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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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棠时从张潭回来后就连轴转,沈筠在城外给他划了四百亩地,趁夏季未过,种起了栗米和黍稻,又在黍栗地间隔行搭架子养葡萄,他还把城南空置的沙地也要了过来,种起了胡瓜和张潭带来的酸枣。
不在农期,人手不多,所幸三微和严虞朱明一行人能帮着忙活。
孟棠时分好地又赶着去与严戈敲定新的军屯制,跟军务官商量后安排了农忙时节离火军的上工表,一边还要处理公务,军营府衙马不停蹄的来回折腾了两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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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予月进门前敲了敲,孟棠时瞬间睁开眼,已经是午时了,他竟然又伏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岑予月给他把昨夜的冷茶倒掉,带着几分责怪:“公子,睡觉还是回屋睡的好。”
孟棠时捏了捏眉心,有点不大精神。
“嗯。”
“对了,那铁壳子在外面等一上午了。”
晏重寒军中事务也多,一般会在半月休沐的时候来送点东西,也不停留,很有规律。
孟棠时闻言奇怪:“不是还有八日吗?”
岑予月默默哀叹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
“公子,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今天来,那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岑予月看他疑惑抬眼,便又接着道:“……是七夕啊。”
从四月到轸阳起,他居然一连忙到了七月。
“我看他今天见不到你怕是不会走了。”
岑予月觉得孟棠时虽然总是笑得温柔,其实很冷,仿佛对什么都没有感情,别人喜欢他,他也不在意,无论谁送他什么,他也都不会拂了别人的心意。
孟棠时总是顺水推舟,也只是顺水推舟,他自己却不会随波逐流。
岑予月心里悄悄给晏重寒默哀一声:只能帮你到这了。
孟棠时闻言闭了会儿眼,起身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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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重寒刚给他的大黑马扎完一溜的小辫子,突然看到孟棠时正站在阶上饶有兴致地望着他,他又换上了初见的那身白衣,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做声。
晏重寒挠挠头笑了一下,随即翻身上马,对他伸出手。
孟棠时抬眼看向马上的人,晏重寒今天应该特意告了假,没穿以往离火军的玄甲,换了一件边角洗得有些褪色的绀袍,虽然简朴,但很干净,加上他肩宽腿长,倒有种别样潇洒落拓的风度。
那只手稳稳的放在他面前,孟棠时还安排了些事,本来是打算出来跟他说几句话就回去的,但是他们到现在什么话也没说,孟棠时把手放上去,晏重寒臂上轻轻一用劲便把他带上马。
孟棠时刚在他身前坐稳,黑马就瞬间飞速奔出。
漠北本就风大,疾奔中风声在耳畔呼啸而过,眼前画面变得光怪陆离,仿佛世间种种只擦身一瞬,片刻不停,唯剩天地间奔腾不息的风,和策马踏风的他们。
晏重寒很规矩,只是环护着他,孟棠时却随着马背颠簸主动靠进他怀里,晏重寒低头看了他一眼,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孟大人不问我要带你去哪儿吗?”
孟棠时闭目养神:“岚雪湖。”
晏重寒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在风里很快消散干净,但他胸口震动清晰,孟棠时忍不住偏了偏头,避开耳后这点怪异的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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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雪湖在风月关左侧,和对面的伏龙山脉遥遥相对,一望无际浩瀚无垠,湖中央是深沉似海的冥蓝色,阳光下波光粼粼。
晏重寒在一处长满彩星草的岸边勒马,扶孟棠时下来,两人都没吃午饭,幸好他早在此架好了火坑,火已经灭了,一锅栗米粥还温着。
风和日暖,孟棠时还在喝粥,晏重寒又从碳灰堆里变戏法一样掏出几个烤好的红薯,仔细拍干净灰才掰开递给他。
周围成片的彩星草开着细碎的小花,嫩黄晶莹,随风摇曳生姿,似层层云霞簇拥繁星。
山光与水色相望不相及,碧湖映云天难分难舍。乘风好去,长空万里,伏龙山为雪白头,岚雪湖因风皱面。
午后的阳光从枝缝细细洒落,带着懒洋洋的倦意,孟棠时躺在晏重寒外衣上小憩,晏重寒安静地坐在一旁,嘴角噙着笑,一会儿看看天,一会儿又低头看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孟棠时闭着眼突然开口问他:“为什么总是送我茶叶?”
漠北喝不到寻常茶叶,市面上只有好保存的砖茶,都是马帮从南方驮来的,价格很贵,但一块就可以喝很久,孟棠时并没有文人雅士那些茶不离口的习惯,不喝茶也不会怎么样,晏重寒却每次来都会给他带上一块。
“我闻你衣带茶香,觉得你应该是时常喝茶的。”
孟棠时突然睁开眼,晏重寒看他神色有些古怪,疑惑道:“怎么了?是不是砖茶味道不好?”
孟棠时却没答话,撑着手抬头凑近他脖颈,晏重寒瞬间秉住呼吸,紧张得一动不动,心跳阵阵如擂鼓,在只剩一拳距离时,孟棠时又退了回去。
晏重寒身上只有被阳光晒暖的皂角味道,确实是个中庸,孟棠时歪头看着他,有些疑惑,他不应该闻得到自己身上的引香,但这也说不定,三微和尚就是个中庸,靠着鼻子灵敏同样能分辨他人的引香。
“你也能闻到别人的引香吗?”
“引香是什么?”晏重寒虽然知道天乾坤泽身上都会有特别的气味,但还从不知道这个名字。
军营里日常操练难免出汗,引香总是掩不住的,可晏重寒连严戈身上的醪酒味都没闻到过,孟棠时解释后发现他并非三微那样天赋异禀,他似乎只能闻到自己的味道。
孟棠时突然想起小时候,他也这么问过孟槐序。
那是孟棠时还在学写字的时候。
他问父亲,“为什么要叫做引香?”
孟槐序一边教他落笔,一边答:“大概因为这是两个人给彼此的指引吧。”
“但那么多味道,怎么分辨谁在指引我呢?”
“等你找到它,你自然会明白它是人世间最特别的了。”
父亲把着他的手,无意识间又写下一个棠字。
孟棠时看着字,疑惑问:“那海棠是什么味道?”
孟槐序回过神:“海棠没有味道。”
孟棠时眨了眨眼,又听他微笑着说道:“但我曾在雨后闻到过,很香。”
孟棠时更疑惑了,但他看父亲难得目光放空,像在想事情,便没再开口。
父亲给他取名棠时,或许海棠真的很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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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西斜,他们静静地等着日落。
岚雪湖的暮色是诗画难以描摹的灵气,漫天云霞伴着水面粼波金光千里,天地铺呈作一色,和伏龙山头的日出一样,浓郁又壮美。
他们本来只有日落的约定,但太阳落下后两人都没开口提回去,晏重寒烤了几条鱼,岚雪湖水冷,独有的饮雪鱼味道鲜美淳厚,并没有什么腥味,就是骨刺多了些。
孟棠时吃的很慢,听着晏重寒讲军营的趣事和关外见闻。
漫天星垂,七月的天空清朗明澈。
晏重寒从身侧摘了几株彩星草,手指灵巧地打着结,闲聊道:“在没来这里的时候我的名字叫晏别,舅舅有时候还叫我晏三十。”
孟棠时随口低声轻念:“晏别,厌别。”
晏重寒又笑着解释:“因为我爹妻妾多,儿女也多,到给我取名字的时候,他已经取腻了,就说‘别叫我,自己爱叫什么叫什么。’所以就叫我晏别了。”
孟棠时笑起来,露出点浅浅梨涡,晏这个姓不常见,他早猜到晏重寒的父亲是晏长风。
“那你真的排行三十吗?”
“也不是,大概有二十个吧,我舅舅特别讨厌我爹,故意夸大了说的。”晏重寒心想:也不知道卡利安现在怎么样,还会不会记得他在破庙里的豪言壮志。
“我曾经特别厌恶自己是晏长风的儿子,他风流成性,我娘死前才来看了一眼,就连她的名字都要靠旁人提醒。”
晏重寒低着头,指间动作不停,声音有点低沉,但并不难过。
“后来又暗自庆幸晏长风是我爹,至少域守儿子这个身份还算拿得出手,要是好好努力一下,总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孟府门前,勉强能配得上你。”
他抬头看着孟棠时,把手里编好的一束花环递过去,眼神虔诚又坚定。
“我现在只是个五品校尉,还是个中庸。”
“我们云泥之别,但不试试又怎么能甘心。”
他眼里星辰璀璨,荧火流光。
“痴心妄想不是过错,错过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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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晏你清醒一点,没钱才是。
彩星草又叫水晶草,配花和干花里常见,会在戈壁里成片开放。 山*******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