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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三章 富勒罗2

　　六楼右侧的一个房间。保尔·埃贝尔被捕前一直住在这里。这是一间大学生住的房间，羊毛地毯上有香烟烫的洞，暗绿色的糊墙纸，舒适角那里铺着一块条纹布。

　　1943年10月7日在圣日耳曼大街发生了一起刺杀案，三名德国军官被杀，当天黄昏时，刺杀者被捕。他们是“达武行动小组”的成员，两名退役军官。人们很快发现这个行动小组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决心以自己的行动换取法国人已经丢失的尊严。他们在分发传单时被捕，传单的开头是这样写的：“德国鬼子是些身体强壮、智力健全的家伙，他们只考虑他们国家的伟大，‘德国至高无上！’而我们，我们却沉溺在个人的爱好之中！”

　　爆炸后一小时就开始大搜捕，但是检查证件后，所有被捕的人都在第二天下午被释放了。只有五名学生情况可疑，当局要求进一步调查，保尔·埃贝尔是其中之一。他的证件没有问题，可是审讯他的局长认为，他星期四下午三时跑到奥台翁路口，而不是在瓦格兰街152号土建学校准备高等化学学校的入学考试，这种行为令人吃惊。事情本身并不严重，保尔·埃贝尔的解释却不能令人信服。

　　保尔·埃贝尔的祖父在马德里街48号开了一家药房，对他十分宠爱。他趁机从药房偷窃镇痛酏剂，以四十至五十法郎一瓶的价格转售给拉丁区吸毒青年。那天他刚刚出手一个月的存货，打算到香榭丽舍大道痛快地挥霍掉赚来的五百法郎。他没有借口说他旷课是为了去看电影——《彭卡拉上校》或《红手古比》，而是说他去吉贝尔书店购买一本波洛诺夫斯基和莱斯帕涅尔著的有机化学论著，这是一本八百五十六页的厚书，两年前由马松出版社出版。他的解释越来越不清楚。警察分局局长问他：“你买的这本论著呢？”埃贝尔又说：“吉贝尔书店没有这本书。”局长审讯到这一步，可能只是为了消遣，就真的派了一个警察到吉贝尔书店去调查。几分钟后，警察拿了这本论著回来。埃贝尔低声说：“是的，这本书太贵了。”从此，他作茧自缚，陷进自己编织的谎话不能自拔。

　　当刺杀者被捕后，局长再也不用费劲寻找“恐怖分子”了。但是仅仅为了心安理得，他让人搜了埃贝尔的身，发现五百法郎。他以为逮到了一个黑市网络的成员，下令到埃贝尔家里进行捜查。

　　他们在埃贝尔房间旁边的小贮藏室搜查。里边堆满了旧鞋、薄荷马鞭草茶、凹凸不平的铜电锅、滑冰鞋、网线松弛的网球拍、不成套的杂志、带插图的小说、旧衣服、旧绳子。他们从中找到一件灰色风衣，风衣口袋中有一个15厘米长、10厘米宽的扁平纸盒，纸盒上写着：

　　盒内有一条绿丝帕，好像是从降落伞上剪下来的；一本记了很多难以理解的词句的小记事本，比如“起来”“菱形版画”“X-27”“长杆一杆”等等，对这些词句的释义十分困难，没有什么结果；一张J.H.曼沙画的1：160000精度的日德兰半岛地图和一个空白信封，信封内有一页折成四折的纸张，这页纸左上方印着信笺头：

　　笺头上有一个狮子轮廓的纹章，可称为作行走姿态的纹章或是头呈侧影、作行走状的双狮图形纹章。全页纸上用紫色墨水画了一幅勒阿弗尔中心地区地图，从大码头到甘贝塔广场，市徽旅馆位置上画了一个红十字，它位于埃斯蒂莫维尔街和弗雷德里克-索瓦日街的拐弯处。

　　三个月前，6月23日，总工程师普费德莱茨特正是在这家德国人征用的旅馆里被人枪杀。他是托特组织的主要负责人，指挥过日德兰半岛沿海防御工程，在那儿神奇地逃过两次刺杀伏击。他刚被希特勒亲自委任为帕西发尔计划总监。该计划如同库克罗普斯计划一样——一年前在敦刻尔克实施的库克罗普斯计划是在大西洋壁垒后面二十公里处，戈代维尔和圣罗曼-迪科尔波斯克之间，建造三个无线电导航基地，八个小型掩体，从那儿发射可以袭击美国的V2火箭和分级火箭。

　　普费德莱茨特于晚上九点四十五分——德国时间——在旅馆的大客厅中弹身亡，当时他正与他的助手、日本工程师内田下棋。枪手躲在旅馆对面一幢无人居住的楼房顶层，当时大客厅的窗开着，尽管射击角度特别不好，一颗子弹还是打中了普费德莱茨特的颈动脉，把他送上了西天。因此，大家都认为射击者是一位神枪手。第二天早晨在市政府广场街心公园里发现了藏在一束花中的武器，这是一支意大利制造的22毫米口径比赛用步枪。

　　德国人从各个方面进行调查，然而没有任何结果：没有找到这支步枪的正式持枪人格雷森先生，枪手躲藏的那幢楼的房主是一位在努美阿就职的官员。

　　在保尔·埃贝尔家搜查到的东西又使得这个案件的调查重新开始。但是保尔·埃贝尔从来没看到过这件灰色风衣，更不知道纸盒里装的东西。盖世太保对他施加酷刑，却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点点有价值的口供。

　　保尔·埃贝尔虽然年轻，却已独居一室。一位叔叔一周最多来看望他一次，开药房的祖父照顾他的生活。他十岁时丧母，父亲约瑟夫·埃贝尔是国家铁路局运输车段巡察员，几乎从不来巴黎。德国人对他产生了怀疑，因为保尔·埃贝尔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他的消息。德国人很快就发现他已经不工作了，但一直搜捕不到他。布鲁塞尔的埃利公司是虚设的，更不存在什么梅西纳街16号乙的安东裁缝，16号乙是一个虚构的门牌号，电话号码也是假的，正好是枪杀的时间。十二个月后，德国当局认为约瑟夫·埃贝尔自己也被打死了或者他已偷渡到英国，于是了结此案，把他的儿子送到布痕瓦尔德关押。对于一个每天受酷刑的人来说，这种关押几乎是一种解放。

　　日娜维埃芙·富勒罗，这位十七岁的姑娘和她刚一岁的儿子现在住在这个套间。保尔·埃贝尔原来住过的房间成了婴儿室，里面空空的，只放了一些儿童用家具：一个支架是折叠式的白色柳条小摇篮，一张放婴儿襁褓的桌子，一个带保护性软垫的长方形活动围栏。

　　墙上没有挂东西。门上用摁钉钉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日娜维埃芙笑容满面，抱着她的小宝贝；她穿着苏格兰布两件式游泳衣，站在一个可拆卸的游泳池旁边，游泳池外圈金属壁上饰有单线条勾勒的大花。

　　这张照片是从邮购商品目录上撕下来的。日娜维埃芙是该目录固定的六个女模特之一。目录中还有她另外几张照片。穿着橘黄色充气塑料救生背心在室内独木轻舟上划船或穿着一件绿色浴衣坐在黄蓝条帆布折椅上，旁边是一个穿粉红色浴衣的男人，他们在一顶蓝顶帐篷前边；或者穿着带花边的睡衣举着杠铃；或者穿各种工种的工作服，护士白大褂、售货员服装、小学教师服装、体操教员的内衣、餐馆女招待的围裙、卖肉商人的上衣、背带工装裤、紧身裙、夹克衫、水手衫等等。

　　日娜维埃芙除了这个比较光鲜的职业以外，还在上戏剧艺术课，她已经出现在几部影片和电视剧中。她不久可能扮演根据皮兰德娄一篇短篇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中的一个女主角，现在她准备在套间的另一头一边洗澡一边看剧本：她圣母似的脸型，一双清澈透亮的大眼睛，一头黑黑的长发，帮助她在三十多名候选者中脱颖而出，赢得了扮演加布里埃尔·万齐这个角色的机会。这是一个既天真又邪恶的女子，把罗密欧·达蒂逼得精神失常。 人生拼图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