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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丹特维尔3

人生拼图版 [法] 乔治·佩雷 4873 2021-04-05 2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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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 丹特维尔3

  丹特维尔大夫的浴室和卧室相连。通过半开的门,从浴室可以看到卧室的一张铺着苏格兰花格子毛毯的床,一只黑色漆木抽屉柜,一台直角钢琴,琴盖上放了一个打开的乐谱——汉斯·诺西埃德莱的《舞曲》。抽屉柜上放着一本白皮精装大书——大仲马的《美食词典》。在一个玻璃杯里放着结晶模型,是精心用木头雕刻成各种结晶系统的全面体或半面体的形状。床的上方悬挂着一幅D.比都的作品:一位少女趴在草地上剥豆壳,身边有一条小狗,是一条长耳朵、长嘴的阿尔多瓦小猎犬,它乖乖地伸着舌头坐着,目光温和。

  浴室地面铺设了六边形的地砖,墙面下方是白色的瓷砖,上方是浅黄色带水绿色条纹的墙纸。浴缸部分被白色浴帘挡着,浴帘不是很干净。洗手池架上放着各种洗漱用具:一个镶鲨鱼皮的形如削皮器的剃须刀、一个指甲刷、一块浮石和一瓶防脱发洗发水等。

  丹特维尔大夫所受的教育很传统:舒适而无聊、有些阴暗和令人后悔的童年,在冈城上大学,和医科学生嬉闹,在土伦海军医院服兵役,请贫苦学生匆忙代写论文(题目是《法洛四联症中的频发呼吸困难:基于七项观察的病原学研究》),当过几次替补医生,20世纪50年代末期,他买下了一位连续行医四十七年的医生的内科诊所。

  丹特维尔没有什么野心,他只要能成为一个好的外省医生,小城称其为“丹特维尔好大夫”,如同他的前任“拉凡好大夫”那样,就心满意足了。拉凡大夫看病,只需对病人说:“说‘啊’。”丹特维尔大夫在拉沃尔开诊所约两年后,一个偶然的发现影响了他平静如水的生活。“拉凡好大夫”保留了一些20世纪20-30年代的《医学新闻》杂志,又旧又破。丹特维尔也没舍得扔掉,认为能从中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就把这些旧杂志搬到阁楼上去。他在一个存放家庭旧物的箱子里发现了一本十六开精装小册子《泌尿系统》,作者是他的一位祖先——利戈·丹特维尔,帕拉蒂纳公主的普通外科医生——以手指灵巧而著称,发明了一种小手术刀,用来为肾结石病人开刀。丹特维尔回忆起他中学时学的一些拉丁语,阅读了这本小册子,对它很感兴趣,下阁楼时把这本小册子和一本旧版加菲奥拉丁语词典一起带回诊室。

  《泌尿系统》是一本肾的解剖-生理学说明,以解剖和染色技术为基础,这种染色技术在那时完全是新技术。利戈·丹特维尔把一种黑色液体——酒精加墨汁——注射到肾动脉以后,看到整个泌尿系统大小血管和通往肾腺的毛细管都被染成黑色。他的发现与同时期佛罗伦萨的洛伦佐·贝利尼、博洛尼亚的马尔切洛·马尔皮奇以及莱顿的弗雷德里克·勒伊斯的发明无关,但与他们的发明一样预兆肾小球的理论是肾功能的基础,书上还附有关于器官根据人体组织吸收和排泄的需要吸引或排斥体液的分泌机制的解释。这种有关“生命力”的盖仑医学理论学派和蓬巴斯蒂努斯捍卫的受“原子说”和“唯物主义”影响的危险观点那一派展开了激烈辩论,有时很剧烈。那位“蓬巴斯蒂努斯”是一个外号,丹特维尔最后查明他就是勃艮第医生拉扎尔·梅索尼埃,有点儿像帕拉赛尔苏斯的捍卫者。丹特维尔这位20世纪的读者不清楚那场论战的根源,他对盖仑医学理论也只了解大概,而“原子说”和“唯物主义”的词义古今也不相同。然而,丹特维尔对这次发现很感兴趣,这激发了他的想象力,唤醒了他潜在的学者本性。他决定出版一本关于这本小册子的评论,即使这本小册子已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却是现代医学朦胧时期的最好写照。

  按照一位原来教过他的教授的建议,丹特维尔向勒布朗-夏斯坦尔教授——主宫医院主任、医学院院士、医学公会委员会委员、几家国际上有名的杂志指导委员会委员——提交他的计划。勒布朗-夏斯坦尔教授除了医院工作和教学活动以外,对科学史特别感兴趣,可是他接待丹特维尔时,既客气又不信任。他不知道《泌尿系统》这本书,他不相信这本书的发现有什么用处。从盖仑到维萨里,从巴泰勒米·厄斯塔奇到波瓦曼,已经出版、翻译、评论了大量著作,博洛尼亚医学院图书馆馆长巴奥洛·切内里于1901年出版了四百页左右厚的有关泌尿学科的书目,马尔皮奇的遗稿就保存在博洛尼亚医学院图书馆。丹特维尔刚发现的小册子可能是没有正式发表的著作,可以帮助进一步理解古代医学理论,纠正19世纪认识论往往过分死板的论点。这些认识论的观点高居唯科学的实证主义立场,只抬高所有经过实验的研究方法,藐视和排斥一切他们认为非理性主义的东西。但是,从事这类研究是一件长期得不到什么报酬、艰苦的任务,会遇到各种困难,教授考虑到年轻医生不熟悉古代医师的中世纪医学术语以及他们的评论家的奇怪谬误,怀疑他能否有效地坚持到底。尽管如此,教授还是答应帮助丹特维尔,写了几封给国外同行的推荐信,审查他的研究成果,如有可能支持他出版。

  丹特维尔被这初次会晤所鼓舞,每天晚上,甚至星期六、星期日都用来研究,稍有一点儿假期就会去这家或那家国外图书馆,当然他尽量不影响正常出诊。他不仅去了博洛尼亚,在那儿他很快发现巴奥洛·切内里的书目有一半是错的,他还去了牛津图书馆、奥胡斯、萨拉曼卡、布拉格、德累斯顿、巴塞尔等等。他定期向勒布朗-夏斯坦尔教授汇报他的研究调查进程。教授从远方简略复信,他似乎仍怀疑丹特维尔研究的价值,称之为“小小发现”。可是年轻医生毫不气馁,不顾其研究的极其复杂,把每一微小的发现——不可能的遗迹、不确切的标志、不作定论的证明——都作为一个整体、伟大的、独一无二的计划的一部分。每次他都万分热情地重新开始搜索考察,盲目地在装着羊皮精装本的书架之间,按着字母顺序寻找。他在长长的走廊、破烂的楼梯和过道上上下下、进进出出,那里到处杂乱堆积着成捆的报纸、归档的资料盒和成摞几乎被蛀虫蛀烂的文档。

  丹特维尔花费了四年完成他的研究计划:三百多页手稿——《泌尿系统》的翻译只占六十页,其余都是评论——另有四十页注释、六十页书目(其中三分之一是对切内里书目的更正)、五十页引言。丹特维尔狂热又浪漫地在引言中描写盖仑和阿斯莱庇亚德的长期斗争,指出帕加马的医生如何歪曲、讽刺3世纪前阿斯莱庇亚德引入罗马的原子说理论,他的继承人被人称为“卫理主义”,研究方法过于书生气;盖仑痛斥以试验和“自然力量”这个神圣原则为名义的这种思想机械和诡辩的基础,开创了因果主义,历时性和同质性思想的流派,在生理学和医学古典时期发现了上述流派的所有缺陷,最后在其执行过程中,这种思想流派起了真正的审查作用,如同弗洛伊德的压抑一样。丹特维尔在研究器官的/组织的,交感的/情感同化的,体液/流质,等级/结构等词汇的形式对比时,突出阿斯莱庇亚德以及比他更早的马其顿的埃拉西斯特和利科斯的观点的细腻和恰如其分,他把他们归入印度-阿拉伯医学的大流派,强调指出他们与犹太神秘主义、炼金术的神秘学说以及炼丹术的关系,最后说明官方医学如何逐渐消灭上述流派的传播,直至出现了戈德斯坦、格洛德克或金·德利这样有影响的人物,又出现了地下的这类流派,从帕拉赛尔苏斯到傅立叶,一直在科学界流传,最终对生理学和医学征候学的基础本身提出质疑。

  丹特维尔专程从图卢兹请来打字员,打出这份厚厚的附有许多交叉引用、页脚注释、希腊字母的文稿。刚打完,他立即寄了一份复印件给勒布朗-夏斯坦尔,后来教授回复了他一封简笺:他仔细审阅了他的文稿,抱持不偏不倚、完全公正的态度得出的结论,是对这份文稿的否定。利戈·丹特维尔作品的谨慎令他的后裔引以为荣,但是帕拉蒂纳公主的普通外科医生的论文没有什么新东西,不如厄斯塔奇、洛伦佐·贝利尼、埃蒂耶纳·布朗卡尔和马尔皮奇的论著,不值得单独出版。文稿评论的那部分证明了年轻学者的不成熟:他想表达的东西过多,文章过分烦琐,有关切内里书目的更正完全是离题万里,作者最好核实一下自己的注释和参照引文[附勒布朗-夏斯坦尔善意地列出的十五处错误或遗漏。例如,丹特维尔的第十条引文引述默勒、麦金托什和范斯莱克的研究时把《临床研究期刊》写作“J.Clin.Invest”,而不是“J.clin.Invest”;在引用H.维尔茨发表于《现代儿科问题》上的文章(1960年,第6卷,第86页)时,没有提及维尔茨、豪尔吉陶伊和库恩之前的研究(《赫尔维蒂卡生理与药理学报》,1951年,第9卷,第196页)]。至于他的历史与哲学性的引言,教授宁可让丹特维尔自己负全部责任,一字不改,拒绝以任何方式帮助出版文稿。

  丹特维尔没有预料会遭到这种反应。尽管他坚信自己的研究是合理的,他不敢怀疑教授的知识分子的诚实和能力。他迟疑几周以后,决定不受他人否定意见的影响,反正教授并不是他的导师,他试图自己设法出版。他修正了错误,即使是最最微小的错误,向几家专业杂志投稿。所有的杂志都拒绝发表,丹特维尔不得不放弃出版自己的科研成果,同时也结束了他要成为学者的梦想。

  由于他过分关心调查研究工作,影响了日常门诊,造成了很大损失。在他之后,又来了两位内科医生在拉沃尔开业,逐年累月,他们抢走了他的顾客。丹特维尔没有靠山,被人遗弃,感到厌烦,不得不放弃诊所来到巴黎。他决心只当一个普通街道医生,再也不与权威的有声望又可怕的世界打交道,只对视唱练耳和烹调的日常乐趣寄予自己与世无争的梦想。

  后来几年,医学院的勒布朗-夏斯坦尔教授先后发表的论著如下:

  —— 一篇关于利戈·丹特维尔生平和著作的文章(《路易十四宫廷上的法国泌尿科医师:利戈·丹特维尔》,《国际历史科学档案》,1962年,第11卷,第343页);

  —— 一本对《泌尿系统》的评论著作,附影印本、翻译、注释和词汇表(S.卡尔格出版社,巴塞尔,1963年);

  —— 一篇对切内里《泌尿学文献》的重要补充[《国际泌尿学杂志(增刊)》,1964年,第9期]

  —— 一篇发表在《医学史当前问题》(巴塞尔,1966年)上的认识论文章,题为《阿斯莱庇亚德到威廉·波瓦曼的肾理论史梗概》,这是第十九届医学史国际代表大会开幕词——影响很大——的修订版

  对《泌尿系统》的评论著作和对切内里书目的补充,完全是一字不差、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改动地抄袭丹特维尔的文稿。另外两篇文章也利用丹特维尔研究成果的主要内容,只是出于演讲的注意事项,使得文章更加乏味。勒布朗-夏斯坦尔教授只是在小号铅字印刷的一处注释中提到丹特维尔:感谢“贝尔纳·丹特维尔大夫提供他祖先的著作”(给他)。 人生拼图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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