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闰五月的月初,夜空晴朗。
天气逐渐有了炎热的迹象,疗养院里的许多人把床褥搬出来,幕天席地而眠。这使得夜晚变得热闹了。有的人在谈天说笑,有的人在分食西瓜,还有小孩子拿着扇子彼此扑打。
温潋秋拈着一支笛子,躺在门外,仰天看着夜空中的星子。
几天前,两封调令同时送来虎溪寨,一封将傅乐群召至湘州,做回他的卫戍司令,一封则送到了裘灏手里。
傅乐群像是很满意,送信到鹰湖城让家眷即刻打点行装,自己仍在虎溪寨游山玩水。裘灏却并没有说他的那封调令里是什么内容,只是立马启程去了一趟丹州。
直到今天午后时分,裘灏才回到疗养院,傅乐群问了他一句:“怎么说?”裘灏也只是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不会答应。”傅乐群说着,却回过头来看温潋秋。
裘灏还是什么都没说,又同傅乐群他们一起去了码头旁,迟迟不归。
温潋秋已经隐隐地有了预感。
疗养院那位平易近人的洋院长也拖着床具睡在了院子里,有许多人同他打招呼,和他闲聊,问他什么时间回家探望。
“这里也是我的家,”洋院长一头短短的卷发,笑起来很开朗,“这里是世外桃源,我愿意一直在这里生活。”
这里的确是世外桃源,就连夜空也比别处澄澈。
温潋秋曾经在乐谱的背面画过很多张图,画的都是房屋和院子的设计。他成日和虎溪寨的几个小女孩混在一起,研究她们家里的布置装饰,问她们院子里一年四季开什么花,种什么菜,还很艳羡她们家里养着的忠实的大狗。
那些图也被裘灏翻到过,他又是不出声地笑。温潋秋恼羞成怒地劈手夺走那些乐谱纸,却被裘灏一把抱了回去:“傻毛毛,你在这里研究盖房子?难道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这里有什么不好?”温潋秋面红耳赤地捍卫虎溪寨的声名。
“你不能在这待一辈子,”裘灏捏捏他滚烫的耳廓,“总要做些事,难道你不弹琴,不作曲了?留在虎溪寨,你可做不了音乐家。”
“我也不一定要做什么音乐家,”温潋秋不知为何很急切,“在这里做个花农菜农,做个渔夫船夫,也都很好。”
裘灏把他的手托在掌心,凝神地看着,又在他指腹温柔地蹭了蹭,耐心地劝说:“毛毛,别傻了,你的手就不是做粗活的手。你觉得这里好,是因为你不过在这里客居。你从小过的就不是乡野生活,长久留在这里,是过不惯的。”
“我过得惯,”温潋秋固执地说,“哥哥,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这里好。”他依偎进他怀里。
“嗯,”裘灏抱着他,“哥哥知道。”
灯火把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一间房就是一个静谧的小世界,没有任何人来打扰。
“我只要一间很小的房子,够和你一起住着就行,”温潋秋说,“一张床,一张桌子,就足够了。”
“恐怕不够,”裘灏又是无声地笑,“你的衣服放在哪里?”
“那再添一个衣柜。”
“你不要乐谱,不要读书吗?”
“那再添一个书柜。”
“桌子用来吃饭,吃完饭就用来读书吗?”
“那再添一个书桌。”
“你不要弹琴了吗?”
“那再添一架琴。”
“如果有朋友来呢?三哥要来看你,梅鹤至要来见你呢?你在哪里会客?”
温潋秋不说话了。
“如果你又跟哥哥闹别扭呢?连个自己的房间都没有,你去哪里躲着我?”
“我没有躲过你。”温潋秋挣动了一下,又被裘灏抱紧了。
“毛毛,”裘灏低头亲昵地用鼻梁蹭着他,“哥哥明白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比你更明白。只要你想,哥哥一定让你过上那样的生活,不会让你躲躲藏藏,委委屈屈。”
“我不是躲藏,”温潋秋抬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我也不委屈。我就是觉得在这里很幸福。”
“是吗?”裘灏也看着他,“真的吗?”
“真的。”温潋秋奋力地点点头。
裘灏带着一点戏谑的笑容,道:“好。那我们就留下来,哥哥给你盖房子,替你做花农菜农,渔夫船夫。”
“你是逗我的,”温潋秋心知肚明,却还是为他的笑容着迷,“你才不愿意。”
“怎么不愿意?”裘灏笑着吻在他头发上,“哥哥什么都不要,有你就行。”
那一吻的触感似乎仍在发间,温潋秋有些难过地抬起拿着笛子的手,用手背遮住了眼睛。
眼泪很快溢了出来,温潋秋闭上眼睛,任凭泪水顺着眼角滚落。
不知过了多久,温潋秋朦朦胧胧地醒了,感觉到自己被人抱了起来。
“哥哥。”他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
“不是哥哥,”裘灏笑着逗他,“是老虎。”
他抱着他往房间里走。
“傻毛毛,怎么能自己一个人睡在外面?”
“大家都睡在外面。”他含糊地顶了一句。
“你不行。”裘灏说。
“为什么不行?”温潋秋有些不高兴。
他被裘灏重新安顿好,又一个安抚的吻落在他头发上。
“哥哥舍不得。”
温潋秋什么都不计较了,伸出手臂去抱裘灏。
两个人几日未见,彼此都很想念。温潋秋仍旧懒洋洋地闭着眼睛,却被裘灏的亲吻逗得一直微笑,甜甜蜜蜜地睡着了。
梦里都是星河浮动,月笼轻纱,闪烁着温柔朦胧的光华。
再次醒来,已经是清晨。裘灏不在身边了,只听到窗外有交谈的声音。
“……约好了船家,明天就动身。”
这是裘灏。
“还是你有干劲,老子是不想揽这些差事了。”
这是那个楚州军官。
温潋秋睁开眼睛,晴朗的阳光已经铺在枕上,他却有些郁郁。
门开了,裘灏走了进来,道:“毛毛醒了?醒了就起来,我们去爬山。”
“一定要去吗?”温潋秋低低地说。
“怎么了?”裘灏以为他不舒服,走到床前,拨了拨他的额发,“你不愿意去。”
“哥哥,”温潋秋仰头看着他,满面忧悒,“一定要去吗?”
裘灏这才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沉默了片刻,道:“要去的。”
“他们对你不好。”温潋秋直白地控诉。
他并不清楚他们是谁,也并不清楚他们究竟做过什么。裘灏从来不肯详细地说明自己的处境,他只是模糊地知晓他有过的失意。但这已经足够了,竟然有人会让裘灏这般失意,不论他们是谁,温潋秋都觉得是不能原谅的。
“毛毛,这事不是这样简单的。”
“能有多么复杂?”温潋秋替他感到委屈,“他们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还要去?”
裘灏捋着他的头发,俯身低低地向他“嘘”了一声,道:“毛毛,哥哥打仗也不是为了他们。毛毛,你说过,想要一个更好的社会。”
“可我更想要你,”温潋秋道,“我不想让你去。”
“如果人人都这样,怎么会有更好的社会呢?”裘灏仍在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发。
“我不管,没有就没有,”温潋秋知道自己在胡搅蛮缠,眼眶却又热了,“你是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你是他们的人,还是我的人?”
“我是你的人,”裘灏顺着他的话头哄,“我无论去哪里,都是你的人。”
这话一出,温潋秋就明白他心意已决,顿时按捺不住地抽泣起来;“你,你一定要去,就把我也带上。要么,我们一起留在虎溪寨,要么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不行。”
“为什么不行!”温潋秋真的闹起脾气来,用力往裘灏肩上推了一把。
“别闹,毛毛,”裘灏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哥哥舍不得。”
近一两个月来,鹰湖城的码头都格外繁忙。除了有难民不断涌入,也有许多军校生辗转到来。
这些军校生都是中央军从淞州撤退前征召来的,大都是一口江南软语。他们刚在淞州本地经过考试选拔,就被迫仓促地转移到后方,分散到楚州、西州和苍州等地的军事院校受训。
等待靠岸的时候,船老大便闲聊起来:“……码头附近的饭店都遭殃咯,这些学生伢,知道白饭不要钱,点几个菜,就一味吃白饭,一个吃饱了,假装去厕所,换一个人进来继续吃白饭。饭店都要被他们吃垮了。也是可怜!说是一路上饭也吃不饱,偶尔能坐上车和船,大部分时候还要靠两只脚。为了躲着东洋人,还得走偏僻的路,绕好大的圈……”
傅乐群跟江城站在船头,和船老大攀谈着。温潋秋一个人坐在船尾,颈后的头发微微汗湿。
“……东方光明,潮水逐星……”
不远处的一艘船上传来歌声,温潋秋不由抬头看过去。这唱的是他写的歌。
“就是那些学生在唱,”只听船老大道,“不然怎么有力气?这和我们船夫号子是一个道理,一唱就有力气。”
温潋秋怔怔地回过头,看着那皮肤黧黑的船老大。
这个话题很快被船老大略过了。他借由船夫号子,开始大谈自己在江水上的冒险经历,眉飞色舞地吹嘘。偶尔遇到口音难懂之处,江城便在旁解释两句。
船才要靠岸,就听见不远处那艘刚刚还在唱歌的船上有惊呼声。
那艘船上的船夫往这边大声喊了几句,就听船老大应了一声。
不等船老大说话,江城先开口了:“那条船上有军校生中暑晕倒了,说是让他们先靠岸。”
“让他们先,让他们先,”傅乐群连连道,“这些娃娃都是淞州来的,恐怕长这么大,还没吃过这样的苦呢。”
水面上的船都陆续让了位,让那条载着军校生的船先靠岸,远远能看见几个年轻学生在带队的教官指导下,用衣服扎了个担架,抬了人出去。岸上也有热心人上来接,引着一行人往码头边的药铺去。
药铺里,小伙计接了一盆凉水来给晕倒的军校生降温,又倒了茶水,取了仁丹和清凉油。
“让开,让开,”他挥着手臂,“别都围着他,让他透透气。”
军校生们的样子都挺狼狈,闻言连忙让开了。
小伙计终于看清了那个晕倒的倒霉学生,一张线条利落的脸,皮肤晒得很黑,模样却颇为清秀。
冷敷的巾帕搁在了他额头上,小伙计在他人中处揉开一点清凉油,又拿茶水给他润了润嘴唇。他轻轻地动了动,眼睛慢慢睁开了。
一旁的教官见状松了口气,道:“柳立春,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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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格有底迪就够了,但他又觉得底迪什么都该有。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