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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铺满辣椒丝的面被拌匀了，一筷子夹起来，就是一股鲜辣气。
柳立春觉得自己像是被呛到了，鼻子和眼睛都发疼。
“对不起。”他说。
江城埋头吃面：“嗯？”
“那个人是——”柳立春停了停，“是我以前——”他想坦白以往的事情，但到底是说不出口，只说：“我很久没见过他了，还以为不会再见到。”
江城还是连眼皮也不抬，像是压根对他说的话不感兴趣。
柳立春自己窘迫了片刻，换了话头：“他们去告你的状？你没事吧？”他问完才想起面馆小老板刚刚也这么问过，还被江城堵了回去，不禁更加窘迫起来。
“没什么事，”江城说，“关了禁闭，罚了三周不许休假。就这样。”
“对不起。”柳立春又低了低头。
“和你没关系。”江城说。
柳立春心里竟然一阵失落。
“我把人踹成那样，这样罚也是应该，”江城道，“是我们总队长罚的我，他为人是公道的。再怎么说，我是军人，面对平民，我不该那么下死劲。”
说话间，他已经吃完了，看着柳立春还在拿着筷子发呆，催促道：“快吃。”
对。
柳立春赶紧乖乖低头吃面。
江城又不是来说书的。
片刻后，一只剥好壳的虾又被放在他碗边，上面还细心地蘸了汤汁。柳立春抬起头，就见江城手里还在剥虾，边剥边抬眼看他，黑眼睛幽深：“看我干什么？吃你的。”
一口把浸透了酸甜汁水的虾肉抿进嘴里，柳立春竟然觉得连心里都有点甜腻腻的。
二十二
每逢休假日，中央军校门口都有很多女孩子等在那里，多是军校生的女朋友。
柳立春站在一边，看哪个女孩子都很漂亮，不由自惭形秽起来。
要是江城看见这些女孩子，会很喜欢吗？她们的头发很长，光滑乌顺，可柳立春只是一头短发，软软塌塌。她们的身材丰润，凹凸有致，可柳立春又高又瘦，肩膀薄得好似衣柜板。她们的皮肤也大都白净，脸颊饱满，明媚鲜妍，可柳立春晒得很黑，还独独遗传了柳老板的黑眼圈，更显得眼睛深凹下去。
柳立春对自己的性别并无不满，却还是很羡慕。如果他也是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也许江城很轻易地就会喜欢他。
校门打开了，休假的军校生陆续走了出来。柳立春一眼就看见了江城，江城也径直向着他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苹果。
“柳立春，”江城把苹果递过来，上面似乎还带着他掌中的余温，“给你，这个很甜。”
柳立春接过来，心里雀跃着，把苹果珍惜地捧在手心。
“吃吧，”江城又催促，“洗干净的。”
苹果确实很甜，甜得像加了糖一样，柳立春不禁“唔”了一声，很满足。
“就这一个？你不吃吗？”他问江城。
“同学给的，”江城笑笑，“就这一个。”
柳立春把苹果往他面前一递：“你咬一口。”江城没跟他客气，握着他的手，真的低头咬了一口，蹙眉道：“太甜了。”
两个接续的咬痕留在苹果的表面，柳立春又想亲吻江城了。他并不敢说出口，只是沿着江城咬过的地方又咬下去。清脆的果肉碰到唇齿，也仿佛像是他吻到了江城的嘴唇。
二十三
银幕里放映的是痴男怨女的好莱坞电影，女主角雪白的侧脸，发光的卷发，玲珑的身段，被男主角充满热情，而又十分做作地拥进怀里亲吻。
柳立春看着，只觉得心腔里空空荡荡，有些发冷，自己也没察觉，已经转脸向着江城。江城的面孔被银幕浅浅地映亮，幽深的眼睛里浮动着一点淡淡的光。柳立春看了片刻，下颌突然被江城抬手端住了，吓了他一跳，立刻往后缩回去，乖乖地看电影。
江城在座位里动了一下，像是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却把手臂张开了。
他把手臂搁在柳立春身后的椅背上，待到电影看完时，就落在了柳立春的肩膀。
二十四
一场电影看得柳立春非常不对劲，满脑子里一直还都是男女主角拥吻的场景。两个人在风雨里紧紧依偎，一定有一种将彼此的心胸填满的幸福。
当然，前提在于两个人是相爱的。
这么一想，柳立春就不免低落了。
二十五
小面馆二楼还是没有人。
江城吃完了面，问柳立春：“你怎么不高兴？”
柳立春低头对着碗：“我没有不高兴。”
旁边顿了顿，只听江城突兀地道：“你想不想亲？”
柳立春诧异地抬头，一对上他的眼睛，顿时羞窘万分：“……不想。”
却听江城简断地道：“我想。”
二十六
被江城圈住肩膀的时候，柳立春脑子还是懵的，却自然而然地抱住了江城。江城的吻还是很凶猛，带着辛辣味，激得柳立春立马溢出泪来，舌尖都疼。
这下轮到江城慌了：“你真的不想？”
柳立春辣得说不出话，只是紧紧地抱住江城，心有余悸地吐着舌头。
江城明白了，垂下眼睛看着他，笑了。
他没再亲吻他，只是密密实实地抱住了他。
一瞬间，柳立春意识到，某个他已经不敢奢求的愿望，竟然成了真。
二十七
江城是愿意同他亲吻的。柳立春为这个发现感到惊喜。不是因为被他亲才好奇地想亲，也不是因为看了电影才想亲，江城是经常性地想要亲吻他。
时间长了，柳立春慢慢体会到，每当江城很专注地垂着眼睛看他，或者有意无意地要端起他的下颌，几乎就是想亲吻的意思。
起初，柳立春还是忐忑的，总害怕江城亲着亲着也许就又不喜欢了。偶尔柳立春看见他的神色，主动去亲，也很害怕会被他推开或拒绝。但好在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江城像是很喜欢亲吻他的，总是有股孜孜不倦的劲头。
而每次亲吻，柳立春也会借机多抱江城一会儿。
“你喜欢这样，是吗？”江城问过他一次。
是的，柳立春喜欢这样密密实实地被人抱着。
江城记住了。
二十八
寒冬将尽，春日即至。柳立春却在迟钝地思考着一件事。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江澄的每个休息日都是和他一起度过的。甚至于不需要他的邀请，江城只要有空，就总是会来找他。
他们一起玩，一起做事，一起吃饭，在无人的小面馆二楼亲吻，在一切可能的机会里拥抱。
江城常常和他说军校里的鸡毛蒜皮，发发牢骚。他也常常和江城说家里的琐琐碎碎，却大都是温馨的事。
每当他说家里的事，江城都很认真地听。而每当江城抱怨时，他也都认真地劝解。但不管怎样，江城最后总是垂下眼睛看着他，要亲吻他。
有时候江城会忘记自己吃了辣，柳立春一开始总是忍耐，直到江城自己发现。这让江城很不高兴。
“这时候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躲？”他总是说，“你不要这么乖，乖过了头，就是懦弱，就会让人欺负。”
“你不会欺负我。”柳立春脱口而出。
江城的眼睛更加幽深起来：“别这么轻易相信人。我会的。”
说着他真的埋头亲了上来。
柳立春被他吓了一跳，还来不及躲避，就被江城牢牢地圈紧了。然而江城只是在他唇上浅尝辄止地碰一碰。
“我太想你，”江城的声音压得很低，说话间的气息却很灼热，“隔好多天才能见你，时间这么少，怎么办？”
柳立春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在每个休息日早早地去军校门口相见，又迟迟地在家门前不忍分别。
后来江城有时不能见他，就会给他写信，等见面时把积攒的信交给他，每一个字都漂亮得让柳立春忍不住要用指尖描摹。
也是在这样的信里，有一回，江城写道：“我认为我爱你，你认为呢？”
他写道：“现在我是你的爱人吗？”
柳立春蓦然想起那个暧昧的盛夏午后里，江城的沉默。
所以，难道，也许——
那并不是逃避，江城只是把他的回答细细地分进了他们相处的每一寸光阴。
二十九
校门打开了，江城一眼就看见柳立春等在那里，独自一个人。
他非常好看，头发柔软，线条利落，眼睛一笑就弯，弯成一道月牙，却还有细碎的光。他的鼻子有一点短，有一点翘，像是小猫咪的面相，一笑还会皱起来。他的嘴唇平素微微垂着，是忧郁的，一笑就会咧出两个尖得可爱的嘴角。江城找不到第二个人能笑得像他这样甜。
初遇的时候，这个人是哭泣的，江城以为那样的他已经很好看了，只是看多了让人心下不忍。现在看到他在人群中笑容满面的模样，江城才发觉他竟是这样璀璨。
众目睽睽之下，江城将柳立春密密实实地抱住了。
“你做什么？”柳立春在他怀里挣扎。
“别动，”江城有些强硬地道，“我等了好多天了。”
柳立春又柔顺下来，像是听他的话。
他不知道柳立春正在心里暗暗地计较——你没有我等得久，我等一个可以真心相爱的人，等了好多年。
三十
从蛛丝马迹之间，江城早早就发觉，有人在他之前贪恋过柳立春，使得比他还小一两岁的柳立春如此熟习亲吻，渴求拥抱，还能教给他许多爱人之间秘密的欢愉。
也是从蛛丝马迹之间，江城同样意识到，有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伤害过柳立春，以至于青春年少、正该纵情恣意的柳立春如此自卑胆怯，懦弱可欺，总是纵容他的种种得寸进尺。
起初，这都不妨碍江城仍旧为柳立春着迷。
江城喜欢猝然地亲吻柳立春，喜欢凶猛地压住柳立春不放，看着柳立春小声惊叫，拼命挣扎。可无论柳立春起初怎样惊叫，怎样瞪大眼睛，最后都会把眼睛笑成月牙的形状，璀璨地透着光。无论柳立春起初怎样挣扎，怎样蜷缩着躲避，最后也都始终没有离开他方寸，哪怕他只是松松地圈着他，柳立春就在那小小的圈里打着转，并不离开他的怀抱。
甚至于有时候柳立春真的哭了，或许是因为疼，或许是因为难受，或许是因为害怕，可当江城想要去安抚他的时候，他又总是一副不愿在意自己的模样，仿佛他的眼泪和他的痛苦都不重要。
在那样的时候，江城只要看着柳立春还红着眼睛，便又柔顺地投入他的怀抱，或者交缠地握住他的手指，就遏制不住满心的火气。他火的是柳立春这样的娇娆，这样的勾魂摄魄。他火的更是柳立春从哪里养出这样的习惯，这样的妄自菲薄。
两个人唯一的一次争吵就是从这件事吵起来，江城原本觉得自己的愤怒都是出自爱护，可吵着吵着就变成了翻陈年旧账，吃陈年旧醋。柳立春才被他折腾得可怜，又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乖乖地坦白自己的往事，从高小的时候那惨痛的初恋，到发乌的灯泡下不堪的交接，说一句，道歉一句，哭断一寸肝肠。
“对不起，”柳立春哭着说，“如果知道会遇见你，我就等着你了。”
可谁能未卜先知呢？就是江城，以往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爱人姓甚名谁，什么模样，什么性情，何处相遇，何事结缘。如果知道会遇见柳立春，他还想早个三五年来淞州，让柳立春从一开始就不必自怨自艾，自苦自怜。
江城的火气顿时都变成了愧悔。
“你等到我了。”
他密密实实地抱紧了他，想要治愈他所有的痛苦和病症。
“从今往后，再也不会让你等这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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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难得。 月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