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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小曲已经死了
男子未梳发髻，双眼无神，皮肤比一般女子的都要白皙，白得毫无血色，无故给人一种病恹恹的感觉。好在他衣着得体，虽说不是什么缎面锦绣，看起来倒是干净利落。
温知泠记得这个人，她在街上碰见过几回。每一次，他都只是远远地站着，用一双哀怨的眼睛看着自己，从来不说话。
“你认识我吗？”温知泠犹疑地问道。
“将离。”男子缓缓吐出一个人名，声音也沉郁得诡异。
“将离？”她不解。
“你是将离。”
温知泠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加之对这名陌生男子没什么好感，故此也不打算与他多说话。
她简单地回了一句：“你认错人了，我不是。”
而后，没有再有理会身后的男子，温知泠径直走进了长歌坊。
温知泠没有看见，她身后那一双忧郁的眼睛里，渐渐涌上了恨意。
歌坊的前厅是个面积不大的小酒肆，一般后面乐厅里没有位置的时候，这里也会挤满了人。
此时，小厮正在打扫昨夜笙歌鼎沸后的一片狼藉，看见来了客人，便笑脸迎上，却说了句扫兴的话——“美人，我们打烊了。”
温知泠抬眉看向那小厮，面生得紧。应该是新来的，故而不认识她这位二老板。
温知泠置若罔闻，走到一处收拾干净的筵席上，说道：“给我上最烈的酒，还有最贵的下酒菜。”
跟着徒有情他们玩了一段时日，举手投足之间，她也颇有了些江湖人的模样。
小厮正打算上前说些什么，忽然看到楼上走下来的孔方。
“这是我们歌坊的二老板，你还未见过。”孔方对那小厮说道。
“原来是二老板啊！怠慢怠慢……小的这就去吩咐厨子，再给您拿最好的酒！”小厮已是满额冷汗，手巾抹了两把脸，再往肩上一甩，便往后厨方向去了。
“别人喝酒都是赶夜，泠儿真是与众不同，赶早来的。”孔方走到温知泠面前。
温知泠抬头看他一眼，说：“孔方兄可是一宿未歇？”
孔方伸了伸懒腰，略是疲倦地说道：“那可不，也只有你这个二老板有坐着数钱的命了，我差不多也要去歇着了。”
“好，你去吧，有事的话我来打点。”
孔方：“昨夜情儿与她那小兄弟也在我这玩了一宿，刚睡下没多久。要不要我帮你叫他们一声？”
“不必了，我等他们醒来吧。”
“成，那我这把老骨头先去休息了。”说罢，他便往庭院方向走去。
这时，小厮先将酒摆上了酒案，又颇是殷勤地说道：“二老板需要热酒吗？”
温知泠：“不用，你忙你的去吧。”
“好嘞！”
那小厮没走几步路，又听到温知泠在身后喊他：“对了，门口那几个醉汉打发了去吧，影响生意。”
孔方正好听到了身后温知泠的这句话，眼中不免露出笑意。这大白天的，长歌坊哪有什么生意？
烈酒热菜上齐，温知泠看起来倒是吃得津津有味。
“还是师姐说的对，这世上好东西这么多，何必为一些有的没的拧巴自己？”她自言自语道。
说罢，她望了一眼冷清的大门，街上行人寥寥。忽地，又见人影晃动。
“一个人喝闷酒？”
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一个韶颜白发，肩上托着一只鬼鸟的美男子。
温知泠随口邀请道：“坐下一起喝一杯？”
仇千尘倒是不客气，他来到温知泠面前坐下，自己斟了一杯酒。整个馆子里，两人一鸟，静默无声，却也不显得尴尬。
过了许久，温知泠才问他：“你是小曲？”
仇千尘眉眼不抬，唤来小厮，并吩咐道：“给我切碟生肉，要带血的。”
小厮：“抱歉客官，我们不卖生肉。”
“嗯？”仇千尘眼神顿时杀气腾腾，“那我就割下你的肉来喂我这鸟。”
那小厮一惊，忙躬身赔笑，连连道：“有有有！客官稍等，小的马上去安排。”
小厮背过身，逃也似地溜了。他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这是他第一天来长歌坊讨生，似乎不是太顺利。
“你到底是不是小曲？”温知泠想听他亲口承认。
“我不是小曲。”他回答道，“小曲已经死了，林月淮死的时候，小曲也死了。”
仇千尘的后半句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扎得她生疼。
“不，小曲没死。”她目不斜视地看着他，“想不想杀了田塨？”
仇千尘：“喝了几口烈酒就以为自己是江湖中人了？你以为杀他这么简单？天真可笑。”
“只有你能江湖人才配复仇，才可以拿刀杀人吗？”温知泠挑眉。
细细说来，她阿蛮本也该是那刀光剑影里的江湖儿女。只是阴差阳错，虚来一个膏粱锦绣的身份罢了。
“不。实际上你们朝廷中人，更擅长拿刀。刀斩乱臣贼子，刀也雕龙画凤。而江湖人手上的刀，从不杀外寇不斩奸徒，甚至还助纣为虐。江湖人，只会脏了粉饰下的太平盛世。”
温知泠能听得出来，他是话里有话。世人都说江湖道最黑，朝廷路坦荡。她也明白，那些幽深的角落里也能照进阳光，太阳底下总有阴影。
“我不想同你辩论些什么，只问你一句想或是不想。”
“我看你是想帮你那夫君拉拢势力。”仇千尘。
“合作共赢，怎么能叫拉拢势力？若是你一人担得起这等实力，我何须还待在南音山庄？”温知泠说得煞有其事。
仇千尘亦是不买账，“我最是不屑与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往来，麻烦。”
温知泠了然地点点头，一边说：“那上回在岭北的客栈中，你为何要出手救我？”
仇千尘不屑一顾，不置一词。
“你现在为何又要与我同案饮酒？你是闲来无事，还是有事找我？找我又是所为何事？”她一语三连问。
仇千尘将小厮刚端上来的生肉放置到桌案一角，鬼鸟自行从他的肩上飞下，乖巧地享用起来。
“我以为你已经死了。”仇千尘说，“我以为当年战乱的时候，你已经埋骨汤山镇了。”
温知泠：“所以呢？”
“也许……”他幽幽说道，“我该感谢你，感谢能陪她那么一段时光。”
仇千尘事先并不知道，温知泠就是当年林月淮收养的那个孩子，如今再面对面，终归是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是温长晏告诉你这些的？所以在去往汤山镇的途中，你救我也是因为晚娘？”
“算是吧。”仇千尘大方承认。
温知泠忽然就难过了起来。晚娘……晚娘到底是因为她才遇害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关于这一件事情，她始终是无法释怀。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阿母。”她垂眸。
“你不了解她。”仇千尘说，“没有你，她或许连最后的求生欲望都没有。”
以晚娘的姿色，当年若真想活下去，大可以当西凉军的俘虏，去往西凉。可她没有，她色诱田塨，宁愿当军妓，也要守着在那个残垣断壁的地方。她也本该是对人贩子恨之入骨，却还花尽积蓄从人贩子手中买下她。
这一切的一切，又该如何说道？温知泠不是没有设想过，只是偏要钻牛角尖。
“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温知泠是爱晚娘的，带着诸多遗憾和内疚的爱。
“我也不是一个称职的儿。”仇千尘说。
“不……起码你为林家报仇雪恨了，而我却什么都没有做。”烈酒下腹，恍如尖刀，扎的人膛内难受。
仇千尘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酒。
温知泠：“离开汤山镇之后，你还回去过，对吗？”
“嗯。”
他期间确实偷偷回去过几次，只是远远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多数时候，他总能看到她呆呆地坐在家门口，东张西望，像是在盼望着什么事情发生。她有时候也会磨豆子，石磨里的豆子都没了，她还是不停地推着磨……
那个瘦弱的女人，佝偻的身影，深深映入眼帘。
“她那段时间，老得很快，太憔悴了。”想起当年，仇千尘依旧觉得心疼。
直到阿蛮的出现，他母亲的眼睛里才渐渐有了光彩。那时候他也跟着母亲开心。即便他依旧被仇远山夫妻打得呕血，他也觉得没那么疼了。
“为什么不敢见她？”温知泠问。
“仇远山威胁我，说只要我回去，他便杀了我母亲。你知道的，他能说出口便能做得到。”
那时候的仇千尘一直在等待时机，等着有一天能杀了仇远山，以及那个该千刀万剐的女人。可惜，林月淮等不到那一天。岭北战乱的时候，他连离开青鬼门的能力都没有。
“晚娘说小曲耳背有一颗朱砂痣，为什么你的耳背上没有？”
“我被那个女人放火烧过一次。她虽是被仇远山变成了废人，但是他还有个儿子。她威胁自己的亲生儿子，若是不弄死我，她就要自尽。”仇千尘是笑着与温知泠说这些事情的，眼里满是讥诮。 昭昭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