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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风花雪月
才不过半年，当年被击退的西凉兵再次卷土重来，大昭西北部已经是烽火连天。
阿蛮突然驻足原地，双手握拳，目光如炬。
“他死了吗？”她问。
温长晏：“死了。”
田塨在攻破婺城后，在转战途中被入了大昭军队设下的陷阱，被逼迫到悬崖之极，最终跳崖殉国。
“可惜没能亲手杀了他。”阿蛮多多少少觉得有些遗憾。
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地在练功了，也想快一些长大。只恨自己羽翼未丰，未能得偿所愿手刃仇敌，为母雪恨。
“他这条狗命不配等阿蛮长大。”
温长晏伸手抚摸阿蛮的脑袋，她的发梢还在滴水。白皙的小脸上沾着几滴水珠，阳光照在脸颊上，泛起淡淡的胭脂红。阿蛮真是越长越精致了。
他一时看得出了神，片刻后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一股罪恶感油然而生……
“回屋去把头发擦干。”他脸色一变，冷冷丢下一句话。
……
吃过晚饭之后，温长晏还没走。他独自坐在荷塘边，凝视着远方的皓月长空。
“哥哥，天黑了，你还不走吗？”阿蛮来到温长晏身旁。
温长晏：“不走了，今夜留下来陪阿蛮。”
“真的？你今晚要留下过夜？”
阿蛮难以置信，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听错。温长晏居然主动提出要留宿，这简直就是闻所闻问的奇事。印象中，温长晏夜间就留宿过一次，还是不小心睡着的。
温长晏：“不要？那我走了。”
阿蛮看起来颇是失落，却点点头，应道：“好。”
温长晏皱眉，这姑娘莫不是开始意识到男女有别的问题了？
“咳。”温长晏干咳一声，不死心地问：“你不希望哥哥留下来？”
阿蛮很认真地说：“不是，我怕你留下过夜之后，又要很长一段时间不来看我。”
上一回不就是个最佳例子。
“哥哥……你一定还有其他的朋友和亲人，可阿蛮只有你。”她在控诉他。
温长晏沉默良久，说：“阿蛮，明天我要出趟远门。”
“你要去哪儿？什么时候才能回来？”阿蛮心情低落，原来他陪她过夜是因为即将远行。
“去越城，离这里很远很远。至于什么时候能回来……”温长晏欲言又止，“还不知道，应该很快。”
快的话三五个月，慢的话三年五载也不是不可能。再或者，也可能回不来。自南疆十二郡县沦陷后，外族频频来犯。这两年，边境一直不太平。他不得不领兵出征，投身保家卫国。
“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去？”阿蛮有些不安。直觉告诉她，温长晏会去很久。
“不可以。”他果断拒绝。
阿蛮没有再问，温长晏向来说一不二。
那天，他们在水池边待到很晚。
“阿蛮为什么从来不过问我的身世？”
温长晏一直有个疑惑，相处这么长时间，阿蛮从未过问过他任何一件事情。哪怕是他去哪儿了，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能每天回来陪她。
阿蛮光着小脚丫，坐在温长晏旁边戏水。
“为什么要问？只要哥哥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自己，只要我们都开心，其他都不重要。”
他不也没问过她？他们是谁，对于双方来说，或许真的没有那么重要。
温长晏微微一愣，小姑娘真的长大了。
“阿蛮喜欢这个世间吗？”他问。
阿蛮思考片刻，认真地回答他：“喜欢过也讨厌过，有了哥哥之后，一直是喜欢的。哥哥呢，哥哥喜欢这个世间吗？”
温长晏：“如果没有朋友不算怪胎，当个废物也不会被唾弃的话。”
“我就是哥哥的朋友，哥哥不是怪胎，也不是废物，我们都会变得强大。”阿蛮一字一句。
“如果我不能变得强大，如果我无能懦弱呢？”
“那……”阿蛮认真思索片刻，道：“那是不可能的，哥哥一定会成为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人。因为我才是废物，我想要一直被哥哥保护。”
温长晏淡淡一笑，又问：“那小废物阿蛮有什么愿望吗？”
阿蛮将手肘枕在温长晏的腿上，双手托着自己的小脸蛋，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想一直跟哥哥在一起，永远听哥哥的话。”
温长晏难得目光温柔，恰比天上明月光。
“哥哥呢？”
“我？”温长晏想了想，说：“我想与阿蛮一起看尽风花雪月，不负朝夕。”
“风花雪月是什么？”
温长晏眼尾上扬，“春观百花秋赏月，夏沐凉风冬迎雪。如此朝朝暮暮，烟雨共平生，风雪同舟渡。此般，便是风花雪月。”
“风花雪月就是四季美景吗？”
“嗯。”
风花雪月是人间岁月，亦是山河万变。
月朗星稀，流水涓涓，偶然蛙声一片。芊芊悠闲地在池边饮水，引来阵阵涟漪。水中的月亮，被扭曲得不像样。
“小心水凉，脚抬上来。”
“我再玩一会……”
“好，就一会儿……”
……
翌日，晨光熹微，黄莺啼晓，薄雾绕翠林。
阿蛮侧过脸看熟睡的温长晏，他就平躺在自己的身旁。天气燥热，他们中间隔却一张折叠起来的被褥，温长晏有半个身子悬在外面。
哥哥长得可真好看——鼻似山峰，薄唇若精雕之作，一双眼睛狭长又漂亮，眼皮子中间有一颗小的几乎可以忽略的朱砂痣。
昨夜温长晏居然同意与阿蛮共枕而眠，换做往常是决然不可能发生的。阿蛮将视线转移，看着案上那件银色的锦绣披风。这件披风以前温长晏拿走了，今日却又突然出现。大暑天的，他为何要带着御寒的衣物？所去何处，需要这般？心中的不安使得她彻夜未眠。
感觉到温长晏有动静，阿蛮赶忙闭上眼睛。
一阵悉悉率率的声响过后，房间里安静了下来。但是阿蛮知道，温长晏还没有离开，她也只好继续装睡。
似乎是过了很久，阿蛮等得眼皮都倦了，睡意昏昏而至。
温长晏在她的眉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微微晨风潜入室，携着淡淡花香，吹散积了数日的暑气，给人一种东风至，春又归的错觉。
温长晏走后，阿蛮才缓缓睁开眼睛。那件披风还静在原处，他忘了带。温知泠抱了披风，趿拉着鞋履就追了出去。但是温长晏已经不见了踪影。
温长晏走后，阿蛮独自熬完整个炎炎暑夏，又迎来了一个秋。生平第一次，觉得思念是那么地厚重又煎熬。阿蛮似乎是明白了一件事情，温长晏并没有忘记拿走披风，而是本来就是要留着给她的。
阿蛮知道，大昭有战乱。初遇的时候，他便是在平战乱时与她相遇。她猜得出来，温长晏定是保家卫国去了。
“或许不用过完这个秋天，他就回来了呢。对吧？芊芊。”她看着芊芊，一脸笑意。
……
昏昏乾坤，寒风凛冽。
温长晏戎马甲胄，站立在高高的尸山上，手中的长戈淌着鲜血，一滴一滴落在脚下，最后汇作一条血河。
夜未央，光线很暗，几乎看不清温长晏的面貌。
忽然，数不清的箭雨借着腥风而来。万箭穿心，他跪倒在地，长戈顿时黯然无光。
……
“不要！”
阿蛮由噩梦中惊醒，衣襟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天，还没亮。
“是梦，是梦……”她不断地安慰自己。
心头的恐惧还未消散，忽闻屋外传来一阵尖锐的鹤唳，阿蛮忙跑出去看。
“芊芊……”
她看到许多黑衣人出现在竹林中，将她所在的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一向温顺的芊芊突然变得异常狂躁难安，在看到阿蛮从屋子里出来之后，它更是企图主动攻击黑衣人。
黑衣人的目标显然是阿蛮，芊芊死死地护在她的面前，坚硬细长的喙，将进犯阿蛮之人的身体穿出几个窟窿。
暗处有箭矢袭来。
“芊芊小心！”
一声凄惨的鹤鸣划破晨雾，芊芊身中一箭后，依旧毫不退缩挡在阿蛮的身前。
“快走！”阿蛮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大声呐喊。“芊芊你快走！”
芊芊回头看了一眼阿蛮，脚步却半寸未挪。
一箭两箭三箭……每一箭都狠狠刺入芊芊的皮肉之下。眼睁睁看着鲜红的血渗透它漂亮的羽翼，阿蛮却无能为力，她的心也在淌血。
她不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声嘶至力竭却也赶不走芊芊。
“求求你了，你走吧！”十几岁的阿蛮忍不住哭喊道，“你们是想抓我吗？出来啊！不要再伤害它了！”
芊芊最终力微难再负重，倒下的时候，扬起纷纷尘埃。最后阿蛮红了眼，手上也沾了血。
……
温长晏终于赶回来了。
他回到竹林的时候，芊芊已经倒在血泊中，奄奄一息。阿蛮则被绑着手脚，跪在小屋门前。
她早已遍体鳞伤，衣服上血迹斑斑。
“哥哥……”阿蛮艰难地抬头，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哥哥……芊芊死了！他们把芊芊弄死了……对不起，是我没用……”阿蛮伤心欲绝，泪眼婆娑。 昭昭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