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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花河涨水的季节里,这个小脚步女人带着她臭不可闻的女儿,身穿褛褴的衣衫,拄着一根竹棍,走出了老纸坊。
她住过的破旧老屋吊着了一把黄铜制做的牛尾巴锁,而钥匙则交付给了下河的秀婶。秀婶还替她照应那九石谷地面的水田。
事后,船家女德给后人讲述这段经历时,笑着说她生来就是个讨米要饭的命,坑苦了自己的孩子,让她们不得不跟着自己吃苦遭罪受煎熬。
“你本来是个富贵命哩,总是不断地把钱财往庵庙和穷人堆里撒,不讨米要饭才怪呢?”
船家女德依然笑嗬嗬地说:
“你们是要我把田产留着?那你们的小命呢?”
后人是在逗她玩乐,揪住她不放:
“没有我们的小命,有您的老命不就得了!”
老家伙认了真,鼓起眼珠子儿,摇晃着脑袋说:
“保着了田产家财我就那么舒服?土改,叭叭——还有老命啊!”
说着,她还做了一个小孩子玩儿的时候才摆的动作。
老寡妇不上门要人,鲁家就当是大礼自投了水井。
鲁老爷只得多雇一个帮工,用以替代先前由大礼承担的劳作。
鲁少爷的二房,因为没有尽快地为他家承接到香火,也同样地让公婆看不上眼,也少不得要受一些闲气。
少爷升官当了乡长,鲁老爷更有了腰劲,但鲁少爷往外头跑的时间多,回家的时候少。
鲁老爷还是保持着勤劳与节俭的习惯,他们家仍然坚持一天只吃两顿稀粥。
鲁老爷不在家吃闲饭,天晴时带长工上竹山砍柴伐竹,或者看着长工耕地种田,下雨天就坐在自家门庭的亭子里编草鞋卖。
鲁老爷是在外院门庭的亭子间编草鞋卖。门庭向着桂花河岸的大路,大路上经常行走着来往的力人或者外乡客,那些人需要草鞋换脚。
他把编好的草鞋串到一起,挂在门庭的木柱上,以告知路人这里有他们需要的商品。然后,坐稳在草鞋马上只顾低着头编,有人要买草鞋时,就会主动走过来同他说话。
鲁老爷的草鞋是一口价,谁讨价还价时,他只管低头忙乎着不肯搭话,中意的就丢下钱拿上草鞋走人。
鲁老爷还因为一个外乡客无意中少给了他一文铜钱,而追赶了那人七里土路,那人见这土财主太过悭吝,竟耍懒不肯补钱。鲁老爷抬出他当乡保安队长的儿子来恐吓,那人才乖乖地补了一个铜板。
鲁老爷返回时天下起了大雨,他被淋湿一身不说,一路上泥泞粘烂了他才上脚的新草鞋。
之后,因为受了风寒,竟一病不起,请郎中看病抓药费去的却是银钱。
这一天,鲁老爷正在编草鞋,有一个算命的瞎子,戮着一根开了叉的竹棍,敲着一面小铜锣,蹒蹒跚跚,来到那座门亭躲雨。
鲁老爷的门庭是不能随意进出的,在平常的日子里,讨米、耍猴、打地花鼓、丢三锥棒、喊弹戏、送财神、拜土地、玩龙头、打连花落的人,总是被门人拒之门外。
也有看到门庭是富有人家,图着生路,生出胆硬闯的,必会被门人放出的恶狗给赶走。
这天,鲁老爷见是个算命的瞎子,示意门人放他进来,他打算让这位闭着眼睛说瞎话的人给他算一次命。
鲁老爷有请人为自己算命的习惯,他每年都会让婆娘请一个可信的瞎子,来家里为他算一次命。
不过,他只肯付给较少的酬劳,或者米,或者铜钱。
今天来的这位算命先生操着外乡口音,必是一个行走江湖的老客。若是没有一些套路,是不可能赚得到自己的吃住穿行的,鲁老爷料定他有一手。
瞎子为主人排了年庚生月,径直问主人,可不可以照着命中的运道直言直语,鲁老爷当然允喏。
那瞎子翻了翻发白的眼球,先是说运道的由来去向,接着谈南京庙王北京土地,再叙述东边日头西边雨,然后讲前生修缘后生修福,还论及孝悌宗亲姻缘子孙后裔,最后郑重其事地道出一个凶字来。
凶字还有一首对联来作为佐证:
里生金外生金,何处来金何处去;
千年松万年松,占天占地无葬身。
瞎子的话没说完,鲁老爷就火冒三丈,跳起来指着他骂道:
“我有青山千亩,肥田百顷,家院房屋上百间,备下的千年寿材,清一色百年以上的柏木,需十六个威猛劲挺的力士才抬得动,你竟敢说我死无葬身之地,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瞎子待要辩驳,鲁老爷不由分说,指令门人将他赶了出去。
可怜这瞎子白费了一番口舌不说,还讨得一顿数落,被门人连推带搡,一屁股栽倒在泥水里,滚来滚去,自顾摸索了半晌,才爬起来。人变成个落汤鸡,又似那践泥的小牯牛,战战兢兢地离鲁家而去。
高天上滚滚而落的劈雳雷霆,震人发聩,只见那远山在摇,脚下的地也在撼,天穹像一口大铁锅正向人罩下来。
大礼坐着小船,由白胡子老头儿护着,日夜兼程,一路顺桂花河直下,先是进到了香樟树河,接着顺香樟树河直下,过蛟龙峡,下香樟树湖,没有片刻停留,最后她终于来到了都城南京。
这一路上有过怎样的经历,白胡子老头儿是一路护着她到头,还是半道上上了河岸湖坡,甚至他的消逝,他的存在,都是大礼独享的人间秘密。
不过,她到达南京时,解放军百万大军打过了天险长江,国民党南京旧政府早已逃,总统府楼顶上的青天白日旗被解放军战士拔下,换上了鲜艳的红旗。
据说,共产党解放军的领袖毛泽东的还写下了“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的诗句,盛赞人民大众当家作主。
小礼跟随母亲外出讨那万家米,必是一路艰辛。
她和娘亲因为身患毒症,不敢径直进村讨米,每每只得跪在村头,由着树里人生出怜悯,将叫化米送过来放到她们备着的米袋里。
那米袋必定离开她和娘亲好远,为的是避免送米的善心人也染上毒症。
村人在行善打发米时,一同放进一根不过三寸长的干草。村人走完后,小礼和娘亲才站起身,走上前去收起讨米袋,同时收好那些草筒,一根一根清着数。连着前面积下的草筒,够着了一百根就扎成一个小捆。
村人对于向患毒症者的乞讨给予同情,无论穷富都会施舍。
那米是不嫌多不的,少至一小撮,甚至几颗几粒,一小酒盅,一小茶碗。多到大半碗甚至一竹升,都是帮人去病消灾,积德行善,为自己修福。
那万家米,量是不论多与少,却是以家数来计算的。
说是万家米,其实不过是个概数,未必非得讨到一万家,但不得少于一百家,故也有叫百家米的。
讨来了万家米,就由患毒症的人家把米磨成米粉,做成万家米粑粑,另备了酒、肉、香、烛之类的祭品,敬奉天花娘娘。
完成了敬奉之后,由着乡人哄抢。抢的人越多,抢得越是疯狂,患毒症的人就好得越快。
最好是所有的祭品都被抢得精光,甚至祭器也被砸得粉碎。抢粑粑的人挤破脑袋踩掉鞋,打架吵嘴闹翻天,天花娘娘爱看热闹,一高兴,患疾好得飞快。
小礼跟着娘亲白日里到沿路的村落里讨米,晚上找着庙庵睡下来,风狂雨暴也不肯停下。
她们讨到第九百家时,来到一个特别的村落,村前两棵高大挺拔的白果树很是吸引人。
老白果树必有几千年寿岁,因是秋天,精巧如小鹅毛扇的树叶纷纷扬扬往下落,地面上铺就了一层黄灿灿的金子。
母女俩跪在老白果树底下,等着村里人发善。
村里人没出来送米,却走出一个老得难以知悉年岁的太婆来。
她不是来送米的,却拉着小礼和母亲进了她的家里。
那老人只有孤家寡人,单家独院,住的草舍薪庐,门前的老白果树有着更长的年岁。老白果树上落着一只小小鸟儿,见人来了就吱哇吱哇地生乐。
老人安顿她们吃过饭后,张罗着给这腐烂得发臭的人洗澡。船家女德不肯连累老人,老人固执地为她们作了安排。
小礼和母亲洗澡时用的是枫叶树木桶,洗澡水取自奔腾的山泉,水中泡着房前白果树的落叶,烧水用的是老松的枯枝。母女俩泡进热水里,一时感到舒服,浸泡洗沫过后,一身酣畅淋漓。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