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树和村庄 艾草文学(www.321553.xyz)”查找最新章节!
但是,人心没有平静多久,内战又打了起来。
大多的传闻是,有共产党的军队正步步推进,国民政府的军队步步败退。共产党将要赢得天下,国民党将要失去天下。共产党得人心,国民党早就失去了人心。
国民政府的军队,忙于调兵遣将到各处,还到处抓民夫,搞得人心惶惶。也有人造谣说,共产党共产共妻,但谣言很快就被证实是谣言,因为去过解放区回来的人,都 一个劲说共产党好,说国民党即将垮台。
还有人说,解放军的队伍溯着桂花河水直上,快要打到桂花坝来,国民党军队 想抵抗。桂花坝这地方要打大仗呢。
桂花坝的人也开始人心惶惶,每到夜深人静,时而可以听到枪炮声从远处传来,它惊醒了孩子的美梦,让大人整夜整夜难以入眠。
小礼的痒病越发厉害,她一身嫩肉因为溃烂而流浓发臭,脸颊结黄结绿像开败的花,衣服一上身就会粘上发溃肿烂的皮肉,一但脱衣解扣,衣服就会连同皮肉扯起,人随时都痛得眼泪直流。
或者为了免于苦痛,索性尽量减缓换衣服的的轮回,衣服同烂漫肉结合起来,一天更比一天紧密,三天五日就更难脱身。
衣服笼在身上,就是不脱不揭,也会揩搓到烂肉上,时刻都要摧残这个可怜孩子的肉体。
为此,小礼在寒冬腊月里也只能穿单薄的衣裤。别说敷药涂疮,就是换洗衣衫,哄着小礼睡觉,也折腾得这位可怜母亲寝食不安,何况她自己也有着同样的产患,不过比小孩子更能忍耐一些而已。
船家女德不忍心卖掉最后一宗田产,这可是留着给小礼做嫁装的,她总不能让这个女孩子长大出嫁时一无所有。
但是,作为母亲,她也不肯守着瓜子金不放,而眼看着自己的亲骨肉活活痒死。
最后,她狠下了心将水田的大部卖了出去,只留了能够供应母女俩口粮的一垅水田,也就是九石(音担,当时水田面积计量单位,约十石合一亩)谷田面。
卖田得来的银元经不住花销,小礼的痒症没有得到转缓,溃烂越发严重。
船家女德为求神佛施恩,磕破了头额,跪肿了膝盖,磨烂了嘴巴,人变得有点神经兮兮。
这个无能的女人,只得求助于笔架山上观音庵里的老尼姑,这是她无数次恳请神佛施恩行为的又一次重复。
当她送小礼到庵子里求观世音娘娘赐福消灾时,那个清静之所早就人满为患。
庵堂里尽是求治痒症的小孩,有些可怜小命全身烂成了一具发腐发臭的活尸。
念着这老寡妇是个肯于施舍的积德香客,老尼姑特地为小礼请了观世音娘娘。
最后说这痒症是天灾所为,犯了天花娘娘的大忌,难心不足,苦运难除。
若要治愈痒症,只有许愿还信,亲身讨来万家米,敬奉了天花娘娘,求得她的宽恕,才会消灾去病。
老尼姑还将这样的医方,送给了更多的小礼和更多的船家女德。
小礼病得淹淹一息的时候,大礼再一次从鲁家逃了出来,双手抚摸着大女儿的遍体鳞伤,船家女德流干了泪水。
她真想抱着可怜惜的孩子们,一起跳进桂花河中一了百了。
这会,她就是闯下杀头之祸,也不能再把孩子往火坑里扔。但大礼决不能呆在家里。
鲁家发现大礼出逃,一定会追寻过来,女儿必会吃下恶果。
即便鲁家这次寻大礼放过一马,她也不能在家长住,因为家里正遭受到灭顶之灾。
庆幸鲁家是深宅大院,鲁老爷又悭吝刻薄,大礼还没有染上痒症,一但在家里住下,用不了多久,必是同小礼一样结局。
大礼依着母亲的安排,先到河边的秀婶家躲藏几天。
一来逃过鲁家的眼线,二来避免染上天花毒疮,也容她为女儿谋得脱身之计。
秀婶家居桂花河边,家中贫贱困苦。因为受过老寡妇的接济照应,人忠厚可靠。
她那与小礼同岁的儿子,跟随父亲去了外乡谋生,没有痒症之患,不致于让大礼染病。
鲁家当然追到了老寡妇家他
们盘问大礼的去向,船家女德并不承认女儿已经回了娘家。
鲁家派来的人不肯信,船家女德请来人到屋里屋外找,她还指着自己的花脸和瘫在床上的小礼让来人看,对他们说:
“我总不致于忍心让自己的女儿染上天花吧!”
来人看着这老女人的丑陋脸,又瞟一眼烂得发臭的小礼,自顾走了。
船家女德备好了盘缠,寻着渡口的白胡子老头问了计策,才让大礼摸黑回到家里。
船家女德让大礼离开了桂花坝无走高飞。回樟树港当然不会有活路,她决定让孩子上南京去,那里是她的出生地,曾经有过她的亲生父母。
船家女德告知大礼并非自己人亲生的事实,但她只记住了大礼亲生父亲的商号叫宁记,而她的母亲被人称为宁太太,至于商号所在的街道及门牌等,只有大礼、小礼可爱的父亲一直记住没忘。
大礼对于自己的身世大为震撼,她在母亲的痛哭中知悉了事情的经过。
当她确信母亲并不是对她撒谎时,急得哭倒在船家女德的怀里。
守在一旁的秀嫂,不愿意娘女俩为着这事,耽误了宝贵的时间,一劲儿催促孩子尽快上路。
大礼临走时非要去跟亲妹妹道别,船家女德怕可怜的病虫虫受不了这种剌激,揪住她没有放手。
大礼最后跪伏在娘亲膝下。由于她伤心欲绝,身体颤抖得不能自持,脸色也发绿发紫。
幸是秀嫂理智地拉扯起她,不然,她必定会不管不顾地瘫死在娘亲面前。
下弦月像一只浮在天庭上的小船儿,那划船的人儿没法找得见。
桂花渡的木船儿靠在南岸,白胡子老头儿正在抽着闷烟。
大礼跟着母亲和秀婶来到河边,白胡子老人站立起来。
河水哗啦啦地流淌,大礼的脚步更是犹豫,母亲和秀婶揪着她往船上猛地一推,大礼就被动地跳上了渡船。
白胡子老人不声不息,伸手丈量系着河南、河北的竹篾粗绳,船径直向河中游去。
大礼回头望河岸时,只兄母亲伏在河岸上,正对着这边作揖。
大礼还想回岸,听得嚓——的一声响,船猛然摇晃一下,她跟着打了一个踉跄,挣扎着没站稳当,随势撞倒在白胡子老人的怀里。
白胡子老人用快刀砍断了吊着渡船的绳索,断去牵挂的小船顺水直下,把岸上的一切抛在了身后。
这个时候,船家女德正在河岸上连蹦带跳地嚎淘大哭,喊天喊地。她竟也学着女儿们撒娇淘气的样子,躺倒地河岸的泥地里乱翻乱滚,手抓脚踢,弄得一旁的秀婶手足无措,只好一个劲抹眼泪。
而可怜的小礼却正在无尽的梦乡行走奔跑,高大威猛的父亲正好肩扛着姐姐大礼,怀里搂着她这个心肝宝贝,寻着德记老酒馆的香气,乐陶陶地在茅草街上玩耍,而母亲则站在房前的门口,冲着父女三个的背影笑弯了腰。
第二天一早,当桂花坝人急于渡河的时候,他们发现曾经装载他们的渡船连同白胡子渡船佬一起失踪了。
他们不肯相信眼前的事实,为找到人和船费过了太多的心思和力气。这才不再对老人和船抱什么希望,不过每个人的心里面都种下了疑团,此后再也没有关于白胡子老人的消息。
而对于大礼的失踪,固然是一宗迷案,甚至牵动了鲁家,谁也不会把她同渡口的白胡子老人联系到一起。
大礼没被鲁家逮回来,必定是走脱身了,这使船家女德吊着的心一时稳妥下来,她每天都要到神佛面前为大礼多烧一柱香,多磕三个响头,多打三回揖。
这个可怜的女人,只有祈求神佛和老兄的在天之灵为自己可爱的女儿们赐福,如果舍却她的生命,为孩子们求得到平安健康的话,她一定会在所不惜。
船家女德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她得按照神佛的指引,走出家门,走出桂花坝,磕拜见于万家门庭前,求万家之米,用来敬奉天花娘娘,以拯救小礼的生命。 树和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