一回也没有茉莉同行。温潋秋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色,偶尔回头时,瞥见开车的年轻军人正从后视镜里打量他。
只是一瞥而过的事情,温潋秋却忽然觉得屈辱起来。
十四
裘灏暂住的地方,依旧是个简朴的房间,桌上摆着他的茶杯,还留了两本书,一个收音机。
一个小警卫进来给温潋秋倒了热茶,就退了出去,又只剩温潋秋一个人坐在那里。
屈辱感还是挥之不去,温潋秋坐在桌前,完全看不进去书,便拧开了收音机,正听见里面说:“……浮光作曲……”他顿时更生气,迁怒地拍了一把收音机。
十五
迷迷糊糊地,温潋秋感觉到自己被人从身后抱紧。
他睁开眼睛,房间里是黑的,好一会儿他才分辨出来,自己是趴在桌上睡着了。
“哥哥?”
没有回答,只有裘灏身上熟悉的气息,有点颓丧,不是很好闻。
他被抱了起来,被搁在了床沿,裘灏握着他的手,身体想要靠近。
“我不要!”温潋秋立刻恐惧起来。
梦境里那间金丝楠木的笼子又在脑海浮现。
裘灏抱住了他:“毛毛。”
“不,不,不要!”他结结巴巴地,大哭起来
“毛毛,”裘灏在黑暗里摸索着去给他擦眼泪,“别哭,毛毛,怎么了?”
“我不要!”他拼命地踢蹬挣扎,“你……你把我当什么?”
“我把你当什么?”裘灏很是疲惫似地说着,温柔地握住他踢蹬的脚踝,“毛毛,你不知道吗?”
“你到底为……为什么让人接我来?”温潋秋屈辱难当地质问着。
“哥哥想见见你。”裘灏说着,声音低徊。
“就是这样?”
“毛毛,哥哥想见见你,想看你好好的。”
他的声音似乎真的是有哪里不对。温潋秋惊疑地松懈了片刻,就被他抱住了。
那个拥抱沉重,仿若铺天盖地一般地压下来。
十六
凌晨时分,两个人相互拥抱着,还在缱绻地亲吻。
“毛毛,你刚刚哭什么?”裘灏问得很温柔。
“没有什么,”温潋秋掩饰着,有些不甘心地,“你以后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接我走。我也有很多事情做。”
“嗯,”裘灏像是答应,“你有什么事情?”
“总归是有事情。”温潋秋不肯多说。
裘灏静了片刻,突然问道:“你是不是又见了梅鹤至?”
“没有。”温潋秋立刻摇摇头。
“那陈浼海呢?”
温潋秋不说话了。
“毛毛,你怎么答应我的?”裘灏有些咄咄逼人,“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要再沾这些事情?你不适合做这些。”
“我做的就是我适合的事情。”温潋秋忍不住顶嘴。
“浮光?”裘灏冷不防地道。
“啊?”温潋秋一时慌张,“你……”
“真的那么适合,就不需要你隐姓埋名!”裘灏不悦地道,“这个名字不好,是谁给你取的?”
“有什么不好?我愿意用!”温潋秋也不管他要说什么,都一概顶了回去。
“不许用,”裘灏压低声音,又像是斥责了,“也不要再和他们往来,你就乖乖地待在家里,有这么难?”
他们已经是在争吵了,彼此亲密依偎的姿态已经违和了。温潋秋迟疑地抬起手来,用尽力气推了裘灏一下,最后却也只好自己狼狈地爬起来躲开。
“你做什么去?”裘灏还揽着他,把他往回带。
“我要走,”温潋秋徒劳地挣扎着,“我要离开,再也不见你了。”
“毛毛!”裘灏喝了一声,也坐起身来。
“你什么都不让我做,”温潋秋知道自己逃不掉,只能无望地指责,“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我能把你当什么?”裘灏声气焦躁。
“你让我跟那些军官太太们一样!”温潋秋几近崩溃地捂住脸,“让我跟她们一样!我什么也不用做,等着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你究竟把我当什么?”
“不是这样,”裘灏像是有些慌张,“毛毛,不是这样,哥哥太想见你——”
“那我想见你的时候呢?你会立刻就来吗?”温潋秋又用力推他,可他们的力量对比太过悬殊。
裘灏沉默着,不顾他的推拒反抗,把他抱进怀里,箍得他骨肉生疼。
十七
洪州失陷时,陈浼海再一次向温潋秋提出,可以带他去渭州。
这一回,温潋秋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不用同令兄商量一下吗?”陈浼海问,“家人之间,凡事总要有个商量。”
有什么可商量的。
他们之间一旦意见不合,只不过看是谁迁就谁罢了。
十八
楚州的冬季异常阴冷。大年夜里,天空突然飘起了雪沫。
来接温潋秋去渭州的车就是这时候到的,接他的都是老熟人,一个潘承起,一个梅鹤至。
裘灏要去拎行李箱,温潋秋立刻推开他的手臂,冒着雪沫,自己把箱子拖了出去。
自从去渭州的事情成了定局,裘灏恨不得给他装出三四五六七个行李箱来。温潋秋打定了主意不再让人插手自己的事情,只拎了两个箱子。
箱子都很沉,温潋秋晃晃悠悠地把它们往车上搬。搬箱子很累,三两次要停下来推开总想要帮忙的裘灏,更累。更别提,还有个不明就里的潘承起,大概是嫌他磨蹭,也一度想要代劳,却被梅鹤至摁了回去。
行李终于都安置了,温潋秋站在那里,停了片刻,道:“我走了。”
他知道裘灏就在身后,却半天没听到回答,直到一条带着体温的围巾松松搭在他肩头,他才听到裘灏说:“好。”
这是多此一举。温潋秋穿得很厚,又吭哧吭哧地搬了半天箱子,即便罩在雪沫里,也并不觉得冷。他装作没注意那条围巾,抬脚就往前走,可围巾却从肩头滑落了。他不由紧绷了一下身体,到底还是抬手抓住。
“毛毛,好冷,快上车来。”温氏已经端坐在车中,替他推开了车门。
温潋秋扶了一下车门,顿了片刻,又用力关上了。
“毛毛?”温氏很是惶急,“毛毛?”
纷纷扬扬的雪沫里,温潋秋向着裘灏走了回去,踮起脚尖把围巾绕上他的颈子,用力一牵,仰头吻上了他的嘴唇。
十九
他不是他的金丝雀。
他是他的恋人。
做不了天南地北双飞燕,也不能不走自己那条人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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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馨提示:今日有双更哟,先看到番外的旁友请留意前面还有一篇更新哟。圣诞快乐!【不要问十一,问就是葛格霸道了一次,把底迪吓坏了。期待剧情所需正常描写能够被合理对待的辣一天。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