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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月出 卜思尔 9831 2021-04-06 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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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裘长官,既然来了,跳支舞再走吧。”

  眼前的女人身材高挑,眉描得那样细,也仍看得出眉峰处有锋锐的折角,是个面相上看着就很厉害的女人。

  “我不大跳舞。”裘灏客气了一句。

  “裘老兄是个君子,他不会跟那些舞女们缠的,”旁边一个军官抽着烟,眯着眼笑,“阿红,不如你来陪裘老兄跳支舞。”

  这军官长着一张丰满的方脸,一脸酒色气也掩饰不住眉眼的阴鸷。他叫谢道飞,是特务处的军官,军衔虽然不高,但却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刽子手。淞州之前绞杀联合会的行动,许多是他亲手布置的。任谁看过一眼那时的特务处牢房和刑场,都要胆寒于他的心狠手辣。

  被叫做“阿红”的女人也是特务处的军官,一身利落的军装,锃亮的宽皮带勒出一把漂亮的腰身。

  “裘长官忠政勤事,我听说过的,”她毫不忸怩地挽住裘灏的手臂,“您不大出来玩,不知道。这春江饭店的饭菜算不上顶尖儿的好,出名在它的舞池。他们请了洋人的乐队,演的是时兴的爵士乐,这爵士乐都是缓缓地,韵味却深。来这儿吃饭,不来一趟舞池,那是亏了。您信我的,平日里您一定公事繁忙,今天听听这音乐,跳跳舞,最放松身心的。”

  今晚这一场饭局,是为了特务处想从裘灏这里招几个学员去,还想挑拔尖儿的。谢道飞因为联合会的事立了功,却也得罪了许多人。他原本手底下许多倚重的人,听说都是些淞州本地的青皮流氓。如今联合会在淞州渐渐没了动静,谢道飞却连遭重创,手下几员大将都被人寻出由头治了罪,他本人也被提去,被行政院的老头子们臭骂了一场。

  有人便给他支招,让他找曾伯龄去。曾伯龄胸怀广,堪比刘邦,是个可倚靠的人。果然,曾伯龄叹息说,知道你谢道飞有能耐,就是读书少,江湖习气太重,肚子里空荡荡。行政院里都是老先生,怎么看得惯?我给你写推荐信,你□□军军官学校里读个半年一年,一来补补短板,二来结交些师兄弟,以后在人面前就好说话了。

  谢道飞怎么可能是个读书的材料,他和一般学员不同,已经有军衔在身,又是特务处的人,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没事带着些小学员们吃吃喝喝。

  他在军校待了几日,看得出军校的好处,这里都讲什么纪律和战术,不像他手底下那些人做事没头没脑的,只是逞凶。他也看得出,自己这一番吃亏,还是吃亏在不会舞文弄墨。有人告他一状,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他跟手下的人瞪着眼珠子争辩,也只是叫那些老头子轻蔑。可换了曾伯龄的人来,三言两语就把他摘清了。

  早在进特务处之前,谢道飞也一样听过裘灏战场上的威名。在军校出入时,他也和裘灏套过几次近乎,裘灏只是不冷不热,却很有一种威仪。他虽然有些讪讪,却也觉得佩服裘灏那种风度。要是他自己有那样的风度,站在那些老头子面前,也不至于被刁难得那么狼狈。

  前段时间,他结束受训,成绩不合格。军校只给他签了一张结业证明,有人又叫他找曾伯龄去。他想了想,自己要一张凭证没什么趣儿,最好是能要来几个人。有几个裘灏这样的人替他托着底,他便能少吃些亏。有几个裘灏这样的人跟着他,外人看着,也更觉着他厉害。

  “我这些人都是要上战场,要立功的。”曾伯龄笑着道。

  “跟我干也是一样立功,”谢道飞拍胸脯,“特务处升衔是吃点亏,别的,我有什么,包管他们都有。”

  “谁都找我要人,”曾伯龄诉艰难,“我也难得很。这些事我现在不能一一管到了。我同裘灏说,你直接找他商议。”

  这就是有门儿。

  裘灏这样的,一看就知道是实诚人,不难对付。

  阿红款摆腰肢,走在前头,挽着裘灏进了舞厅。

  谢道飞打听过,裘灏还没成家,前段时间有人给他做过媒,挺好的一段姻缘,却被他回绝了,说什么事业未竟,绝不娶妻。嘴上说得好听,可他毕竟是快三十岁的单身汉。一个阿红收拾他,绰绰有余。

  春江饭店的爵士乐队远近有名,一些体面的人家也常来观看,故而这里的舞厅明净大方,只带一点暧昧的情调,并不是那么乌烟瘴气。阿红也是花了心思挑了这个地方。

  他们一行先坐下来,谢道飞两个小弟便忙去吧台置办酒水。

  “我不再喝酒了,”裘灏道,“谢兄不必太破费。”

  “哎,美酒佳人嘛。”谢道飞想雅致一下,话说出来,自己也知道自己雅致得不到位。

  阿红笑了一声:“既然是为了我,怎么也不问我喝什么酒?”

  “我叫他们拿酒单来。”谢道飞说着,向吧台前招了招手。

  吧台前围了四五个人,一个看着年龄很小的少年人坐在吧台边,旁边围着两个时髦女郎,和一个头发油腻,衣着松垮的男人。那男人端了一杯冒着气泡的透明液体,递给那小少年。

  那小少年长得很漂亮,垂着眼睛,睫毛便动人地倾泻下灯影。他端着杯子喝了一口,玻璃杯的折射让他的面孔更朦胧地染上诱人的光彩。

  “这是汽水?”他疑惑地问。

  “哈哈哈,”那男人大笑,“当然是酒!”

  “这么甜?”他仍旧疑惑着,又抿了一口。

  “好喝?”男人笑着看他。

  “嗯。”少年微微仰着头,把那一杯喝完了。

  “喝慢点,这是酒啊。”

  “呼——”少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跳下椅子。

  舞池里已经有五六对男女相拥着跳舞,他们亲密地相互搂着,随着音乐慵懒的节奏而摇摆。

  “你不请女士们跳支舞?”那男人问少年。

  “我不会跳舞。”少年有些害羞。

  “这有什么会不会?棠儿,你来教他。”那男人一挥手。

  一个时髦女郎笑着搭上少年的肩膀,她一身红裙,很是明艳动人。

  少年顿时呆若木鸡,只是面红耳赤地看着她。

  旁边的男人恶劣笑着,抓起少年的手,拍在女郎腰际。

  少年受到了惊吓,立刻要挣脱,男人一把按住了:“别动,就是这样跳的。”

  “你轻一点儿,”女郎嗔怪,“你吓着他了。”

  说着,她领着少年跳了两步,少年身体僵硬,磕磕绊绊地,连着踩了她两脚。

  “哎呀。”女郎惊呼。

  “对,对不起。”少年连忙要退开。

  “没事。”女郎宽容地一笑,不由分说地把他拉回来。

  少年又一步把自己绊了个趔趄,被女郎带进了舞池。

  舞池的灯光半明半暗,一对对起舞的人,或优雅从容地在亮处欢笑旋转,或隐晦默契地在暗处咬耳盘桓,唯有少年和他的舞伴像一只失控的陀螺一样,歪歪倒倒地在舞池里转过去,又转过来。

  四周不断传来低低的笑声,少年羞窘极了。

  “我还是不跳了,”他推开女郎,“我总是跳错。”

  “没事的,”女郎道,“你再跳两支就熟练了。”

  “不。”少年固执地摇摇头,女郎却仍拉着他的手挽留。

  “算啦,”男人在舞池旁笑,“他是个胆小鬼,怕丢脸。”

  他一手拉着少年,一手拉着那一脸不情愿的女郎,拖着他们在旁边坐下,又坐在他们当中。

  “梅鹤至,”女郎推推他,“你让开。”

  “做什么?”梅鹤至笑。

  “你和你的玲玲一起坐着。”女郎道。

  梅鹤至立刻站起身,那少年却紧跟着往旁边躲。

  “你不要偎着他,”梅鹤至坏笑着教训那女郎,“他最怕人偎着他。”

  “这有什么怕的?你就是胡说。”女郎不高兴地道。

  “你自己问他,”梅鹤至有几分嘲弄,“他心里有一个大大的宝贝人儿,所以不让人偎的。我劝你也不要偎,他的那个宝贝人儿也看不得他和别人好,弄不好是要动手的。”

  “你有女朋友了呀,”女郎娇嗔地问了少年一句,也并不惊讶,“可这是出来玩嘛。”

  正说着,乐队一曲终了,舞厅里响起掌声。

  阿红站起身来:“裘长官,请你陪我跳一支舞好不好?”

  “老兄,阿红来请你,这是推辞不得的。”谢道飞推了裘灏一把。

  “当然,是我的荣幸。”裘灏彬彬有礼,脸上却没有笑容。

  少年听到声音,倏地回过身来看了一眼,顿时白了脸。

  “哟,裘长官,这么巧。”梅鹤至叉着腰,也看见了裘灏。

  裘灏点点头:“梅先生。”

  “我的秘书,言玲玲,”梅鹤至指着自己身边的女郎,又指指少年身边的女郎,“我们公司的女演员,花棠。”

  裘灏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少年如遭雷击一般,面如纸色。

  “毛毛,你跑出来玩,和嬷嬷说了没有?”裘灏只是问了一句。

  少年看着他,许久,才僵硬地点点头。

  “这是——?”阿红笑着出声了。

  “这是我弟弟。”裘灏简短地道。

  “哦,裘长官的弟弟,真是幸会。”她热情地对少年伸出手。

  少年却仍只是战战兢兢地看着裘灏。

  梅鹤至拍了他一下:“握个手,你怕什么?胆子比绿豆还小,跟女士握个手,跳个舞,听个音乐,交个朋友。这么容易的事,你看你哥做什么?”

  少年这才伸出手来,也只握了一下阿红的手指尖儿。

  “看来,裘长官在家里,可是个威风的哥哥。”阿红笑着。

  “那是,威风着呢。”梅鹤至别有所指。

  阿红仿佛没听见,只是扶着裘灏的手肘,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热情和喜悦:“裘长官,你听,这支曲子好。”

  小号诙谐地吹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钢琴的和弦在每个八拍的开头拖长,弹出一种让人心慌的跌宕,双簧管极闷极低地露出两个挑逗的乐句,鼓点轻轻地,沉稳地,让人无法觉察地带动着节拍。

  温潋秋坐在舞池旁,看着裘灏同那女军官共舞。女军官语笑嫣然,眉飞色舞。裘灏身姿笔挺,肩膀宽阔,看上去绅士又潇洒。出人意料,他竟然是会跳舞的,算不上舞技惊人,但很有风度,泰然舒展之间带着一点漫不经心,有一种与平日里不同的魅力。

  梅鹤至也和言玲玲一起走进舞池,花棠隔着一人多的空位看着温潋秋,这男孩儿实在是太漂亮了,只是这样不通人情,竟就这么把她闷着。

  “小姐。”

  花棠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军装的男人站在身后,中等个头,方脸,脸上有些横肉。

  “小姐,能不能赏光跳一支舞?”

  “温潋秋。”花棠推了男孩儿一下。

  温潋秋出神地往舞池里看,连头也不回:“嗯?”

  花棠知道他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便气闷地把手往那男人掌心里一搭,起身走了。

  这一支曲子这样漫长,舞池里的人又这样多,温潋秋追着裘灏的身影看了许久,音乐才终于停了下来。众人都又向乐队鼓掌,只有裘灏低下头来,在那女军官耳边说了些什么。

  温潋秋看着两人耳语,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他站起身来就想走,却看见裘灏也忽然一转身,径直离开了舞厅。他愣了片刻,一抬脚绊在沙发上,连忙扶了一把,追了出去。

  直追到春江饭店门外,他才看到裘灏的背影。

  “哥哥,你去哪?”他大声地道。

  裘灏回过身来,看着他,脸上的神色仿佛惊讶。

  “毛毛?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裘灏走近,伸手在他脸颊上碰了碰。

  他的脸一定很烫,浑身上下都在烧。

  “你别走,别丢下我。”他张开手臂就要往裘灏怀里扑。

  裘灏抬起手臂把他挡住了。

  “我还有公事,”裘灏平淡地说着,微微偏开脸,没有看他,“你自己在这里,记得早点回家。”

  “我,我不想在这里。”温潋秋着急了。

  前些日子傅三哥急吼吼地上门来,伙同嬷嬷一起,问裘灏为什么拒绝了那一门好姻缘。裘灏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看向了他。那个动作几乎是不经意的,可温潋秋却忽然心有灵犀一般地觉得,那像是一种证明。

  证明的是什么呢?

  答案几乎是呼之欲出的。

  此时此刻,温潋秋也一样迫切地想要向裘灏证明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头酸楚得难受。他不自觉地把手拢在心口,神经质地隔着衣服反复摩挲,像是要把那里痛楚抚平,又像是恨不得把血肉剖出。

  “我要跟哥哥在一起。”

  话说出口,他才想到,裘灏也许不会喜欢他这样说。

  尽管此时此刻他没有那样的意思,但这句话只要放在他们兄弟之间,就仿佛必然带有悖伦的含义。

  不知道是因为羞愧还是因为伤心,他的眼泪泛了出来。裘灏向着他抬起手,他连忙往后躲了一下,自己抹了一把泪,没头没脑地解释:“我,我喝酒了。”

  裘灏顿了顿,并没有收回手,而是极缓极轻地,捧起了他的脸。

  “……我以为那是汽水,”他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喝起来也像汽水,可那是酒。”

  心脏难受极了,酸麻酸麻的,还有一种纠结的疼。他把衬衫衣襟揪成了一团。

  裘灏的手指干燥,替他把眼泪擦去。

  “别哭,毛毛,”他低声地道,“别怕,哥哥又不怪你。你都这么大了,出来玩,交朋友,都是正常的。只要你不认识不三不四的人,不叫嬷嬷担心,就行了。”

  这样温和的话语,却让温潋秋觉得更绝望了。他哭得肩膀也跟着抽动起来:“我不想出来玩,我也没想交朋友。你都看见我了,怎么能丢下我就走呢?”

  “毛毛,你究竟想怎么样?”裘灏的声音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你究竟要哥哥怎么样呢?”

  “我没有要你怎么样。”他更加大哭起来。

  春江饭店门口往来的红男绿女都纷纷好奇地看过来,裘灏环着他的肩膀,把他揽进怀里,像一道坚固的屏障一般,挡开了那些目光。

  “毛毛,我怎么总是惹你哭呢?”裘灏叹息着,“我是你的哥哥,我想看你高高兴兴的。”

  “你没有惹我哭,”温潋秋的下巴尖儿轻轻抵在裘灏胸口,仰着脸,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不要讨厌我。”

  “讨厌你?”裘灏皱起眉,更加地沉下了声音,“毛毛,哥哥怎么会讨厌你?”

  “你会的。”温潋秋难过得闭上眼睛不再看他,只有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你是喝醉了,”裘灏温热的掌心拂过他的脸,“都说起胡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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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底迪:不讨厌我为什么不让抱,为什么不让亲,为什么不让我跟你在一起!

  葛格:(扶额)请问怎么跟缺心眼讲道理?在线等挺急的。 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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