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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 普拉沙埃1

　　普拉沙埃的套间在公寓楼的最高层，由三个顶楼房间组成，莫尔莱被送进精神病院以前住的那一间正在装修，即将成为他的第四间房间。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一间，铺着镶木地板，放了一张两用沙发和一张同桥牌桌一样的折叠桌，房间很小，必须把折叠桌收起来，才能把沙发拉开变成床，或是把沙发收起来，才能打开桌子。墙上糊着浅蓝色壁纸，上面绘有距离相等的四角星图案。桌子上散放着一副骨牌，一个带三角巾式项圈的气势汹汹的狗头形瓷烟灰缸，一束紫茉莉花，插在一只平行六面体花瓶里，花瓶是用以钴氧化物着色的俗称天蓝玻璃或杂青金石的材料制作的。

　　普拉沙埃的儿子雷米，一个十二岁小男孩，穿着一件栗色毛衣，黑短裤，趿着拖鞋，正趴在沙发上，把他收集的吸墨水广告纸归类：大部分都是夹在各种医学杂志——《医学新闻报》《医学杂志》《医学论坛》《医学周刊》《医院周刊》《医生周刊》《医学报》《医学日报》《医生小报》《Aesculape杂志》《蛇杖医学杂志》等等——内的医药广告。丹特维尔大夫收到这大批医学杂志后，有时原封不动，下楼送给诺谢尔太太。她把吸墨水广告纸先分给楼里的孩子们，然后把杂志送给捡旧报纸的大学生。主要是伊莎贝尔·格拉蒂奥莱和雷米·普拉沙埃分享这些吸墨水广告纸，因为吉勒贝尔·贝尔热收集邮票，他对吸墨水纸不感兴趣，奥克塔弗·雷奥尔和奥尔洛弗斯卡太太的儿子马哈茂德还太小不懂事，而楼里其他女孩都太大了。

　　雷米·普拉沙埃按照自己的标准把他的收藏品分成八堆，每堆上面是一张印有代表性图案画的吸墨水广告纸：

　　—— 一个正在唱歌的斗牛士（钻石牙龈牌牙膏）

　　—— 一条来自特兰西瓦尼亚教堂的17世纪东方地毯（卡利姆-撒拉弗牌丙酸钾溶剂）

　　—— 狐狸和仙鹤（原文如此），让-巴蒂斯特·奥德瑞的雕刻画（马尔奎兹纸业、模印业、复制业）

　　—— 一页完全镀金的纸（天冬氨酸精氨酸，萨尔热实验室治疗体力和精神疲劳，睡眠不良）

　　—— 一只犀鸟（凹嘴鵎鵼）（《世界动物》热维尔的收藏品）

　　—— 几枚金币（旧时北欧、东欧使用的一种库兰德和赛恩银币），被正面放大（热米耶实验室）

　　—— 张开大嘴的河马（布里斯托尔实验室的双氯青霉素）

　　—— 网球四剑客（科歇、博罗特拉、拉科斯特和布鲁农）（历届重大冠军系列阿司匹林）

　　八堆陈列品前面，单独放着一张他最早得到的吸墨水广告纸。这是他收集的起点，它是由生产滋补强壮薄荷剂的里克莱斯公司提供的，上面有一幅印刷精美的亨利·热尔波的画，画着《爸爸，小船》这首歌的内容：“爸爸”是一个小男孩，穿着黑领灰色礼服，戴着大礼帽、夹鼻镜、手套，拿着手杖，穿着蓝色裤子和白色鞋罩；“儿子”是一个布娃娃，戴一顶红色大草帽，穿一件大花边领、系腰带的红上衣，下身是浅棕色护腿套，左手拿着一个铁环，右手拿着一根木棍，指着一个小小的环形水池；水池里漂着三只小船，池边有一只麻雀；还有一只麻雀在一个矩形框里飞翔，矩形框里印着这首歌的歌词。

　　这张吸墨水广告纸是普拉沙埃一家搬进这个房间时在暖气片后面发现的。

　　这个房间的老房客特鲁扬，是位于勒比克街的一家旧书店的老板。当初，这个楼顶间里的确有过一架取暖器，还有一张简陋的床，上面覆盖着一个褪了色的花布床罩，一把草垫椅子，一张梳洗台。梳洗台上面的水罐、面盆、玻璃杯都已残缺不全，配不成套，常常还摆着一块吃剩的猪排，或一瓶喝剩一半的酒，很少看到放毛巾、海绵或肥皂。房间里的其他空间几乎全被一大堆书和杂物占满，这些东西一直堆到天花板，如果谁想碰碰运气在里面翻腾一下，有时也能找到一些有意思的物件。奥利维埃·格拉蒂奥莱从中找到过一块硬纸板，可能是眼科医生用的，上面用粗体字母印着

　　和

　　特洛盖先生找到过一幅版画，画上是一位顶盔掼甲骑在飞马上的王子，正挥舞长矛，驱赶一个狮头、狮鬃、羊身、蛇尾的妖怪；西诺先生挑出一张旧明信片，上面印着一个名叫威廉·希契的摩门教传教士的肖像，这是一个棕色皮肤、黑胡子的高大男人，穿着黑袜子、黑背心、黑裤子，系一条白领带，戴着一顶黑丝绸礼帽、一副狗皮手套；阿尔班太太找到一页羊皮纸，上面印着带乐谱的德国圣歌（从略），热罗姆先生说，这是路德写的一首赞美诗，1524年在维滕贝格发表，收进了约翰·瓦尔特著名的《集锦》一书中。

　　热罗姆先生从中找到了最有价值东西。在一个装满打字机旧色带和老鼠屎的大纸盒内，他发现了一张反复折叠、严重破损，但内容尚属完整的麻布大地图，题为《法兰西及其殖民地》。

　　地图中央是法国本土，带两个附图：巴黎周边平面图和科西嘉岛地图。下方是常规图例和四种比例尺：公里、地理海里（原文如此）、英制海里和德制海里。地图的四角是法国殖民地：左上方是瓜德罗普和马提尼克，右上方是阿尔及利亚，左下方是塞内加尔、新喀里多尼亚及其附属小岛，被老鼠咬了几个洞，右下方是法属印度支那和留尼汪岛。地图最上方有二十个城市的市徽和二十个该城出生的名人肖像：马赛（梯也尔），第戎（博絮埃），鲁昂（热里科），阿雅克肖（拿破仑一世），格勒诺布尔（巴亚尔），波尔多（孟德斯鸠），波城（亨利四世），阿尔比（拉佩鲁兹），沙特尔（马尔梭），贝桑松（维克多·雨果），巴黎（贝朗瑞），马孔（拉马丁），敦刻尔克（让·巴特），蒙彼利埃（康巴塞雷斯），布尔日（雅克·科尔），冈城（奥柏），阿让（贝尔纳·帕利西），克莱蒙-费朗（韦辛格托里克斯），米隆堡（拉辛），里昂（雅卡尔）。地图的右侧和左侧共有二十四条小注，十二条是关于城市的，八条是关于法国历史事件的，四条是关于地区性服装的。左侧的小注是：巴黎，鲁昂，南锡，拉昂，波尔多，里尔；奥弗涅、阿尔勒、尼姆的地区服装，诺曼底、布列塔尼的地区服装；巴黎之围（1871），达盖尔发明照相术（1840），攻占阿尔及尔（1830），帕潘发现蒸汽动力（1681）。右侧小注的是：里昂，马赛，冈城，南特，蒙彼利埃，雷恩；罗什福尔、拉罗谢尔、马孔的地区服装，洛林、孚日、阿讷西的地区服装；捍卫沙托丹（1870），蒙哥尔费发明热气球（1783），攻占巴士底狱（1789），帕蒙蒂埃向路易十六献一束土豆花（1780）。

　　特鲁扬原是国际纵队战士，几乎整个战争期间都被囚禁在吕尔集中营。1943年年底，他终于从集中营里逃出来，参加了游击队。1944年，他重返巴黎，参加了几个月紧张的政治活动以后，便当了旧书商。他在勒比克街的旧书店实际上是由一幢楼的门廊稍稍改建而成。那里主要出售一法郎一本的廉价书，还有一些印着诸如《感觉》《夜巴黎》《裸女》之类标题的裸体照片的杂志，往往可以诱惑一些中学生。他有三四次到手某些有价值的东西，比如维克多·雨果的三封信；1872年英国出版的《铁路运输指南》；法勒冈斯基奥勒德的《回忆录》，前部记述1769年俄国军队进攻土耳其的战役，之后是对丹麦军事形势的评论和塞克雷丹的注释。 人生拼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