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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遇恩报恩
沉寂了多年的怨恨与思念，像是两股汹涌的暗潮，隐约要决堤。
“哥哥……”温知泠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温长晏却只是站在原地，冷漠地盯着温知泠看。他的嘴角动了动，最后什么也没说。他的眼神是无情的，是冰冷的。
“你真是个废物……”他的语气里夹杂着愤怒。
温知泠微微一怔，须臾，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爬起来。她尝试了好几次，双腿很难用上力气。温长晏终于走到她面前，并向她伸出了手。
温知泠视若无睹，踉踉跄跄地爬了起来。仿若身畔竟无一人，她跌跌撞撞独自离开。沿着那条路，一步一个血印子，再也没有回过头。
注视着温知泠倔强又狼狈不堪的背影，温长晏觉得这一幕甚是熟悉。忆起往事，这不正是当年的自己。那时候愿意他伸手拉他一把的人，叫顾渊。
不记得强撑了多久，温知泠的眼皮子越来越重。有些难熬，可能撑不住了。头重脚轻，意识变得薄弱，她重重往一旁倒去。
跌落的一瞬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那个熟悉的怀抱。那一年她十二岁，温长晏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郎。
“你叫什么名字？”
“温长晏。”
“你会把我丢掉吗？”
“会。”他回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也许是看到了怀抱中女孩儿失落又强作无事的模样，温长晏又补了一句话：“我不能带着你。”
“嗯。”她很乖，没有多问一句。
“我叫阿蛮。”
阿蛮似乎是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便又主动与少年说话。少年不搭理她了。
“你打算把我丢去哪儿？”片刻的沉默之后，她问道。
少年还是不理她，像块油盐不进的石头。
阿蛮窝在温长晏的怀里，盯着认真走路的他，不厌其烦：“我可以选择吗？”
“闭嘴。”温长晏只回了两个字。
“我想跟着你。”她从未如此聒噪。
以为温长晏没听到，她又说了一遍：“我想跟着你，一直一直跟着你。可以吗？”
温长晏：“……”
“我会很听话，只听你的。”
温长晏放慢脚步，终于瞥了她一眼。
“真的。”以为他不信，阿蛮再次强调。
某一瞬间，在阿蛮的身上，温长晏似乎看到了小飞的身影。
初遇的时候，小飞也像这个女孩儿一般，乖巧得让人心疼。他说他想跟着温长晏，他什么都能做，只要每天能喝上一碗米汤，他就知足了。
“不需要。”他拒绝了阿蛮。
“为什么？”阿蛮穷追不舍。
“你会落得跟小飞一样的下场。”少年的眼睛还不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淡淡的忧伤。
“小飞怎么了？”
“死了。”
“可是……你不要我的话，我也会死掉的。”
温长晏停下脚步，问：“你为什么非得跟着我？”
阿蛮远远地盯着他们刚才走出来的那个帐篷，细声说：“阿母教我的，我想听她的话。她说让我随着恩人报恩。”
温长晏微微一愣。他知道，那个死去的女人，只不过是怕阿蛮无处可归，无依无靠漂泊人海。
“我不需要你报恩。”
阿蛮很会察言观色，她感觉到温长晏犹豫了，便趁热打铁。
“我不怕死，真的不怕。”
她从前就是在死人堆里求生存，从未畏惧过死亡。她只怕自己辜负了阿母临终前对她的再三叮嘱，她已经愧对晚娘。
鬼使神差，最后温长晏真的没有丢下阿蛮，还带着她一起去给晚娘安葬。
离开汤山镇的那一天，风和日丽。她跟温长晏双双站在晚娘的坟前。
“晏哥哥，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她目光茫然地看着晚娘的墓碑，不知偷偷哭过几次的眼睛还红肿着。
“嗯。”
“你说的，不要骗我。”
“嗯。”
“你也正好答应我阿母，以后不管怎样，都不会抛弃我。我也不会离你而去，我会永远听你的话。”
“嗯。”
“不是嗯，是好。”她学着别人家小孩耍脾气时的语调。
“好。”也许是怕她再喋喋不休，他补充道：“都依你。”
阿蛮静静看着晚娘的墓碑，目光黯淡。十二岁的孩子，好像什么都不懂，但是又好似什么都懂了。
她问温长晏：“你说……阿母她能看到我的改变吗？”
晚秋的风吹来阵阵凉意，温长晏的衣袂飒飒作响。
“可以的。”他回答她。
……
温长晏弄了个很大的空箱子，将阿蛮藏在里面，让她随着军队回了永安城。回到永安之后，他把阿蛮带到了另一个藏匿点——西城郊外的一片竹林中，竹林深处有一座小茅屋。
“这是我们的家吗？”
阿蛮四处打量着这座小房子。房子真的好小，比她们在汤山镇的家还要小。这里只有一间小室加一间卧房，厨房在屋外，是一个避雨遮阳的简单草棚。
不过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只需要收拾收拾就行了。阿蛮已经很知足。
“是。”温长晏回答她。“我每天都会很忙。不过我会给你准备足够的食物，你就在这林子里面活动，不要到处跑。”
阿蛮点了点头，问：“你会经常不回家吗？”
那时候的她，还不知道眼前的少年正是大昭的太子殿下。
“会。”
阿蛮似乎还想问什么，嘴巴张了张最后又阖上了。
“好的，我会乖乖在家等你。”
温长晏知道她想问些什么，他有点后悔带她回来了。小女孩太麻烦了，他许多次不想搭理她，但是每次看到她故作懂事乖巧的模样，他就没来由地心烦。
“我出去赚钱，不然我们吃不上饭。”
阿蛮突然变得不对劲起来。她低着脑袋，许久不出声。温长晏也不管他，正打算转身离去。
“可不可以不要去……”身后传来阿蛮略是空洞的声音，语气里带着丝丝哀求。“阿母之前就是这么骗我的，可是她却是瞒着我自己受罪。”
想到晚娘，阿蛮心中一阵酸楚。悔恨与思念如同决堤洪水，如何也拦不住。
“我可以不吃饭，或者我可以自己去挣钱。不会的我都可以自己学。”她终于抬起头，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温长晏。
“不需要。”他果断拒绝。“再者，我也不会为了你去受罪。”
“我……”
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温长晏不耐烦的神情，阿蛮立马收了声。现在的她，就像是一只被弃养的小猫咪，遇上了愿意收留她的人。她谨言慎行，生怕会惹人嫌。
“嗯，我知道了。”
太讨厌了……说不上来是什么原因，温长晏很不喜欢阿蛮这副谨小慎微，小心翼翼的模样。
生而为人，何故如此卑微？
阿蛮自己在林中待了几天，温长晏一直没有回来过。林中的树叶一天天枯黄，落地归根，天气也越来越冷。除了食物，阿蛮什么都缺。她将房子里里外外找了个遍，都没有找到能用来御寒的物品。
夜里特别冷，阿蛮就将身体缩成一团取暖，又或者，在小卧房里点上一些柴火。这般日夜更替的过着日子，孤独像是一只鬼，阴魂不散。
这天，温长晏终于回来了。
“晏哥哥你回来了？”阿蛮有些激动，想靠近，又不敢靠他太近。
“嗯。”他依旧冷淡。
温长晏手上带着许多食物，许多都是些阿蛮没有吃过的好东西。
阿蛮又开始变得像以前一样，不爱说话。这些天她仔细回想了一遍，发现温长晏不喜欢她总在自己耳边聒噪。
当然，也许他只是不喜欢她。不过这样也好，她不必装活泼可爱去讨他欢心，她觉得那样太累了。
“你怎么了？”看到阿蛮独自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温长晏也走了过来，同她一并坐下。
“我没事。”阿蛮静静目视着远方。她眼神清澈，却有着同龄孩子没有的怅然。
温长晏却笑了，她终于不像前些时日，总是想方设法要讨好自己了。
“你笑了？”阿蛮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她从来没见过温长晏笑，也以为他跟自己一样，不爱笑。
“嗯。”温长晏摸了摸阿蛮的小脑袋，说：“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一定不要成为别人。”
阿蛮觉得这句话不难理解，温长晏的意思就是让她做自己。
“好。”阿蛮答应他。
可世间身不由己的人比比皆是，谁人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做自己，又谈何容易？这个时候，阿蛮自然还不懂这些道理。
“晏哥哥这次什么时候走？”
“今晚。”
阿蛮没有说话，她好像已经渐渐习惯了一个人的日子。
两个人闲暇在竹林内，时不时你一言我一语，时光就从指缝中悄然流逝。就快入冬了，白昼的日光走得快，一不小心，就走到了日暮西沉的光景。
“晏哥哥，你吃饭吗？我去给你做。”她觉得或许一顿晚餐可以换他一点时间。
温长晏沉思片刻，应了声“嗯”。
阿蛮藏起自己内心的小雀跃，默默地去生火做饭。温长晏看着她瘦弱的身影来回忙碌，一举一动都是那么认真。这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似乎已经能独立操持一个家。
在阿蛮身上，温长晏总能寻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似小飞，也……似自己。她努力讨好他的模样，像极了他讨好父亲母亲的时候。 昭昭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