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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温克勒2

人生拼图版 [法] 乔治·佩雷 4677 2021-04-05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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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四章 温克勒2

  乍看起来,拼图艺术似乎是一种瞬间艺术,一种无足轻重的雕虫小技,其全部内容都寓于格式塔心理学理论的枯燥说教之中:人们看到的一切事物——无论是一种感觉行为,一次学习,一个生理系统,或是我们所关心的一副木制拼图板——都不是一些必须首先分解的部分的总和,而是一个完全的整体,也就是一种形式,一个结构;其单个组成部分并不先于整体而存在,并不更早也不更晚,不是由组成部分来确定整体,而是由整体确定其组成部分——不可能通过对组成整体的各部分的分割认识,来推演得到对整体及其结构和规律的认识。也就是说,你可能用三天时间看一副拼图板的一个板块,自以为完全掌握了这个板块的形状和颜色,然而对整个拼图游戏来说,却没有任何作用——只有把这块拼图板块与其他板块拼接起来,才是有效的。从这一点看来,拼图游戏的艺术与围棋的艺术有相通之处:只有把所有的拼图板块拼成一个明显的图案,它们才有意义;单个板块毫无意义,它仅仅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一种难以理解的挑战;然而,只需几分钟,通过摸索、碰壁、修正,或是半秒钟之内灵机一动,就可能成功地把一块拼图板块与邻近的板块拼接起来,此时这个单个板块便消失了,作为个体板块的它已不复存在。板块拼接起来之后,此前的那种恼人的困惑,以及“拼图游戏”(Puzzle)字意本身——英语准确地解释为“谜”——都理所当然地不复存在了,而且似乎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因为它们已经变得如此一目了然。两个板块再也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奇妙地接合为一个整体。从此刻起,又要开始新的碰壁、犹豫、失望和等待。

  很难说清楚制作拼图游戏工匠的作用。在大多数情况下——尤其是所有的纸制拼图游戏——拼图板块都是机械生产的,切割是身不由己的。一架切割机按照一个一成不变的图样,总是用同样的方式切割硬纸板。真正的拼图游戏爱好者不喜欢这类拼图游戏,不仅是因为它是纸制的而不是木制的,也不是因为此类拼图游戏的原图已经印在包装盒的盒盖上,而是因为这种切割方式使得拼图游戏失去了特性。此外,与一般公众脑中固有的想法相反,拼图游戏的原图难易程度并不重要,无论原图是容易(例如维米尔的画,或一张奥地利城堡的彩照)还是有难度的画(例如杰克逊·波洛克、毕沙罗的画,或者——特别荒谬——一套白色的拼图游戏)。拼图游戏的难度不在于图画的主题和画家的技艺,而在于微妙的切割技术,任意切割的方法必然使得拼图的成功有很大的偶然性,周边、细部、光点、轮廓明显的物品以及线条和过渡性板块的拼接非常容易,然而有些部分就要大伤脑筋,例如无云的天空、黄沙、草原、田野、阴影区等。

  上述类型拼图游戏的板块可分为几大类,最常见的类型如下:

  老好人

  洛林十字架

  普通十字架

  而一旦周边、细节拼接完毕——铺着浅黄流苏的红色台布的桌子,桌上放着一个有一本打开的书的托书架,豪华的镜框,诗琴,女人的红色连衣裙——按照灰色的、棕色的、白色的或天蓝色的色调,把大量背景的拼图板块分成几堆,只要轮流进行一切有可能的组合排列,就可获得拼图游戏的成功。

  拼图游戏的艺术始于手工木制拼图板。制作拼图板的工匠设想各种难题,让拼图者解决。他不是用随意性来扰乱线索,而是以狡猾、陷阱、幻觉来取代随意性。所有画面上要拼接的成分——例如金色锦缎椅、插着一根黑羽毛的三角形黑帽子、镶银饰带的浅黄色号衣——都是预先设计好以迷惑拼图者的。画中有组织的、协调的、有结构的、有意义的部分不仅都将被分割为无生命的、无个性的、缺乏信息的、没有意义的部分,而且还是伪装的、带有错误信息的部分:两块柱顶盘的上楣形拼图板块拼接在一起很合适,但实际上这两个板块的正确位置是天花板中相隔很远的两处;形如制服皮带上的环形扣,最后却是一个金属火炬架的板块;几乎是同样方式切割的几块拼图板块,有的可能是属于放在壁炉上的盆栽橘树,有的则可能是属于橘树在镜子里的模糊影子。上述情况就是拼图游戏爱好者所遇到的陷阱的常见实例。

  本书将得出的结论无疑也是拼图游戏的最终真谛:排除其表面现象,拼图游戏不是一个单人玩的游戏;拼图者的每一个手势,制作者在他之前就已经完成过;拼图者拿取和重取、检查、抚摩的每一块拼图板块,他试验的每一种组合,每一次摸索,每一次灵感,每一个希望,每一次失望,这一切都是由制作者决定、设计和研究出来的。

  巴特尔布思在《法国玩具》和《玩具商》杂志上刊登了招聘启事,招聘一位能按照他的要求制作拼图板的工艺匠,应征者必须给他寄一副14厘米×9厘米大小、分成二百块的拼图板样品。他收到十二份应征样品,大部分都平淡无奇,没有什么吸引力,比如,具有地方色彩的《金毡帐篷中的会见》,或《英国小别墅之夜》,细节是这样的:一位贵族夫人,穿着黑色绸袍,戴一枚六角形石英别针,她的总管用托盘给她送咖啡,室内摆着摄政时期式样的家具,墙上挂着先祖画像——一位有颊髯的绅士,穿着古时马车时代的红色制服,白色马裤,有翻口的长靴,戴一顶灰色礼帽,手执一柄手杖——靠墙的独脚小圆桌上铺着一块拼镶的桌毯,上面放着几张《泰晤士报》,地上铺着天蓝色中国大地毯;一位退休将军——从他剃成平顶的灰色头发、修剪得很短的胡子、红红的脸膛和一大串奖章,就可以认出他的身份——站在窗边,不高兴地看着气压表;一位青年站在壁炉前,正专心地看一本《笨拙》杂志;诸如此类。另一个样品只是画着一只开屏的美丽的孔雀,可是巴特尔布思特别喜欢它,他请来了样品的作者,一位流亡的俄国亲王,穷困潦倒,住在兰西,巴特尔布思认为他年纪太大了。

  加斯巴尔·温克勒做的拼图板样品完全符合巴特尔布思的要求。他的拼图板是仿照埃皮纳勒画册上的一幅画制作的。这幅画的名字叫《寻找富兰克林的最后一次远征》,作者只签了姓名的首字母:M.W。巴特尔布思刚开始拼图时,以为这幅画不过是以白色为底的各种变化色彩的组合,后来才看出画的主体实际上是一艘船——被困在大块浮冰之中的“狐狸号”——船舵上覆盖着一层冰,旁边站着两个裹着浅灰色皮大衣的人,隐约可以看出他们脸部惊恐的表情,这就是远征队队长、这艘船的船长麦克林托克和他的本地语翻译卡尔·贝特森。他们举起双臂向一群爱斯基摩人呼叫,这群人刚冲破远处地平线上的浓雾,坐着狗拉雪橇向他们这边走来。画的四角有四个边饰,每个都是一幅画。第一幅是约翰·富兰克林爵士由于疲劳过度,于1847年6月11日死在两位外科医生佩迪和斯坦利的怀中;第二、第三幅分别是菲茨-詹姆斯指挥的“黄泉号”和克罗兹指挥的“恐怖号”;第四幅是1859年5月6日在威廉王岛,“狐狸号”的大副霍布森上尉发现了用冰块堆成的路标,里边有1848年4月24日五百名幸存者留下的遗物——他们在船被浮冰撞碎之前就弃船登岸,试图坐雪橇或步行到哈得孙湾。

  做这副拼图板的时候,加斯巴尔·温克勒才二十二岁,刚来到巴黎不久。他从来没有泄露过他和巴特尔布思签订的合同的具体内容。几个月后,他和妻子玛格丽特搬进了西蒙-克鲁贝利埃街的这座公寓。他的妻子是一位细密画家,温克勒用于做拼图板样品的那幅水粉画,就是她帮他画的。

  近两年的时间内,温克勒没干什么活,只是着手修建工作室——往门上钉软垫,往墙上贴软木,订购他需要的工具,准备材料,进行试验。1934年年底,巴特尔布思带着斯莫特夫出门旅行。三周后,温克勒收到从西班牙寄来的第一幅水彩画。从此以后的二十年中,温克勒每月两次收到水彩画,从未间断,即使在战争激烈的年代,也没有丢失一幅,有时是瑞典使馆二等秘书亲自送上门来。

  收到水彩画的第一天,温克勒把画放在靠窗的画架上,只看不碰。第二天,他用一种他自己特制的蓝色胶水,把画粘在一块比画幅稍大的杨木胶合板上,并在瓦特曼画纸和木板之间衬一张薄薄的白纸,便于以后水彩画复原时与胶合板分开,同时也可作为未来的拼图板的边。然后,他用一把叫作“燕尾”的大平画笔在画面上涂上一层清漆保护。接着,他用三四天时间,拿着放大镜仔细研究这幅水彩画,或者重新把它放在画架上,坐在前面,观察好几个小时,有时站起身来细看某一部分,有时围着画架转圈,就好像关在笼子里的一只豹。

  第一周就这样在精密细致、焦躁不安的观察中过去了。以后的工作进程就快了,他在水彩画上蒙一张极薄的透明纸,几乎不抬手地在纸上画出拼图板的分割线。剩下的都是些纯技术性的工作,精细而缓慢,要求细心和灵巧,但没有什么创造性的劳动了。他先照透明纸上画的样子做一个模型,一方面预示出他的鹅颈机动镂锯进锯的路数,另一方面也可作为二十年后莫尔莱复原水彩画的依据。第二周最后几天的工作就是精雕细琢了,他用玻璃砂纸和麂皮把分割开的每块板块打磨光滑,然后放进乌卡德太太做的灰绸带黑盒子里,在盒盖的里面贴上一个长方形标签,标签上注明作这幅水彩画的地点和日期。

  ※多凡堡(马达加斯加),1940年6月12日※

  或是

  ※塞得港(埃及),1953年12月31日※

  最后,把盒子封好,编上号码,送到法国兴业银行的保险柜里,和以前做好的早就存在那里的拼图板放在一起。第二天或稍过几天,邮差又送来一张新的水彩画。

  加斯巴尔·温克勒不喜欢别人看他干活。玛格丽特从来不进他的工作室,他整天把自己关在里边。瓦莱纳来看他时,他总是找借口停下不干,并把正干着的活儿藏起来。他从来不说:“您打扰我了。”而是说:“啊!您来得正好,我正要休息了。”或者动手收拾房间,开窗户通通风,用抹布擦擦工作台,或把烟灰缸倒清。他用一个珠母贝大贝壳当烟灰缸,里面堆满了苹果核和长烟头。他从来不吸这些没吸完的长烟头。 人生拼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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