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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
一支铅笔拍在乐谱上,乐谱拍在钢琴上,“砰”地一声。
梅鹤至咬着一支烟,划了火柴,点燃了。
琴房里瞬间静得很,时钟的指针嚓嚓嚓地走动着。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黑色钢琴的漆面映着另一个人的影子,瘦瘦弱弱地,低着头。
“怎么?”梅鹤至不耐烦似地蹙眉,唇角却恶劣地翘了起来,“你哭了?”
他抬手去勾那人的下巴,对着他徐徐吐了一口烟:“别跟我来这一套。温潋秋,我不是你的老师,是你的老板。”
温潋秋扭开头。
“你这个模样是什么意思?好像我调戏了你——”梅鹤至的玩笑还没开完,就见温潋秋一躬身,抽搐了两下,撩起衬衫的衣摆,吐了。
“怎么回事?”梅鹤至这才慌了。
“烟。”温潋秋在喘息的间隙道。
梅鹤至连忙把烟掐灭了,打开窗户,掀起一叠乐谱来,在半空中扇着。
“你这是,晕烟呢?”他有点不可思议,“你家里没有人抽烟?”
温潋秋又呕了两下,终于渐渐缓了过来。
“有,但不当着我的面抽,”他很劳乏的样子,捧着自己的衣摆,“我得洗一洗。”
这是电影公司配乐的琴房。梅鹤至自从在骆登云的雅集上见了温潋秋,听见彭九材把爱徒的演奏和作曲才华吹嘘了一番,便缠磨着陈浼海,把温潋秋请来公司里替自己的新剧本写配乐。眼下,又是在他公司里,他本人抽了一支烟把人熏吐了,似乎他是该负起一点责任的。
梅鹤至租住的房子就在公司隔壁的巷子,他便把温潋秋领回了家。
小房子很局促,坐在客厅的任何位置,都能把盥洗室看得一清二楚。
温潋秋把衬衫脱了下来,露出雪白的肩背,和颈上一道银链。他的皮肤实在美得惊人,单看脸觉得是粉轻脂柔,看见一片背脊又觉得是月寒玉冷。他在水池前放水冲洗着脏污了的衬衫,忽然敏感地回过头来,看了梅鹤至一眼,就把盥洗室的门关上了。
梅鹤至笑着,又去摸烟,摸出来了又想起来不能抽,只好遗憾地咬在唇边。
盥洗室的门又开了一条缝,温潋秋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低低地问:“我能借一件衣服穿吗?”
“能。”梅鹤至爽快地说着,伸了个懒腰,一拍膝盖站起来。
他找到了那件之前去骆登云家时穿的衬衫,走到盥洗室门前要推门。温潋秋在门口抵着,伸出手来把衬衫抽走了。
“谢谢。”
“不用——”
门又关上了。
“——谢。”
梅鹤至站在门前没有动。
又过了一会儿,门开了,温潋秋差点一脚踏在他鞋面上,连忙退了一步。
“你怕我?”梅鹤至问,“我对你很坏吗?”
温潋秋怔怔地看着他,没回答。
“我对你很严厉,但我对你不坏,我还借你衣服穿。”
温潋秋还是发呆似地看着他。
“我对你严厉也是为你好。你的曲子写得很细腻,但是格局太小。听起来就是黏黏糊糊,情情爱爱的,这当然不行了。剧本你都仔细看了没有?”
“看了。”温潋秋应了一声。
“我剧本写得故事虽小,都有人生大义,你看懂了没有?你觉得自己配乐配得好吗?”
“……不好。”温潋秋犹豫了一下。
梅鹤至把唇边的烟卷拿开,看着他:“你倒是谦虚。”
顿了顿,梅鹤至又道:“谦虚是一种美德。其实我的剧本也就那样。我有时候说的也不对,你反驳我就是了。你看,你不让我抽烟我就不抽了。”
他把拿着烟卷的那只手撑在门框上,晃了晃。
“好。”温潋秋答应了。
梅鹤至又把烟卷咬回去,翘着嘴角恶劣地笑:“你脖子上是什么?”
“嗯?”温潋秋一愣。
“脖子上戴的什么?”梅鹤至说着就想上手。
温潋秋躲了一下。
“你怎么跟个姑娘似的?”梅鹤至嘴上抱怨,其实颇喜欢看他这样,“我还不能沾你一下了?”
“不能。”温潋秋很果断地拍开他,下手很轻,但声音很清脆。
“好的,”梅鹤至轻松地摊摊手,“那就不沾。”
温潋秋拍开他之后是端着两臂的,像是要缩成一团的样子,见他轻松地在那里咬着烟卷,没有任何要纠缠的意思,才放下手来。
“我可以明天来取吗?”温潋秋指指他晾着的衣服。
“可以。”梅鹤至很爽快。
“这个,”温潋秋拎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明天还你。”
“没问题。”
“那我回去了。”温潋秋道。
“我送你。”梅鹤至毫不犹豫。
温潋秋警惕地看他一眼。
“你怕黑不是吗?”梅鹤至道,“老陈跟我说的。”
“陈老师跟你说了,”温潋秋好像有点生气,“那你为什么留我这么晚?”
梅鹤至笑嘻嘻:“我本来不信的。你这个岁数的大小伙子,怎么还怕这怕那的。”
温潋秋有点赧然的模样。
梅鹤至甩掉拖鞋,又往皮鞋里蹬:“老陈还跟我说,也怕有男人纠缠你是不是?要我说,谁纠缠你,揍他一顿就好了。”
他抬起脚来,松垮地把鞋提好,伸手在温潋秋面前打个响指:“揍一顿就能解决的事,你说你怕什么?”
“揍过了。”温潋秋平淡地道。
“不顶用?”梅鹤至有些意外,“那就是揍得不够狠。”
“应该,也挺狠的。”温潋秋微微地垂下了眼睛。
“多揍几次。还真欠揍。”梅鹤至翘着唇角笑。
温潋秋摇了摇头,像是苦笑了一下。
“怎么?难道不打不成交,你这是喜欢上了?”梅鹤至弯腰去看他的表情。
“不是。”温潋秋猛地抬起脸,用力地反驳。
“那就是,”梅鹤至松垮地叉着腰,“你发现自己跟他一样,也是那种人。”
那种人。
温潋秋顿时吓得脸色发白。
“你瞧你,怕什么?”梅鹤至仍旧轻松地笑笑,“这种事我不是没见过。你算走运的了。就你这个模样,只有你不愿意跟别人好,没有别人不愿意和你好的。”
趁着温潋秋吓呆了的当儿,他轻薄地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温潋秋知道他是个风流的人,可他爱女人。连他漂亮的女秘书在内,他和电影公司里许多女人亲亲热热的。
“要是你看上的是我,别怕,只管告诉我,”梅鹤至很风流地笑,“别人就算了,你的话,我觉得很荣幸。”
这是戏弄,又是恭维。温潋秋觉得自己该生气,可却莫名地觉得轻松,仿佛心头一块负担被击碎了,才知道自己曾经背了千钧的负重。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梅鹤至两步跨上来,把他逼在墙角,“你是不是看上我啦?”
“很晚了,”温潋秋现在一点儿不怕他了,只觉得他滑稽,又挺让人无奈,“我真的要回家了。”
“行,回家,”梅鹤至哂笑着,把手一甩,又开始碎碎念叨,“今天的事你可记住了,以后别说我没给过你机会。”
他推开门,陪着他一起走进深夜里。
一路上,梅鹤至都在和温潋秋展望电影公司未来的宏图。他豪言壮志地说,有他梅鹤至在,电影院里就不再只有戏耍班子取乐式的电影,而是要有人间的疾苦,要有进步的思想,要有流芳千古的作品。
转进商铺后的巷子,光线更加晦暗,梅鹤至明显感觉到温潋秋的脚步迟疑。他把一条胳膊甩在他肩上,不客气地卸了一点力道过去,一边带着他往前走,一边嘴里还不停:“等你毕业了,来正式地跟着我,我们两个合作,黄金搭档,我保证叫你名利双收——呃——”
他猝不及防被人从身后勒住了脖子,发出极其愚蠢滑稽的声音。
“毛毛,没事吧?”身后有个年轻的声音,“终于找着你了,我们长官都急疯了。”
梅鹤至拼命地扒开那只手臂,可卡着他脖子的仿佛一条钢筋,任他怎么掰,怎么抓,都岿然不动。
“你放手,”温潋秋反应过来,着急地去推那只手,“他是我的老师。”
那只手终于松开了。
“是老师?”那个声音还有点怀疑,“你叫什么?”
“梅鹤至。”
紧接着,他被一把拎了起来。
“跟我走,”那个声音蛮横地道,“我们长官要问你。”
温潋秋的家是个挺宽敞的小院儿。梅鹤至被人捆了按在厢房里,听见外面说话。
一个老妇在那哭天抹泪:“小哥哥儿,你怎么不说一声?哥儿急坏了,他以为你又被人拦了去。”
“我们长官去了于局长那里一趟,也没找着你,回来就跟我们说去打听一个叫梅鹤至的。我以为是跟那于义同一路货色呢。”
这个声音梅鹤至认得,听了就想翻白眼。
“不是的,他是我的老师。天晚了,他送我回来,就是这样。”
温潋秋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话了。
外面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都是教训温潋秋的话,梅鹤至听久了,有些昏昏沉沉地迷糊了过去,四周也逐渐地静了。
“哗。”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响。梅鹤至惊醒过来,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长官,他就是梅鹤至。”
“好了。你去吧。”另一个声音。
梅鹤至挣扎地抬起头来,看到一个年轻的军官,关了门,转过身来,低头摘下军帽。
他面貌并不可惧,甚至是堪称英俊的,自有一股军人的利落笔挺。尤其引人注目的,是他的一双眼睛,很明亮,像是燃烧着火光一样。
“劳驾,”梅鹤至道,“能给我松开绑吗?”
年轻的军官走到他身边,俯身下去。他的胳膊被松开了。
“你是国艺的老师?”年轻的军官面色阴沉地问。
“是……不是。”
“不是?”那军官道,“我弟弟说,你是他的老师。”
“不算,”梅鹤至松松筋骨,只觉得胳膊生疼,“我认识他的老师。”
“今天晚上,他一直跟你在一起?”
“对。”
“在干什么?”
“你说呢?”梅鹤至眯起眼睛,“能干什么?”
那军官拉了把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了,虎视眈眈地看着。
这是审讯。
“在搞配乐,”梅鹤至识趣地改口了,“我在电影公司做事,求了他的老师请他来,帮我配乐谱曲。”
那军官还是看着他。
“你不信,你去问温潋秋。”梅鹤至道。
“不用你教我,”那军官冷笑一声,“他穿的衬衫是你的吗?”
梅鹤至有些意外,抬头又把他端详了端详。
“是,你还注意这个?”
“他为什么穿你的衬衫?”
梅鹤至把手撑在两边,笑道:“这个你也问过他了?”
“回答问题。”真是审讯的口气。
“好,”梅鹤至一拍膝盖,“我把他的衬衫弄脏了,只好拿我的给他穿。”
他的领口立刻被揪住了,那力道很大,像是下死命的。
“你对他做什么了?”这句话问得咬牙切齿。
“我抽烟,”梅鹤至痛苦地吐字,“他,熏吐了。”
停了片刻,他的领口被松开了。
梅鹤至大口地喘着气,一晚上被人勒了两回,他觉得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你,你是他哥哥?”他顽强地反问了回去。
“对,”那军官很烦躁地回答,“他闻不得烟味。”
“我现在知道了,”梅鹤至摆摆手,“下这么狠手,你以为,我对你弟弟做什么?”
那军官沉默了片刻,道:“抱歉。”
“没事,”梅鹤至很大度,“我听说过,有人纠缠他。这种事是有的。”
那军官不说话。
“我也听说,有人把纠缠他的人揍了,揍得挺狠。是你自己动的手吧?”
仍旧没有回答。
“你这哥哥当的,是挺操心的。可你这样下去也不行啊,”梅鹤至笑道,“你弟弟什么模样,你自己不清楚?这么来一个揍一个,你得揍到什么时候?何况,他万一遇到一个,我这样的好人呢?有花堪折直须折,你都给揍跑了,他这一辈子,就等着空折枝啊?”
军官拧起眉,看着他。
“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哥哥,”梅鹤至捂着脖子恶劣地笑,“你是不是看不得你弟弟,跟别人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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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鹤至,一个标准的颜性恋。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