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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北提督府旁的校场内，黄璇提着一根木棒，正与穿戴着一身护具、同样手提木棒的肖智异对面而立。

　　肖智异举起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黄璇笑道：“师父，今天可要多让弟子几招呀！”

　　肖智异微微一笑道：“黄长官不必过谦，现在的你已经不用我让招了。”

　　黄璇道：“师父您说哪里话，您穿着护具行动不便，弟子才能勉强跟您打个平手。弟子的功夫都是师父您手把手教出来的，永远也不可能超得过您去。”

　　肖智异道：“这个不然，习武之道，一在天资悟性，二在勤奋练习。你的悟性很高，又肯下功夫苦练，日后修为不会在我之下。你在开城那一战我也看过了，你的实战表现很好，比我预想的更好，看到你如此有成，我心里也替你高兴！”

　　黄璇开心地笑道：“谢谢师父的鼓励！”

　　肖智异道：“开始吧。”

　　黄璇点了点头，随即挥起木棒向他攻去，肖智异举棒相迎，二人斗在了一起，转眼便过了数十招。

　　黄璇手中木棒越攻越快，招式也越来越狠辣，而肖智异则沉着应战，连打带消，将她的凌厉攻势一一化解。斗到大约二百招时，二人棍棒互击之后同时退开，停止了拼斗。

　　黄璇有些沮丧地苦笑道：“唉，师父的功夫实在太强了，弟子胜不了您！”

　　肖智异微微一笑，道：“累了吗？歇歇吧。”

　　黄璇“嗯”一声，跟他并肩向场边走去。

　　肖智异边走边道：“是不是觉得遇到瓶颈了，很难突破？”

　　黄璇点头道：“嗯，是啊！”

　　肖智异笑道：“别着急，习武就是这样，越是到了高的层次，再要有所突破就越困难。顺其自然吧，多琢磨、多下功夫，功夫到了，自然水到渠成。”

　　黄璇欣喜地道：“是！谢师父教诲！”

　　肖智异道：“照现在的情形来看，我估计那一天也不会远了。等到了那一天，我也该离你而去了。”

　　黄璇诧异地道：“啊？为什么？”

　　肖智异笑道：“若是你的功夫已经超过了我，我还呆在你身边有什么意义？”

　　黄璇道：“师父，看您说的！俗话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不管以后我能达到什么境界，您都要留在我身边，我把您供养着！”

　　肖智异笑道：“那就不必了，我要是打不过你了，还留在你身边丢人吗？况且我本性放浪不羁，现在的生活也并不适合我。”

　　黄璇叹了口气，道：“师父，您要是真觉得不喜欢这里，我可以给您找个清静的地方安顿，将来您要做游侠或者隐士，也都随您的便，这样可好？”

　　肖智异道：“难得黄长官这么关心我，多谢了。”

　　黄璇道：“师父您还跟我客气什么，这都是应该的！”

　　想到这个朝夕相处、悉心点拨的恩师可能要离开自己，黄璇的眼圈竟忍不住有些红了。

　　肖智异道：“黄长官，我还有一句话想送给你，不知你愿不愿听？”

　　黄璇道：“师父有什么教诲，尽管说吧。”

　　肖智异道：“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可是在这个世道上，要做好人往往比做恶人更加不易，更要有能文能武的手段。你现在的武功已经很高，不过我觉得你身边还缺一个能替你出谋划策的军师。你以后若是遇到这类人物，还应多多注意招纳才是。”

　　黄璇道：“师父说得很对，我也有这个想法，可是会神机妙算的军师还真是挺难找呢。”

　　肖智异道：“正所谓可遇而不可求，我想只要黄长官留心，总会遇到的。”

　　黄璇点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肖智异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黄璇道：“嗯，师父先走吧，我再练一会儿。”

　　肖智异微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自去了。

　　黄璇等他走后，又拿起一柄铁斧来练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提着真正的“开天”回到提督府后的官宅里。

　　何亮正坐在书房里看书，见她回来，皱了皱眉道：“嘿，你可算回来啦！”

　　黄璇问：“小虎呢？”

　　何亮道：“睡了。”

　　黄璇“哦”了一声，放下长斧，便向浴室走去。

　　何亮道：“你说你成天不着家的，有点时间都陪着你那把斧头去了，你就不能多陪陪小虎吗？”

　　黄璇无言以对，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何亮见她不说话，继续道：“我看你不如嫁给那把斧头算了！”

　　黄璇叹道：“唉，我有什么办法？我这不也是为了这个家吗？”

　　何亮道：“行行行，我谢谢你为了这个家所作的杰出贡献！不过你总得有个度吧，你看你现在，连孩子都不管了，这还像个当妈的吗？”

　　黄璇赔笑道：“我不就晚回来了一点儿嘛，我明天一定不会啦！”

　　何亮“哼”了一声，并不答话。

　　黄璇匆匆地洗了个澡，换上了宽松的睡衣，见何亮仍在书房看书，便凑了过去道：“夫君，别用功啦，陪我就寝去吧。”

　　何亮头也不抬地道：“我还不困，你先睡吧！”

　　黄璇拉着他的手撒娇道：“不嘛，我要你陪我一起上床！”

　　没想到何亮却冷冷地推开了她的手道：“还是省省吧，没兴趣。”

　　黄璇脸色变了变，皱起眉头大声道：“为什么？！”

　　何亮忍不住道：“你瞧瞧你这胳膊腿，都比我还粗了！我跟你睡觉，半夜里醒来还以为搂着个男人呢！你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成天就爱玩些这个，一点儿女人味也没有，谁喜欢呀！”

　　黄璇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一酸，委屈得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男人当年以十分的英俊潇洒而又放荡不羁的形象打动了她的心扉，是在她的主动追求下，他们才喜结连理。她一直深深地爱着他，凡事总是让着他几分，还为他生下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她辛辛苦苦，所做的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他吗？可是他居然毫不领情，还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她的心！

　　黄璇也忍不住气呼呼地大声道：“你不喜欢算了！自然有人喜欢！”

　　她说完跺了跺脚，扭头走出书房，一屁股坐在客厅里的靠椅上生闷气。

　　何亮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便合上书来到客厅，坐在她的身边，伸手去拉她的手。

　　黄璇猛地把手抽出，并赌气地转过身去。

　　何亮苦笑一声，正要开口哄劝她，案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何亮见她坐着不动，便伸手拿起了电话，听了几句之后，握着话筒小声道：“有人找你，中都那边来的。”

　　黄璇还在气头上，别着脸不答话。

　　何亮又小声道：“宫里来的！”

　　黄璇眼神一动，抢过话筒道：“喂？”

　　电话是提督府的值守军官打来的：“黄长官吗？咨政堂的周祥周大人来了，说有事要来拜访您，您看……？”

　　黄璇道：“哦，那就请他先在会客厅坐一会儿吧，我马上过来！”

　　放下电话，黄璇立即去换衣服，准备出门。内廷咨政堂是高丽最近新组建的一个部门，由一些经过内部选拔的官员组成，专职为高丽处理朝政提供参考意见，据说已隐然是个小丞相府。这些人个个都是高丽身边的亲信，自然是怠慢不得的。

　　何亮问：“什么人啊，这么晚了来找你？”

　　黄璇理都不理他，换上衣服径自出门了，心中颇有几分得意的快感。

　　这个男人是被宠坏了，是得好好晾晾他，让他知道惹怒自己的后果才行！

　　一路小跑着来到了提督府会客厅，便看见一个人正悠闲地坐在案边品茶。这人中等的身材，因为没有穿官服，所以看不出他官居几品，不过一举一动间都透露着不凡的气度，料想便是中都来的咨政官周祥了。黄璇立即迎上前去，笑眯眯施礼道：“周大人，让你久等了！”

　　周祥也笑吟吟地起身还礼道：“黄长官，幸会幸会！”

　　黄璇心想：这人不错，没有一点钦差大臣的架子。

　　两人谦让着坐下，周祥道：“这么晚前来拜访黄长官，打扰您休息了吧？”

　　黄璇笑道：“没有，没有，我刚洗完澡，还没睡觉呢。”

　　周祥仔细一看，见她眼圈泛红，眼角隐隐还有泪痕，便笑着问：“黄长官，您是不是受什么委屈啦？”

　　黄璇“啊”了一声，忙道：“没有啊，——你怎么知道？”

　　她被人说中心事，一时间慌得语无伦次，竟自己承认了，气得她恨不得抽自己两个嘴巴。

　　周祥哈哈一笑，道：“黄长官，您执掌一省军政，谁敢给您委屈受？我猜八成是您家里那位吧？”

　　黄璇心想：这些人真是人精，察言观色的水平让人叹为观止。于是笑了笑道：“没事儿，为了孩子的事情拌了两句嘴。——周大人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周祥道：“黄长官，我是奉了圣上的旨意，到北京来处理一件公事的。不过因为涉及机密，所以要请黄长官帮忙配合一下。”

　　黄璇心中一紧，忙问道：“哦？是什么公事啊？要我怎么配合呢？”

　　周祥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圣上接到密报，京北行省有些官员谎报灾情、冒领救济、欺君罔上，圣上特地派我前来调查此事。为了不打草惊蛇，明里说是派我来京北犒赏军队的，所以还要请黄长官配合一下。”

　　黄璇一听原来是这么回事，暗自舒了一口气，笑道：“好说，好说，我一定全力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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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宫文治殿，安澜批完一摞文书，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文重案前道：“文相，忙得怎么样啦？”

　　文重笑道：“我的活儿比你轻松，刚刚就弄完了。”

　　安澜道：“那咱们出去走走吧，活动一下筋骨，每天一直这么坐着，腰都要断了。”

　　文重笑道：“难得安相有雅性，请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文治殿，来到殿前的小院里。

　　安澜率先走到墙角，装作在赏玩墙边栽种的花卉，轻声道：“文相，这两天很反常啊！”

　　文重道：“是呀。不过现在奏折也不用我们批了，倒省了我们不少事。”

　　安澜冷笑一声道：“还不是叫了咨政堂那几个人在帮她，要不她懂什么。”

　　文重道：“圣上这是在跟咱们斗气呢，看来对我们是很不爽啦，安相，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呀！”

　　安澜道：“管它的，大不了我辞了官回家，她觉得谁有能耐，就让谁去干好了！”

　　文重笑道：“哟，您倒是拿得起放得下，不过我担心跟她这个疙瘩不解开，早晚没有咱们的好果子吃。依我看呀，咱们不如去跟她服个软，道歉请罪，让她消消气算了。化干戈为玉帛，万事和为贵嘛！”

　　安澜道：“道什么歉？请什么罪？要去你去，我是坚决不去的！我们有什么罪？咱们都是神武皇帝亲自提拔的，这些年为国家鞠躬尽瘁，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朝廷的吗？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还怕她把咱们怎么样？”

　　文重劝道：“唉，安相，‘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个道理你总该知道的啊？我看这个丫头是个狠角色，跟慧皇帝不一样，是不可理喻的。你跟她硬碰硬，只能是头破血流呵！”

　　安澜道：“头破血流就头破血流！要我去做那些违心背德的事，我就是死也不会干的！”

　　文重有些惊愕地看着他道：“安相如此正直刚烈，我着实佩服！若是朝中大臣个个都像你这样就好啦！”

　　安澜道：“人各有志，我只能独善其身了！”

　　文重知道劝不动他，只好岔开话题道：“她现在对我们不冷不热的，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她搞的那个什么咨政堂，就是为了要架空我们吗？”

　　安澜道：“何止是架空这么简单，她已经容不下我们了！”

　　文重吃了一惊：“怎么说？”

　　安澜道：“前些日子，她派了几个人到京北去，表面上说是犒赏大军，其实是暗中调查去年冬季赈灾的事情，估计是想找个突破口，拿这个做文章整倒我吧。”

　　文重当然知道，不论在哪次赈灾放济的过程中，总是难免会有些官吏谎报灾情、中饱私囊、赈济不公这类的事情出现，只要不是太过分，朝廷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去了，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可是恰恰也是在赈灾中的这些黑幕一旦揭露出来，最容易引起舆情激愤，进而掀起大案。京北巡抚陈剑雪是安澜一手提拔起来的铁杆亲信，也是“北乡会”中的重要人物，如果高丽真的想拿京北的事情做文章来整安澜的话，打击的范围和力度势必不会小，不仅陈剑雪危险，恐怕整个“北乡会”都要跟着倒霉。想到这里，文重有些焦急地道：“有这种事？”

　　安澜道：“千真万确，我也是今天才知道。”

　　文重问：“那咱们怎么办呢？”

　　安澜冷笑一声道：“这一定又是咨政堂那几个无耻小人给她出的主意。哼，让他们去查吧，我看他能查出什么来！”

　　文重心想：安澜怎么总是那么乐观。当下劝道：“安相，这些事情如果真查起来，怎么也不可能干干净净的，你就那么有信心让他们什么把柄都抓不到吗？”

　　安澜听他这样说，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文重知道他在想什么，继续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就算你能把大面上都抹平，只要被她找到一个漏洞，说不定就会翻动全局的啊！再说她既然存心要找我们的茬，恐怕不达目的是不会罢休的！”

　　安澜想了想，问：“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呢？”

　　文重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既然咱们已经知道了她在做什么，咱们不如给她来个先发制人！”

　　安澜道：“先发制人？”

　　文重道：“对！趁着他们还没有发难，咱们先弹劾一个别的地方赈灾的事，给她竖个靶子，看她怎么办？——如果她不查，京北的事她自然也就不好开口了；就算她去查，查出来没事，就会让人觉得这些事情都是捕风捉影，京北的事也好大事化小；如果查出来有事，且看她如何处理？”

　　安澜想了想，笑道：“文相果然是足智多谋啊，那么，你想拿谁给她做靶子呢？”

　　文重也笑了：“安相，这还用说吗？最好的靶子当然是西南了。西南是宋家的地盘，如果我们把宋欣给拉下水，看她到时候怎么收场？嘿嘿……”

　　安澜有些怀疑地道：“能把宋欣拉下水吗？她是西南提督，赈灾的事又不归她管，跟她能扯上什么关系？”

　　文重笑道：“安相，谁不知道宋欣在西南就是个土皇帝？她们宋家的人又有哪个不跟西南官场有扯不清的关系？西南巡抚陶冶本来就是宋家的姻亲，宋氏兄妹又都是贪财的主儿，我敢保证，要是在西南做文章的话，宋欣一定脱不了干系！”

　　安澜想了想，点头笑道：“好，那就这么办吧。哼，小丫头片子想跟咱们玩阴谋诡计，她还嫩了点！”

　　文重却叹了口气道：“唉，这个朝廷我是呆不下去了，这件事情过去以后，我就向她递上辞呈，告病还乡算了。我这咳喘病也真该好好调治调治啦。”

　　安澜听他说得凄凉，也不禁叹道：“我也呆不下去啦！不过我们走了以后，朝政一定会落在咨政堂那帮无耻小人的手里，到时候还不知道会被他们折腾成什么样子呢！”

　　文重笑道：“安相，君有道则仕，君无道则隐，你刚才不是说过吗？咱们不能兼济天下，那就独善其身吧。”

　　安澜苦笑一声，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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