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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安宴恹恹地趴在书桌上,想起他爹醉酒后与韩季那老狐狸狼狈为奸,说他此次大考若是再考丁等,等圣上入秋来禹阳,一定会带着文武百官嘲笑他这兵部尚书‘教子有方’。
他一张老脸可以不要,可他不能对不起书香门第出身的唐安宴的娘。
死老头够狠!不但搬出他早逝的娘,还放了话再拿一个丁等便再多留国子监一年!
美好的年华,可不能葬送在这活死牢。
唐安宴无奈地叹了口气,鼓足劲直起身,愤愤地拿起本《算学宝鉴》,咬牙细细琢磨。
此次的大考分文武两大考课。
文考分三大门,分别是制义,算学以及律令。
制义是从四书五经中取题,内容必须学古人语气,美名其曰:“代圣人立言”。
不但不允许自由发挥,就连句式长短、声调高低甚至字数都有严格要求,这是唐安宴最讨厌的一门,却也是最容易不拿丁的一门。
只需背几篇通用之言便可随意套用。
律令考得是大元律法,唐安宴这些年每每闯祸,没少被唐德罚背,因而此门他若是认真写题也不在话下。
最令他头疼的还是这算学。
算学可不是简单的看书记背便能解决的,其算法多变,难度不小,就连算学课一次未落的齐天佑都觉得难解,勉强拿个乙。
唐安宴这上课从不听的更是无从下手。
距离文考还有五日,这可关乎他未来一年的自由,唐安宴愁眉不展,正暴躁地翻着书,身后忽而传来一阵声音不大的斥骂。
“让你帮忙是爷瞧得起你,你竟不识好歹拒绝?别以为丁爷不在,你日子就能舒坦了。”
说话的是时常跟在丁顷白身后的忠心狗腿子之首,礼部侍郎之子,陶仁言。
在唐安宴印象中,对陶仁言的印象大多都是以丁顷白马首是瞻,说话唯唯诺诺,行事畏手畏脚的。
没想到丁顷白一不在,竟还有这般嚣张的一面。
唐安宴觉得有些奇,咬着笔杆子向后看去。
陶仁言此刻正指着范松的鼻子骂,挺胸抬头的姿态像极了素日的丁顷白。
小人分很多种,像陶仁言这样欺软怕硬,倚得东风势便狂的最常见。
唐安宴新奇地看了会热闹,被他戳着脑袋的范松跟木鱼一样,安若磐石,任他敲。
从头到尾连头都没抬,一直专注在手中的算学册上。
唐安宴这才想起范松的算学在国子监可是为数不多的甲等。
凤眼一眯,脑中忽的生出一个念头。
大少爷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随即撩袍起身,漫步而行。
锦绣月白短靴纤尘不染,带着一身慵懒无度,张狂地抬脚踩上范松的书桌。
随即又拿高傲冷漠的不善凤目瞥向陶仁言。
陶仁言骂地正在兴头上,一见唐安宴,浑身吓得一抖,满嘴的污言秽语戛然而止,嚣张的气焰好似那淋了水的火苗,就连半点火星都没敢冒,只余两股子如他双腿颤颤巍巍的青烟随风飘。
他立即将两手交握在前,垂头恭敬喊了声:“唐...唐少爷”。
唐安宴可没心情和这两副面孔的人打交道,不甚耐烦地赏了一个“滚。”
陶仁言十分乖巧立马在地上躺好,擀面杖似得滚出了诚心堂。
看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翻滚水平,想来丁顷白平日没少拿他练。
唐安宴啧了声,顿觉无趣,将视线转回范松,只见一颗乌黑圆溜的后脑勺正对着他。
大少爷拧起了眉,十分不虞道:“你打算拿后脑勺和小爷说话?”
范松埋着头的身子一僵,不明白唐安宴忽然来找他的意图,难不成也是想叫他帮忙大考作弊的?
范松捏紧了拳,硬着脖子抬起了头,小鹿一般眼睛迅速抬起,看了一眼唐安宴,又立马垂了下去。
将眼珠子藏在密长的睫毛后,仿佛这样就能挡住唐安宴的盛气凌人。
小声却又不失坚定开口道:“我不能作弊。”
不是不会,也不是不可,而是不能。
唐安宴闻言才想起国子监对贱籍监生的苛刻监规。
寻常监生若被抓到考课作弊,大不了此课作废,记上大过,再罚扫厕一月。
而贱籍监生若犯此错,仅一次便要被赶出国子监,终身不得再入。
显然范松以为唐安宴和那陶仁言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来找他。
天大的笑话!
他堂堂唐家大少爷,为人光明磊落,就算交白卷也不屑于干这种只有鼠辈会干的事。
听范松这样想他,唐安宴气得直竖眉。
随手在他桌上拿了本书,卷成柱状,咬牙切齿在那颗只会死读书的榆木脑袋上敲了好几下。
“竟把小爷想成那般不知廉耻的人?简直是岂有此理!你给爷道歉!”
这几下头敲来,自然是有些疼的,但比起平时范松受到的打骂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范松半晌没有说话,像是被敲懵了一般,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私以为,纨绔少爷是来找茬的。
他知道纨绔口中道歉的方式有很多种,例如舔鞋、钻胯、下跪等等,不过这是头一回唐安宴对他出手,不知唐大少爷喜欢哪种。
不知怎的,范松忽然想起唐安宴那日说的那句“既没本事残忍,那便一忍到底”。
他思虑了一番,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下跪开始。
“扑通——”
范松毫无征兆地跪在唐安宴身前,背脊挺得直直的,两手放于额间,看起来马上就要磕头叩拜。
“你干嘛?!”
道个歉阵仗弄得跟拜年似的。
唐安宴一脸错愕,见鬼一般忙往边上跳了开去,手中的书抵在范松置于额前的手心,不让他磕下来。
“既不是逢年又不是过节,你给小爷磕头,小爷也不给你压岁钱!”
他堂堂唐家大少爷不要面子的啊?叫人看见,还以为他和丁顷白那王八一样,仗势欺凌同窗!
诚心堂里不少的监生看到了唐安宴的举动,个个拿书遮脸,捂嘴偷笑,带着看好戏的神情,时不时往这边偷瞄。
唐安宴捉弄人的手段之多能玩出花来,有乐子瞧他们自然不能错过。
“让你道个歉都这么费劲,你鼻子底下的那张嘴难不成只是个装饰?”
范松闻言皱了皱眉,虽觉得不会这样简单,但还是听话地开了口:“对不起。”
唐安宴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范松显然不知道自己错哪了,可他无暇计较。
从范松桌上随意拿的这本册子,密密麻麻记满了算学心得,唐安宴随意一瞥就看到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题,寥寥几字的注解,突然叫他醍醐灌顶。
唐安宴眼底带着喜色,扫了眼迷茫的范松,忍不住呵呵地笑了出来。
这次的大考有望了!
众人的疑惑不比当事人范松来的少。
唐安宴锱铢必较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地放过他?
只见唐安宴笑面生花,一脸和善对着范松道:“今夜酉时来小爷的天斋一号舍,敢迟到你就死定了!”
说罢,将范松的书往怀里一揣,满面春风地出了诚心堂。
留下的满堂监生,脸上写满了‘果然如此’,猜想唐安宴一定想到什么更好玩的法子捉弄他。
钟灵傍晚时分回了国子监,听见不少监生在讨论唐安宴戏弄范松一事,不由地颦起柳眉。
今日唐叔将她喊了回去,说师父来信了,她出去也不到半日,怎好像发生了许多事?
心里犯着嘀咕,脚下步子不由地加快,匆匆往天斋行去。
刚走到天斋大门口,便见一堆鬼鬼祟祟的脑袋,贴在天斋一号舍的门上窗上。
钟灵一脸莫名走到他们身后,大声呵斥道:“你们在看些什么?”
围在房门口的都是往日丁顷白身后的狗腿,狗腿子们一见钟灵,个个抱头鼠窜,生怕溜慢了被唐安宴抓个正着。
果然钟灵声音落下没多久,吱呀一声,唐安宴急咧咧地将门打了开来,见到门外人群哄散,乱作一团,心中了然。
随手踹了个捂脸来不及跑的短腿狗,冷冷一笑,杀鸡儆猴道:“看来小爷平日是少教训你们了,竟敢窥探小爷的房间?这双招子我看你们一个个是都不想要了!”
被踹在地的短腿狗瑟瑟发抖,连连告饶。
唐安宴这会忙得很,没心情遛狗玩,不理会跪在一旁的短腿狗,放完话便将钟灵拽了进去。
神神秘秘的,没人知晓他和范松两人在斋舍里做些什么,众人虽好奇,但唐安宴狠话放在那,也没人敢再靠近他的房门。
钟灵一进门就见范松有些拘束地坐在桌边,桌上摊着密密麻麻写了算法的宣纸,看起来写了许久。
这两人......竟是在学习?!
今日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吧?
钟灵瞪大了乌黑的杏眼,仿佛不认识似得看向唐安宴,唐安宴被她看的有些羞恼,鼻子一翘,傲娇道:“小爷这是为了自己将来的幸福生活,可不是怕了老头的威胁!”
行呗,你是大少爷你说了算。
至于这蹩脚理由么,钟灵心知肚明,但也不戳穿,转而朝范松微微一笑,清脆喊了声范兄打招呼。
范松瞧见钟灵,起身朝她点了点头,两手不安地握在一起,还是唐安宴出声让他坐下,他才乖乖坐了回去。
紧张又拘谨,好似他们俩会把他吃了似得。
钟灵无奈摇摇头,范松这被迫害妄想症已经是深入骨髓。
不用唐安宴多说,钟灵都知道那日唐叔专拿人命门的威胁之语起了作用,此次大考因要呈给圣上看的缘故,唐叔重视得很,在她回国子监之前也是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劝说唐安宴,这回一定要好好考。
如今看来,无需她多费口舌,唐安宴自己深明大义的很。
钟灵偷偷弯着嘴角,看唐安宴乖巧地坐回桌边朝范松请教,欣慰溢于言表。
不用她当老妈子念叨,她自然乐得清闲。
此次大考与她和虞月卿这两刚进学没多久的新生而言,只是寻常考课,考虽也考但成绩并不算排名,因而钟灵一点也没要温书的自觉,本想着若是唐安宴不肯好好看书,她就当个书童陪他看,没想到唐安宴居然有心向学。
喜闻乐见,她不想打扰突然开窍的唐大少爷,和他说了声去找虞月卿便又出了门。
天斋十八号这几日只有虞月卿一人,因为齐天佑脸上的伤比唐安宴严重的多,就算用了钟灵的药,也好得没这般快,所以这几日还是请了假。
虽不来上课,可大考还是会来考的。
钟灵正是想趁着齐天佑没在,先去和虞月卿道个歉,毕竟是她没遵守约定,把她是女子的事告诉了唐安宴。
在教坊司钟灵不小心摸到了虞月卿的脉,这才发现她是女子,而虞月卿撞见钟灵和向如玉换衣服,也知道了钟灵是女子。
相互约定保密,虽是为了救她才不得已违背了诺言,可这个歉还是应当道的。
唐安宴此刻醉心算法,知道钟灵不喜欢这些东西,何况虞月卿也是个姑娘,他也没什么好不放心的,就随她去了。
直到打更人敲响一慢两快的锣声,唐安宴才放下笔,决定结束今日的学习。
因为众多官生排挤的原因,范松并不住天斋,而是住在天斋后头——那原是拿来堆杂物的杂物间。
那小角落地偏,因而过道上夜里是一点灯光都瞧不见,碰上像今夜这样无月无星的漆黑之夜,伸手都不见五指。
唐安宴随手给范松拿了盏灯笼,吩咐他明日酉时还得来他这,见范松答应才肯放他离去。
今天经范松点拨,他是摸出了点门道,但还不够,离考课还有四日,他需抓紧补习。
范松走时钟灵给他拿了一包枣泥酥,耽误了人家这么长的时候,这些糕点也算是她一番心意。
范松不肯收,非得唐安宴阴沉着脸塞进他的怀里才不敢再推辞。
两人在范松走后才去洗漱就寝。
连着两日都是如此,然而在第三日,范松却失约了,就连下午的课都没来上。
唐安宴一想便知不对,范松此人最怕记过,旷课可是大过,以往他就算被打瘸了腿都会赶着来诚心堂,今日怕是出了什么大事。
而当唐安宴和钟灵赶去范松住的小破杂物间时,只看见范松两手抱腹蜷缩在床上,面色铁青,双目紧闭。
浑身被冷汗浸透,不住地打着颤。
钟灵沉着脸给他把了脉,片刻面露震惊之色,“怎么会中了钩吻!”
“钩吻?”唐安宴疑惑道。
钩吻又名断肠草,此草全身含有剧毒,尤其幼叶和根茎最甚,中毒者腹痛难忍,浑身抽搐后陷入昏迷,而后窒息而亡。
看范松的症状已经有好一会了。
钟灵取出一直随身的针包,肃穆开口要求道:“给我弄些鸭血或者羊血,有多少要多少,再用绿豆和甘草煮水端来,时间紧,要快!”
与两人在范松门口巧遇的虞月卿闻声立马转身出门,自告奋勇道:“我马上去准备!” 爷不缺钱,缺命