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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一章 贝尔热1

　　贝尔热家的餐厅。地面铺着地板，房间几乎是正方形的。餐厅中央摆着一张圆桌，上面放着两套餐具，一个菱形金属盘托，一个有盖大汤碗，露出一个银汤勺的长柄，一个白盘盛着一根切为两段、浇了芥末调料的粗香肠和一块卡芒贝尔干酪，干酪的商标上印着一个老兵。餐厅后墙前放着一张餐具桌，式样普通，桌上放着一盏灯，灯座是一个乳白色玻璃瓷方块，一瓶51茴香酒，一个锡盘上放着一个红苹果，还放着一张晚报，报上的大标题是《波尼亚：杀一儆百》。餐具桌上方挂着一幅亚洲风景画：形状奇特的小灌木，一群戴着锥顶帽的当地土著，地平线处有几艘小船。这幅画可能是夏尔·贝尔热的曾祖父画的，他在东京湾打过仗，是一名职业军士。

　　莉丝·贝尔热一个人在餐厅。她大约四十岁，已经开始发福，将来很可能成为一个大胖子，至少也是很丰满的。她刚为她和儿子放好餐具——她让儿子下楼倒垃圾、买面包——并放了一瓶橘子汁和一罐慕尼黑产的啤酒。

　　她的丈夫夏尔是餐厅服务员。他天性乐观，长得胖胖的。他们这对胖夫妇还特别爱吃香肠、酸菜配猪肉，喝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小瓶冰镇啤酒，就像出门坐火车，在车厢里喝上一小瓶啤酒一样并不稀罕。

　　夏尔曾经在一个名头很响亮的阿吉图夜总会干了几年。这是一种所谓的“诗意”餐厅，一个自封是安托南·阿尔托弟子的主持人，极为夸张地朗诵令人沮丧的诗文片段，并在其间肆无忌惮地塞入自己的拙劣之作，冒充纪尧姆·阿波利奈尔、夏尔·波德莱尔、勒内·笛卡儿，马可·波罗、热拉尔·德·奈瓦尔、弗朗索瓦-勒内·德·夏多布里昂和儒勒·凡尔纳的作品。尽管如此，这家店还是破产了。

　　夏尔·贝尔热现在在马约门附近的西方别墅夜总会当服务员，因为它位于巴黎西部，所以称为“西方别墅”。夜总会上演一些反串角色的节目。夜总会老板原来运营着一个上门推销团队，名叫德西雷，或更亲切一些叫迪迪。从这个人的外表看不出他真实的年龄，脸上还没有皱纹，戴着假发，喜欢贴假痣，戴镌有徽纹或姓氏首字母的戒指、手镯和手链，一般爱穿一套雪白的法兰绒西服，上衣左上角插一块方格小毛巾，系一条中国绢纺围巾，穿一双浅紫色或紫色麂皮鞋。

　　迪迪属于这一类艺术家，他们为自己的吝啬和小心眼辩护时，常说“不犯罪什么也干不成”，或“如果要逞能，必须先学坏，不顾一切，自损名誉，违誓背约，无所不为，像一个艺术家用过日子的钱去买颜料那样”。

　　迪迪自己倒并不那么锋芒毕露，除了在舞台上露面，他尽可能使自己少受牵连，但他绝对是一个坏种，剧团全体人员、餐厅工作人员都恨他。男侍们叫他“炸土豆片正菜”，因为很久以前有一天，一位顾客要求加一点儿炸土豆片——或任何其他配菜——迪迪要求按一份正菜标准收费。

　　他提供的食品非常难吃，但名字很响亮——赫雷斯白葡萄陈酒鳕鱼、虾肉冻薄饼等——实际上是一个肉食批发商每天供应的全部切好、烧好的东西，一个戴着帽子的假厨师装模作样地烹饪，比如把这些东西放在一个个小铜炒锅里，加一点儿热水、库布汤料和番茄沙司做的调料。

　　大批顾客来到西方别墅，所幸不是为了吃饭。在二十三点那场演出节目和凌晨两点那场演出节目之间，以冲锋一样的速度上菜吃饭，那些深夜不睡的人并不在乎他们吃的东西黏黏糊糊，而是对他们观看的演出激动万分。西方别墅夜总会从元月一日到十二月三十一日始终顾客满堂，外交官、企业家、政界要员、电影戏剧圈的明星都乐意来此夜总会，那是为了其极为精彩的演出，尤其是为了剧团中的两位大明星——“多米诺”和“五月的美人”。“多米诺”在闪闪发亮的铝护板前模仿梦露，惟妙惟肖，谁也比不上，而“梦露”的形象如同她在《如何嫁给百万富翁？》影片中那个难忘的特写镜头一样，以无限多个身影呈现在观众面前，那部影片镜头本身是抄袭《上海小姐》那个著名镜头的；奇妙的“五月的美人”一眨眼就能摇身一变成为夏尔·特雷纳。

　　对于夏尔·贝尔热来说，在酒吧、在饭店或在夜总会当服务员都一样，只不过在夜总会餐厅工作更容易些，每顿饭菜都差不多，几乎都是同时上菜，报酬也更高。真正的区别只有一件事：即在第二次上菜以后，凌晨两点前，上完咖啡、香槟酒和消食酒，排好桌子和椅子，让尽量多的顾客都能看到演出。这时，四个男服务员个个手持圆棍，穿着长围裙，拿着白毛巾和银托盘登台，站在红幕布之前，按照钢琴演奏者的指挥，高踢大腿，一边不成调地高声齐唱：

　　你们现在既然已经吃、吃、吃好，

　　那就谢谢，谢谢朋友迪迪，朋友迪迪，朋友德西雷，

　　对对对，对对对，

　　他现在就让你们看到他最棒的、最棒的、最棒的节目。

　　然后，三个“舞女”从小小的后台出来开始演出。

　　男服务员于晚上七点上班，大家一起吃饭，然后一起摆桌子，铺桌布和摆餐具，拿出冰桶，摆上玻璃杯、烟灰缸、纸巾、小盐罐、胡椒粉、牙签，以及德西雷花露香水小样品，这是夜总会送给顾客的礼物，表示欢迎。凌晨四点，第二场演出结束，最后一批顾客喝了最后一杯酒散场后，他们和剧团演员一起吃夜宵，然后撤桌，清理桌椅、折叠桌布，他们下班时正好清洁女工来打扫，倒烟灰缸、开窗、吸尘。

　　夏尔于清晨六点半回到家中。他为莉丝煮咖啡，开收音机把她叫醒，她起床时他上床睡觉。她梳洗穿衣后再叫醒吉勒贝尔，给他洗脸、吃饭，送他上学后再上班。

　　夏尔一直睡到下午两点半，热一杯咖啡，在床上赖一会儿，然后再起床穿衣。他到学校接吉勒贝尔。回家的路上，他采购，买一张报纸，他只来得及浏览一遍。六点半他步行到西方别墅上班，一般在楼梯上与莉丝擦肩而过。

　　莉丝在一家诊所工作，离奥尔良门不远。她是正音科医生，纠正儿童口吃。她星期一不上班，西方别墅星期日晚上不开业，因此莉丝和夏尔于星期日上午到星期一傍晚有机会在一起。 人生拼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