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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月出 卜思尔 8867 2021-04-06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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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多西菜社的牛排在淞浦城是有名的。店家很是夸耀这道名菜,送上来时,用的是最大的盘子,盘子上还有华美的纹饰。

  厚重洁白的桌布上,摆了三个这样的大盘子,很嚣张地将面包篮和一份奶油蘑菇汤挤在了桌角。

  请客的女主人卓昀宜穿着漂亮的薄荷绿缎子旗袍,外面衬着米白色的绒线衣,有些抱歉地看着坐在角落里的温潋秋。

  “毛毛,”她也亲昵地叫他的小名,“你真的不吃牛排?”

  温潋秋看着她,不肯回答。

  “他不吃肉,”裘灏在温潋秋颈后摸了一下,“你由他去吧。”

  “毛毛信佛?”

  “算是吧。”裘灏含混地支应。

  “他是从小茹素?”

  “不,就是最近的事。”

  “真是太遗憾了,”卓昀宜是真心实意地替温潋秋惋惜,“怎么不等到吃完曼多的牛排再茹素呢?”

  她身边坐着的是她的弟弟卓宏旸,他戴着一副小眼镜,长得细眉疏眼,很清秀,有种殷实人家出来的孩子身上那种无忧无虑的劲儿。他低着头,专心地把一盘牛排都精细地切块,整齐地排列好。

  刚见面时,卓昀宜就介绍说他是一名机械技师。

  “他从小喜欢拆东西,家里的收音机、闹钟,他都拆过。后来考学没有考上,伯伯说让他去行政院里学着做事,他不肯,跟妈说他不愿意伺候人,要去做机修工。伯伯给他气坏了,可妈让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现在他学了一手技术,其实也挺好。”

  据说卓宏旸先前之所以被特务处逮捕,是因为在码头机器工厂参与了联合会组织的工人活动。他和徐衍几乎是同时被捕的,都是先在特务处受审,后来又被转移到曾伯龄指定的地方软禁。

  就在几天前,卓宏旸被释放了,可徐衍这边仍旧没有动静。

  卓宏旸把切好的牛排递给卓昀宜,又把她面前的盘子拖过来继续切。

  “他就是对这样的事情来劲儿。”卓昀宜笑着,对他的怪癖很纵容。

  “要是徐大哥也在就好了。”卓宏旸推推眼镜。

  “你放心,现在报纸也发出去了,出州军校的联名书也提上去了,曾伯龄是动不得他了。”卓昀宜言语爽利。

  “徐大哥真有趣,他总是逗得我笑,”卓宏旸一板一眼地说着,看起来不像是个会笑的人,“他把头发和胡子都留得很长,每次有人来看他,那些看守就要给他剪头发。他整个人躲在被子里打滚也不让他们剪,还说要让别人看看,都是他们把他害成这样的。”

  “是吗?他可真逗。”卓昀宜爽朗地大笑。

  卓宏旸也笑了,嘴角只抿出一点弧度,在喉头发出低沉的笑声。

  这对姐弟的性格迥异,但都有一种阳光的底色。

  “原来毛毛是个pianist!”卓昀宜听说了温潋秋在国艺求学,很有些激动,“我喜欢钢琴曲,尤其是贝多芬的《热情》。”

  “他的笛子吹得也好。”卓宏旸随意地说了一句。

  温潋秋顿时被蘑菇汤呛住了。

  “是吗?”卓昀宜刚热情地问出口,忽然奇怪地看了卓宏旸一眼,“你们认识?”

  卓宏旸拿刀叉的手也顿住了。

  他像是屏了三秒钟的气,才又低头叉起一块牛排:“我去看过国艺剧社的戏,他在里面表演过。但他大概不认识我。”

  “竟然还有这种缘分,”卓昀宜很惊喜,“世界真是太小了。”

  温潋秋的确不认识卓宏旸,但他听说卓宏旸在码头机器工厂工作时,心里就有点打鼓。

  他去过码头机器工厂,那里有一间工人夜校,还有一处暗藏的印刷厂。在那里,他给码头和纱厂聚集的工人吹过一支《鹧鸪飞》。

  也是在那里,他同林阜安一起,打听到了沈碧漪的消息。

  梅鹤至领着他们见了一个人。为了见那个人,他们至少等了快一个钟头——他太忙了,许多工人听完了他在夜校的授课,还围在他身边,提出问题,或是同他热烈地讨论。也有一些像是单纯地等待着与他问候。

  那个人皮肤黝黑,瘦削得出奇,显得五官嶙峋,甚至有点让人望而生畏。可他的声音浑厚,非常悦耳,说话时带着一点很独特的上扬的音调。

  温潋秋对这个尾音很熟悉。他的母亲温氏是湘州西南出身,那里的方言和临湘的方言有轻微的差异。嫁到临湘多年,他母亲的口音改了许多,却唯有这个微妙上扬的音调难以抹去。

  “让一让,”夜校的一个主要的组织人突然走过来,推开了人群,“让宣代表先同白先生说句话。”

  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身旧棉袍,见众人在他面前让开一条路,便笑着向左右点头致意,很有些派头。

  温潋秋并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来头,只知道他叫做宣明耀,似乎很受人尊敬。他在夜校授课结束后发表了一篇枯燥而冗长的总结演讲。有好几次,温潋秋以为他一定该讲完了,没想到他只是短暂地休息片刻,又继续讲了下去。

  这位宣明耀代表的颧骨尖锐地高耸,仿佛脸颊上戳出了两个宽阔的书名号。颧骨之上托着一双闪闪发光的眼睛,看得出是个有激情的人,但他的两只眼睛不大对称,透露着怪异的不协调,眼里的光又闪烁得过分,仿佛汲汲地渴求着什么。

  据说他是个很有才能的人,还留过洋,可他还是很容易给人留下自视甚高的印象。

  被围在众人当中的白先生忙向前走了两步,向着宣明耀主动伸出手,有力地握了握。宣明耀拉住他,一番谈笑生风。

  在一旁等着同白先生说话的人很多。可这位宣明耀代表在说话时像是很需要被尊重,他说的每一个字似乎都需要被郑重地倾听,以至于周边没有一个人敢插一句话,或者咳嗽一声。

  最终,也是那位夜校的组织人站了出来。

  “夜深了,大家还是早些回去吧。”

  工人们陆陆续续地散去,有三五个人走上前,簇拥着宣明耀。宣明耀又向那位白先生眉飞色舞地说了几句,就在他们的簇拥下离开了。他经过的地方,人们都小心翼翼地为他让开路,对此他似乎很是满意,又开始不断地向左右致意。

  梅鹤至在这个时候才抓住机会,推着林阜安和温潋秋走上前去。

  “你们就是碧漪的朋友?”白先生说,“实在是太好了。”

  他瘦削得有些吓人的脸上露出了几许温柔。

  “碧漪现在去了她希望去的地方,她的生活比以前劳累,但是她很安全。我想,她也会比以前快乐。”

  这是令人安心的话语。

  林阜安感激地握住白先生的手,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冒出一句:“白先生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也许有可能,”白先生和蔼地笑,“有时候,这个世界是很小的。”

  这个世界很小?怎么可能!

  卓宏旸认为,只是人们用以拉近关系的托词罢了。

  这个世界是充满偶然的,只是偶然中也会出现巧合。

  譬如,卓昀宜在曾伯龄的办公室里遇见他曾企图为她介绍的青年才俊裘灏,就是一个偶然的巧合。

  卓宏旸一向相信,他的大姐是为数不多的冷静理智、又有气魄的女性,对这样偶然的巧合一定是不会上心的。

  可事实显然并非如此。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卓宏旸就已经跟着大姐同裘灏一起吃了两次饭,还喝了一次咖啡。

  每一次,大姐都会把他带上,而裘灏也会带上他的弟弟温潋秋。

  这像是某种怪异的“这是我弟弟”展览会。

  直到卓宏旸在温潋秋那张格外引人注目的脸上看到厌烦的表情,才想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四个人坐在一起,温潋秋几乎从来不开口,卓宏旸自己也只能偶尔在徐衍的事情上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大部分的时间里,卓昀宜都在饶有兴致地同裘灏说话。

  如果把他和温潋秋从这画面里摘出去,这分明是彼此有爱慕之意的男女的约会。

  这个发现顿时让卓宏旸震惊了。他推推眼镜,开始不自在起来。大姐为什么非要他在这里呢?他很是不解。

  “毛毛不喝咖啡吗?”卓昀宜似乎也注意到了温潋秋那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他怕苦。”裘灏代为回答了。

  “多加点糖和奶就不苦了,搁上掼奶油会更甜。”卓昀宜恳切地建议。

  温潋秋仍旧不说话,但他显然不好意思继续摆出厌烦的样子,便郁郁地低下了头,一只手从另一只手的指尖抚到手肘的位置,有些寂寥地停住了。

  “没事,随他去。”裘灏说着,抬手想在温潋秋颈后抚一抚。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卓宏旸早就注意到了。

  温潋秋仍旧垂着头,从眼角低低地看了裘灏一眼,在他手掌靠近的时候不给面子地躲开了,扭过头赌气似地往窗外看。

  “毛毛这是怎么了?”卓昀宜有些惊讶。

  裘灏的脸色也不太好看,身子前倾着,似乎想去看看温潋秋的表情。

  听见卓昀宜发问,他又略略往后坐了回去,平淡地道:“他生我的气。他今天原本和朋友约好了去看电影,我没有让他去。”

  “原来是这样,这确实是你的不对,”卓昀宜露出一点俏皮的笑,“毛毛已经是个大学生了,什么事情都该自己独立地做主了。对不对,毛毛?”

  她显然以为说这番话会引起温潋秋的共鸣,可温潋秋还是纹丝不动地看着窗外。

  “毛毛?”裘灏的语气里暗含着一种提醒。他的手臂环过温潋秋的肩膀,手掌拢在温潋秋腮边,让他回过脸来。

  只是这轻轻一动,两颗泪珠就从温潋秋眼睫处落了下来。

  “你不要这样,”看见温潋秋落泪,卓昀宜显然慌了,她抬手在裘灏面前挥了挥,让他放开手,“怎么能这样强迫他?他的心情不好,这很正常。宏旸,你带毛毛去挑一块蛋糕,再要一杯热牛奶来。”

  她连哄小孩子的方法都用上了。

  卓宏旸很是愕然地站起身来,也不自觉地像要牵小孩子一样,越过裘灏,向温潋秋伸出手。

  他等了一阵儿,温潋秋到底没有驳他的面子,将细白纤长的手指搭在他手掌上。他牵着温潋秋走出来时,两人交握的手指又一次从裘灏面前越过。裘灏抿了一下嘴唇,像是克制。

  卓宏旸隐隐觉得,这个一向在大姐面前很绅士的男人,似乎也有令人畏惧的一面。

  他并没有径直带着温潋秋去挑蛋糕,而是先领着他去门外坐了一会儿。

  春光乍起,咖啡馆门外的山茶花已经开至繁盛,却仍有寒风。只有几个臃肿的匈牙利人坐在室外的咖啡桌上,面前摆着啤酒。他们起先还在吵吵嚷嚷地聊天,却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在旁默默落泪的温潋秋,轻浮地吹起口哨,嘎嘎大笑。

  卓宏旸再次愕然地站起身来,换了个座位,挡开那几个匈牙利人的视线。他这才认真地打量起温潋秋,发觉他其实相貌非常标致,标致得像幅画儿。这让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妙的猜想。

  “裘灏真的是你哥哥吗?”他问。

  温潋秋哭得唇色嫣红,肩膀微微地抖着,像是寒风里纤弱的茶花枝叶。

  许久,温潋秋点点头。

  “他对你好吗?”卓宏旸又问。

  温潋秋不假思索地又点点头。

  卓宏旸彻底困惑了。

  等温潋秋平复了心情,卓宏旸又呵护地牵着他回去。虽然温潋秋和他年纪相差大概只有一两岁,他却觉得他就像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弟弟。

  侍者捧着蛋糕和热牛奶跟着他们来到桌旁,卓昀宜面前的咖啡已经喝完了,杯底留下一点暗色。

  “您还要点什么吗?”侍者殷勤地问。

  “谢谢,不用了。”卓昀宜简单地将他打发了。

  卓宏旸在裘灏看过来的时候放开了温潋秋的手腕,走到大姐身旁坐下。

  “我明白了,”大姐的声调不复之前的欢悦,她用一种礼貌得体的表情面向着裘灏,“其实干妈第一次跟我提起你,就说你这人情义深重。干妈看人向来是很准的。”

  这是在说什么?卓宏旸满头雾水。大姐怎么在恭维裘灏?

  “只是我想,”卓昀宜停顿了一下,“我想见见你的未婚妻。”

  什么?卓宏旸猛烈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恨不得从大姐脸上读出字来。可卓昀宜只是静静地看着裘灏。

  “这个,”裘灏低头沉吟着,“有这个必要吗?”

  卓宏旸注意到,温潋秋也正错愕地看着裘灏。

  “不必是现在,”卓昀宜显然带着几分遗憾,“譬如你们大婚之日,如果你不介意,我很愿意去祝贺。”

  “我当然不介意,”裘灏仍是沉吟地,“可也要问过家里人的意见。”

  “其实你不需要这样——我们本来也并没有什么,”卓昀宜大方地笑着,无奈似地摊开手,“你也太诚实了。这最多是个无伤大雅的小秘密,你不必告诉家里人。”

  裘灏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状似无意地扫了温潋秋一眼。温潋秋也正愣愣地仰着头看他,眼角可怜地垂了下来。

  兄弟俩的目光一接触,就像被胶住了。足足有六七秒,才见裘灏抬手将蛋糕推到温潋秋面前,又把小银匙递到他手里。

  “可是毛毛知道了,”裘灏的话是对卓昀宜说的,他的眼睛却仍炯炯地注视着温潋秋,“我在家里还有什么秘密可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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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格:(疯狂暗示.jpg)

  底迪: (这世界随时都要崩塌.jpg) 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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